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间房,将房中大小事物分予众人,而众人回馈给我的是他们最不想要的负担。”——阿诗拉
界域初分时,所有生命都浑浑噩噩的,上不能分辨方向,下不明生老病死,没有任何生灵能够划定界限,所以一切都是懵懂,更别提喜怒哀乐这些情感,主从尊卑这些意识。
黑白灰是主色,仿若一张巨大的山水画。
没有所谓意识形体的区别,每个生灵游走在各个角落迷茫无助,时而会有大一些的灵吞噬掉小一些的灵,但用不了多久,被吞噬的灵会从看不到的地方出现,与先前并无区别,久而久之,又回到了界域初分的状态。
直到那一天,那个讨厌的家伙的到来改变了这一状态,那个家伙自称“神风”,如同他或她的名字一样,一场足以改变世界的大风,所有灵都被那股风吹得有了疼痛这一最初概念,随之产生了尊敬,恐惧,敬畏等情绪,可以说是神风赋予了我们生命,摆脱了无意识状态。
一股强烈的自卑感在我心底浮现,相信大多数灵都和我有了一样的想法,那就是奉神风为主,由他或她带领我们走向新生,但只是刹那,神风消失了,好狠的心啊,给了孩子们生命却抛弃他们,生而不养,无恩有罪。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灵见过他或她,一些强大的灵,自认为是上位者理应统治弱小的灵,他们选择“神”作为统一的名字,以天地力量、世间造物等作为各自名姓,但我知道,这些家伙都是伪神,真正能被称为神的只有神风。
随着时间流逝,大多数“神”接受了统治,只有极少数似我这般的“神”不愿自欺,在众神找不到的地方建立起一处居所,因而被称为“邪神”。
他们遗忘了是谁赋予了我们生命,是神风,但我永远不会遗忘,他或她一定会归来而我作为神风仅存的信徒,随时恭迎他或她的归来,我即是邪神阿诗拉。
自日月、星辰、天空、大地、山川、河流、熔岩、冰川被赋予各自名称,时间、空间被赋予准则,万事万物拥有了颜色,寿命种种变化,这个世界形成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弱肉强食等法则,世间霸主由众神逐渐向人类过渡,那些“神”终有一天会被取代,只因一个词汇产生那就是“自由”,无论是物质还是精神。
“空白之间”,超脱于时间、空间的一处界域,是邪神阿诗拉用绝大多数力量维护锻造的“家”,一处没有边界的空白界域,在界域中心有一间房,或者说是一座城堡,白色为主色,黑红作辅色,悬浮在那里。
正门处有一段回廊,自最外面的一根黑色高柱上刻画了一头奇怪生物,牛头六角,两根朝前,两根朝下,两根朝上,上半身有着四只强壮的手臂,下半身是两只牛蹄,背后一双紫翼,额间生有一只竖目,由外及内,高柱上的生物褪去作为兽的形象,多了几分人的样子,最终,定格在一位男子形象,披散长发,赤裸着胸膛,端坐在一张空白王座上。
在那张白色大门后,阿诗拉给自己打造了大大小小房间数千个,但真正用上的除了正厅、卧室,书房等少数几个房间,偌大一个城堡,却无一个仆从。
此刻,“书房”墙壁上挂了数幅肖像画,有阿诗拉自己,也有几位鼎鼎大名的神灵,左右两侧书架上涉及到天文、地理、物种、人名的书籍浩如烟海,更有几本闪烁着微光看不清文字的书籍,细看可以看到它们微微颤动着。
“那么,亲爱的威尔逊先生,你来找我是遇到什么难处呢?”
阿诗拉自那张工作转椅扭转过来,现在,他的形象是一名少年,黑发黑眸,裹着一身黑色长袍,腰间稍微一系,怀里抱着一本黑白相间的厚背书籍。
他轻轻合上那本书,书名是“威尔逊.班度”下面还有两个大字“解惑”。
迹奇大陆极东处三大商会之一的班度大厦坐落于此,通体银白的建筑群拱卫着中心的大厦,无数追求权力、金钱自命不凡的人往来于此,而在高达百丈的地方,是这座大厦最高点,除了少数几个班度大厦领导层外,从未有人踏足于此。
这里被称为湛蓝世界,由外及内,用纯度极高的蓝宝石打磨光滑铺设地面,装饰天花板,上下对应宛如两块严丝合缝巨大单面镜一样遥遥相对,在这里除了基本生活设施外,娱乐办公场所一应俱全。最惹人眼球注目的是一张巨大的黑色长桌,长二十丈,每隔几步对称摆放着一张方椅,共计十二张,都空着位置,无人落座,唯有尽头主座处是一张厚背宽椅有人坐着。
两鬓已是白发,其上黑发微卷二八分,白色西装,高大挺拔的身躯,即使坐在那里依旧散发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凛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他是威尔逊.班度,班度帝国实际掌权者,自成为首脑后多年养成这股气息,等闲人与他目光稍作接触便会浑身不自在,仿佛被一头饥肠辘辘择人而噬的猛兽盯上。
一张白色餐巾,一本黄色线订书,半杯用透明酒杯盛着的美酒,一张装裱在框内的小画,上面是一位样貌颇具姿色的妇人搂着一名七八岁大的男孩。
每天下午他都会坐在这里,不让任何人打扰,独自一人对着小画品酒看书,十年来从不间断。
权力、地位、金钱,美人这些旁人羡煞的东西,他已经得到并享受了许多年,可真正在他内心深处想要得到的却很久没有接触到了,那便是家人,高处不胜寒,这个道理很多年前他就懂得,可真正感受到时,留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麻木。
与那些朝权力顶峰攀登的人一样,正值壮年的威尔逊.班度利用自己的谋略加上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达到了常人难以触及的地方,也知道些不可见光的秘闻,比如能力者、神灵、魔法,但知道太多总会付出代价,因此,他从不去过分探求,甚至,敬而远之。
他可不想因为触怒了某个禁忌存在而威胁到自己的性命,正应了那句人活越老,胆子越小。
虽然自己手下几个能人里也有那样的家伙,但只要能为自己所用,压制住他们,总归是不错的,更何况谁还没有几张底牌呢?
那是一枚稍显扭曲的扁圆硬币,银制,年代不可考,威尔逊从未在他人面前显露出来,只有一面有图案,上面是四臂交叉的牛头,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他深信这枚硬币会给自己带来好运,每当遇到困难决策时,都会抛掷它,如果牛头朝上,那么一定会好运恒通,他把这枚硬币当做护身符,随身携带。
入夜时分,一轮弯月将光芒洒在地面上,威尔逊坐在卧室的床上,双脚踩在冰凉地面,将头深埋在双臂间,这不是他第一次失眠了,每次入梦伴随着刀剑出鞘,女人尖叫,孩子哭泣声,血液浸满地面,他都会从梦中惊醒,瞪着灰蓝色双眼,面色惨白,惊起一身冷汗。
月光洒落在后背上,这个白日里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活像个半截脖子入土的老人,身材佝偻,虚弱。
许久,他坐直身子,下定决心般将握在手心的硬币夹起来,摩挲一番后,抛向空中,看着硬币在空中翻转,带起一丝金属光泽,时间仿佛静止,一切都变得缓慢,硬币每一面都映入眼底,威尔逊感觉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合上双眼,陷入黑暗。
再度睁眼,威尔逊先生坐在平日里那张桌子前,只不过从主坐换成了末席,与主坐相对,主坐位置上坐着另一个人。
长桌另一边的天地出现了变化,根本就是两个天地,威尔逊发誓自己从未见过那些东西,从左至右没有边界,视线所及黑色书架上满满都是大小不同颜色各异的书籍与几幅数丈高的画作,从装扮、特征、武器上看画着的是几位颇受信仰的神灵,威尔逊认出几位,但在视线离开画作后,竟完全想不起刚刚看过什么,诡异至极。
视线收回,威尔逊强迫自己不再看画作,本该是自己坐着的那把椅子转了过来,上面坐着一个男孩,样貌并不神异,黑发黑瞳,普普通通,属于泯然众人那种,毫无特色,浑身上下除了一身黑色兽皮做成的黑袍外别无他物,在哪个男孩身后是一幅空白画框,白纸上什么都没有,孤零零的挂在那里,仿若自文明诞生到结束都不会留下什么。
如果我的孩子还活着恐怕比他大不了几岁,威尔逊心中感叹道,却没有丝毫放松警惕,在这种诡异的场景下,却出现一个长相普通的男孩,傻子也不会相信是什么善类。
“那么,亲爱的威尔逊先生,你找我是遇到什么困难呢?”男孩说话了,语气平和,不急不缓,但却是另一个声音,一个与这年龄段不匹配的声音,那个声音更加成熟、威严、不容置疑。
话音刚落,威尔逊张口便将困扰自己多年的问题对他讲出,毫不迟疑。
“是的,阁下,我叫威尔逊.班度,在我很小的时候便憧憬成为有权有势的上层人物,尽管很艰难,但我在扳倒一些老家伙后做到了这个位置,享尽人间富贵。可是坐在这个位置真的很难,总有几个像我当年一样的小辈冒出来搅动这潭浑水,我的妻儿必须远离这一切,我将妻儿送离这里,隐姓埋名,已经十年没有见过她们了,我不敢去寻找。我爱她们,可我知道,一旦我决定找回她们,那些喂不熟的狼崽子必将露出獠牙。”
自威尔逊头顶,有一条看不到的细线直冲天际,微不可查的波纹在半空中扩散开来,一圈又一圈,左右分散后,绕了一个圆弧后连接在一起,一个巨大的圆圈形成,圈内不断有画面产生,随着威尔逊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快速变幻,短短几分钟,威尔逊.班度的人生播放完毕,自记事以来到夜不能寐的夜晚最终停在硬币翻转的那一刻,画面变幻过快只在空中留下几道残影,停止说话后,画面也中断了。
冷汗自脸颊滴落,威尔逊再无之前的镇定,深埋内心的话居然在今天对一个陌生人毫无保留的诉说,巨大的恐惧感萦绕在心头。
“是的,是的,我明白了。那么你是想要与家人团聚,摒弃现在手中的权力喽?”阿诗拉向威尔逊露出一个自认为还算善意的微笑,却不知,此刻在威尔逊眼中,无论他做什么都会吓到他,那抹笑容,使阿诗拉在威尔逊脑海里化作扑面而来的巨大恶魔,精神面临崩溃边缘。
“恶魔,不要,不要……”威尔逊大叫着试图站起来,可在站起来后又坐了回去,双手逐渐由颤抖恢复镇静。
“阁下,不,神明大人,只要您能够实现我的愿望,我会力所能及用我能动用的一切为您办事。”威尔逊目视阿诗拉,眼中充满对阿诗拉的祈求,或者说,表现出祈求来让阿诗拉信任自己。
“很好,那枚硬币我收回了,等候我的消息,你会知道的,记住,我是邪神,阿诗拉。”阿诗拉将那枚硬次立在指尖,看着图案思索着什么,威尔逊已经消失在椅子上。
“唉,果然,承诺不是好完成的,与谎言无异,许下一个承诺总要用其他承诺去完成,弥补不足。”
“二十二枚硬币呦,还剩下十三枚没有回来。”
“不同种族承受我的力量总是有所差异,下次再小一些就好了,瞧把那家伙吓得。”
“这把椅子倒是不错,但比起我那把还差些。”
阿诗拉此刻就像一个话唠,絮絮叨叨,不断自语着,但并没有其他人回应。
威尔逊.班度睡了一场好觉,许多年没有那么舒服了,第二天醒来后,他努力回忆梦中发生的一切,却发现自己分不清那是梦境还是现实,但那枚硬币确实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