【典故卡】
西门豹治邺
出自《史记·滑稽列传》,讲述了魏文侯当政时,派西门豹管理邺城(今河南安阳市北,河北临漳县西)。西门豹通过调查,了解到那里的官绅和巫婆勾结起来危害百姓,便设计破除迷信,并大力兴修水利,使邺地重又繁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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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豹穿了一件破长衫,头发也不打理,脏兮兮的长发打成绺,像长虫一样盘在头顶,用根红绳束起,黑乎乎一片,像坨牛粪。跟他出来体察民情的两名士兵,一个叫王贾,一个叫张虚,倒是比他这个当官的利索多了,但也没有穿制服,只穿了件干净的便服。这是西门豹要求的,说是不能惊扰百姓,这话把两个士兵气得鼻子都歪到了脚后跟,凌晨三点就跟着他傻啦吧唧地跑出来,连鸡都还没醒,惊得哪门子百姓?
出了邺城城门,在前边打着灯笼引路的王贾终于忍不住,回头对冷得直哆嗦的西门豹说:“大人,您这是何苦呢?体察民情也不至于天不亮就下来吧?再说,街上连个鬼影都看不到,您体察哪门子民情去?就试试初冬的夜凉不凉呗?我看您的药可不能停呀,不行还得加大剂量!”
“混杠笼屉!”西门豹被他一说又打了个寒战,连舌头也不听使唤了,“不是,是混账东西,你是说我得了神经病呗?病得还不轻!你直接给我吃点伸腿瞪眼丸把我送走就完了呗!小兔崽子还开上药方了。”
王贾撇了一下嘴,小声嘟囔着:“哼,摸不透你的脉,我都不是一个好兽医!”后面跟着的张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西门豹吓得一个激灵,他一巴掌拍过去,正打在张虚面颊上:“笑之前也不说一声,吓我一跳!”
张虚捂着被抽红的脸委屈地说:“大人,还有没有天理了?这小子骂您是畜生您不打,我笑一声却挨巴掌,这真是鸭子开会——无鸡(稽)之谈;家禽赛跑,兽做裁判——全无人理呀!”
西门豹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他骂我我不回应等于骂的他自己,你抽冷子这么一笑,大半夜的吓得我心脏直跳,打你那一巴掌,算是收取的精神损失费。”
“打人还打出理来了,”张虚刚要反驳,忽见前方不远处的半空中恍恍惚惚飘着一个白色人影,吓得他的嘴张成切开的瓜瓢一样大,两排牙齿像剁馅子的菜刀似的快速碰撞着,“咔呲咔呲”作响,由喉咙里发出一个扭曲怪异的动静,“鬼……鬼呀!”
“什么……鬼?”前面打灯笼的王贾手一抖,没留神,灯笼一下惊落在地,火立即灭了,顿时昏天黑地。西门豹上前捡起灯笼,重新递给王贾,用打火石把灯笼点燃。他看着两个士兵瑟瑟发抖的样子,笑道:“你们相信世上有鬼啊!”
张虚指了指飘人影的地方,说:“您看,那……那不是鬼是什么?难道是大活人半夜三更跑野外来打秋千不成?”
“我是不信的,但确实怪吓人。”王贾擦了擦汗说道,“你才来这里当差没多久,还不知道,咱们大人曾经斗过河妖呢!当然最后的结果是根本没有什么妖魔鬼邪,大人只是拆穿了那些兴妖作怪借机敛财装神弄鬼的坏蛋惯用的把戏罢了。当时我是亲眼所见,打那以后,我再也不相信鬼神了。”
“是吗?我还真不知道哩!”张虚显然来了兴趣,“你给我讲讲呗,也让我壮壮胆。”
西门豹笑道:“你要真想听,咱们一边走一边让他给你讲,咱过去看看那团白色的玩意到底是啥东西。”
“好!”
张虚赶紧跑到前边和王贾并排前进,留下西门豹在后头跟着。
“那还是西门大人刚来邺城当县令的头几年,那时我早就当过上任县老爷的跟班衙役好长时间了。前任一走,我留下继续侍奉西门大人,所以对邺城的新事旧事了解得门清着呢!”王贾开始讲故事,“西门大人刚来时,发现邺城百姓生活极度贫困,于是向当地长者询问原因,得知百姓除了上交苛捐杂税,每年还被当地官员收取一笔给河伯娶媳妇的钱,足足有几百万。其实,这些钱大部分被狼狈为奸的官员和巫婆瓜分了。因为漳水常泛滥,巫婆说是河伯发怒,每年都要给河伯送去一位妙龄女子做老婆,以平息他的怒气。地方官带着巫婆到各家各户巡视,看到谁家女儿漂亮,说是河伯看中,扔下一点聘钱就带走,然后给她沐浴更衣,让她坐着草船顺流漂下,行不过数十里,人和船一起沉入河底,便算是给河伯娶了媳妇。邺城百姓,但凡女儿生得漂亮的,都举家迁出。别说美女,连狗只要是双眼皮的都不敢待在邺城,所以这个地方越来越萧条,人烟越来越稀少……”
“人烟稀少总好过现在人影都不见一个的好。”张虚愤愤地嘟哝道。
“嘘,小声点。你要是听了后面的故事,保你不敢在大人面前放肆!”王贾瞪了张虚一眼,接着讲,“又到了一年一度河伯娶亲的日子。西门大人来到河边,见当地官员、巫婆、乡里父老都到了,围观群众多达数千人。巫婆带着十余个女弟子,在那里手舞足蹈地施法。大人忽然说:‘叫河伯的媳妇过来,我看看她漂亮不?’当时我还想,怎么着,要是漂亮你还能留下呀!那河伯还不把你八辈子祖宗的坟都给淹喽!”
“漂亮不?”张虚两眼闪着绿光,简直快要抢了灯笼的风采。
“漂不漂亮也不归你管!”王贾怒道,继续说,“大人问完话,人们赶紧把那个哭哭啼啼的女子带到他面前。大人瞟了一眼,骂道:‘你们就给河伯送这么丑的女人?太丢咱们邺城人的脸了!这样吧,麻烦大巫亲自走一趟,跟河伯说说,咱们再找个漂亮的过几天给他老人家送去!’在大人示意下,我立马叫了几个差役兄弟,一齐抱起巫婆,把她抛到河中。那老婆子肥得,跟丢头牛似的!一柱香的功夫,大人说:‘大巫怎么去这么久?叫她弟子去催催!’我们又把巫婆的一个弟子抛到河中。过了一会儿,大人又说:‘大巫和弟子都是女人,婆婆妈妈,说不清楚事儿,还是请三老替我去说明情况。’于是命我们把三老抛到河中。那几个老家伙各个膀大腰圆,把我们兄弟伙给累得呦!大人倒是光动嘴,累不着,他恭恭敬敬面对着河站了很久。其他官员都如惊弓之鸟。大人又说话了,那声音比幽灵的哭声还瘆人:‘大巫、三老都不回来,怎么办?’这些人吓得跪在地上猛磕头,额头上的血流了一地。我说:‘大人,我实在没力气了,早上两个烧饼都消化干净了。’大人白了我一眼,对那些人说:‘行了,看来河伯是让他们住下了,你们先回去吧!’从此以后,邺城再也没人敢提为河伯娶媳妇的事,百姓生活渐渐步入正轨……我这才明白大人的良苦用心,从此再也不信什么鬼神了。”
“大人还真是个好官呐!就是下手狠点,我脸上到现在还火辣辣的疼呢!”张虚虽然由衷佩服,但平白无故被打一巴掌,心里的怨气一时还消不掉。
“好像有哭声。”西门豹小声说道。三人不知不觉已经来到飘白影的地方,此时突然传来一阵哀嚎,悲悲戚戚,寒风一刮,更令人毛骨悚然。
“大人,别真是有鬼吧?我们还是回家吧!我……我要回去……”
“胆小鬼,给你讲了半天故事白讲了?”
“我……必须回去。”
“回去干什么?”
“换裤子,我尿了。”
“哈哈哈!”西门豹和王贾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时远处的哭声戛然而止,从地里钻出个人影,把他们仨吓得大叫一声:“妈呀!”随后转头四下乱跑,灯笼也灭了,乌七八黑慌不择路,转了一圈又跑回原地。三个头好像商量好了一样,一齐对撞过来,“嘭”的一下,眼冒金星,仨人全都一屁股坐到地上。
还没回过神来,只见一个老妇人颤颤巍巍走了过来,低头问他们:“能帮我把这个死鬼放下来吗?”
“鬼啊!”仨人大喊起来。
“什么鬼?我是人,但也和鬼差不多,我现在是人不人,鬼不鬼了。要说有鬼,还真有一个,喏,就是他!”老妇人指了指头上,仨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一棵碗口粗的歪脖树上挂着一个人,身穿一袭白衣,舌头往外耷拉着,早吊死多时了。“他是我老头,为了给家里省点口粮,跑这来喝西北风了。”
“你真不是鬼?我不……不信,大人,你信不?”张虚问西门豹。
“我也不信,但有办法证明一下。”说着,西门豹一巴掌狠狠打在张虚另一半脸上,“疼吗?”
“疼,火辣辣的疼。”张虚捂着脸,眼泪都下来了,“打你你也疼。”
“好!我信了。”西门豹舒了口气。
“啊?为了让你们相信,打我一巴掌,我冤不冤呀!”
“这样显得对称,别人以为你抹腮红了呢!只抹一边多难看?放心,明天你的脸保准胖一圈,到那时,全邺城就数你面子大!”
“大人,别说笑了,还是帮忙把人放下来吧!”
王贾说道,三人赶紧合力把人从树上解下来。
“你说家里没口粮了,到底怎么回事?”西门豹问。老妇人只抹眼泪,叹口气说道:“最近几年老天爷不睁眼,雨点就像他手里的金豆子似的,一颗也舍不得给,土地旱得都龟裂了,庄稼颗粒无收,有点余粮哪够养活一家好几口呢……这不,老头子为了给我们省下口粮,跑这来上吊了。”
“噢,和你家情况相似的还多吗?”
“多得很,都饿死不少人了。我也是强撑着,草根树叶吃了好几个月了。”
“你们看,”西门豹对王贾张虚说道,“不出来探访民情能行吗?要不是今天早出来被我碰上,这事我还被蒙在鼓里呢!老人家,你别急,我派人把你老伴运回家去埋葬。张虚,你负责在这保护好老人家,我们速回城去叫人。”
张虚不太愿意留在这荒郊野外,王贾小声说道:“怎么着?你那脸还想再胖一圈吗?”
张虚赶紧捂住脸点了点头,假装开心地说:“我就喜欢这阴森森的感觉,这里交给我没问题。”
西门豹带着王贾匆匆回城。天已经蒙蒙亮了,晨曦的第一缕阳光正在地平线以下酝酿,早起的鸟儿也叽叽喳喳欢唱起来。西门豹像是在和王贾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看来我勘察的错不了,不出意外,这个设想应该没问题。”
“大……大人,您莫不是被那老头附身了吧?自言自语说什么呢?”王贾有些害怕。
“我前段时间勘察过邺城境内的水源,发现漳河可以利用起来,变废为宝,解决农民的灌溉问题,咱们可以发动百姓在漳河开围挖掘12个渠,引水灌溉,使大片田地成为旱涝保收的良田,这样也用不着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了。”西门豹说道。
“大人,您这是痴人说梦呢!您要能干成功,我这个王字倒着写……”
“废话,王字倒着写不还是王吗?”
啪啪!西门豹抡圆了两个巴掌左右开弓呼在王贾两边脸颊上:“小兔崽子,你也想胖两圈撑撑面子呀?再送你一个赠品!”又照他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崩。
王贾双手捂着头脸,带着哭腔说:“早知如此,还不如让张虚来呢!让鬼吓死也比让人呼死强。”
眼看西门豹大步流星往前走去,王贾赶紧快步跟上。这时太阳整个身体都从地平线露了出来,阳光普照大地,空气清新,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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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赏析】
破除“虚贾”,清河还清
张洲
读罢《新西门豹治邺:夜访》一文,我甚是感慨,心如着魔,不由自主地想胡侃胡侃,以表敬意。
首先被文中两位跟班的名字吸引住——一个张虚,一个王贾。可以想见,作者起这样的名字,一定是有其寓意的。
《夜访》中的西门豹,乔装打扮得比钟馗还煞:穿了一件破长衫,头发也不打理,脏兮兮的长发打成绺,像长虫一样盘在头顶,用根红绳束起,黑乎乎一片,像坨牛粪……而凌晨三点就开始体察民情,对于张虚王贾两个跟班来说,他们的上司自然有些半夜鸡叫的味道,只是人在屋檐下,纵有千般不愿意,又怎敢以下犯上?
艺高人胆大,有权人气粗。西门豹背靠权利椅,伸出正义掌,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伤他治下良民,致使邺城憔悴得悲怆荒凉,瓦上炊烟寂寥垂伤。
作者扩展思维空间,以细腻的笔调,采用小说叙述手法,给读者绘就了一幅历史的图景。
在王贾的讲述里,西门豹化身智斗“河妖”的大神。当他得知邺城官员与巫婆勾结,借河伯娶媳妇之谬论,借机敛财,草菅人命,弄得百姓人心惶惶,举家迁离,便想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既然巫婆和三老都知道河伯的需求,他们必定是能与河伯接上头的,那就请他们亲自去勾兑勾兑吧!
于是,这次被丢下水的,不再是河伯未过门的媳妇,而是“河伯娶亲”的发起者——巫婆和三老。
实践出真理。巫婆等人没有回来,被迷信蒙骗的人们自然醒悟了:“河伯”纯属“虚假”,纯属“鸭子开会——无鸡(稽)之谈”!而王贾张虚也明白了:世间本无鬼,庸人自扰之。后来的“鬼上吊”事件,进一步阐明了这个道理。
这使我想起鲁迅踢鬼。鲁迅不怕吗?我想他当时也怕,但命悬一线时,等死不如拼死,这才踢出了一个盗墓贼,得出无鬼论。
说西门豹比钟馗更厉害也一点不为过,斗河妖、除巫婆的霸气,的确胜过钟馗捉鬼。而且,他对付的,可不是一二三四只魑魅魍魉,而是难以计数、缠绕在人们心头的心魔。西门大人此举,堪称“创新驱动发展,科学破除愚昧”,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手笔。
而文中的张虚王贾若不是跟着西门豹,也许他们会玩起另一套把戏,会用虚假的说词或装台的手法,给自己披上一件功德袈裟。他们也许不会成为“虚假”的破除者,而是同流合污的传谣者。作者给他们起了这样的名字,真可谓用心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