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倏地,头顶打来三声平缓又不失节奏的敲击。
唐景齐打了打眼色,他正掩身于一根侧梁之上,翩长的身姿弓曲着,宛似一只石虾,正巧避开了金光的照射。
“鬼戟,你等等——”
润九急叫一声,面露喜色:“唐师兄?”
唐景齐嘴角微微扬起,淡笑一声:“都到齐了?”
方介急怒道:“唐景齐,你还在那干嘛,还不快下来救我们?”
“我已遍探【龙珠阁】上下,发现此间并无何仙卷圣典。”
唐景齐并未看他,缓缓言道,他说到这里一顿,往空中倾泻金光的青瓷打了个眼色:“除了这只大青瓷瓶…”
“什么?没有仙卷?”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面面相觑。
凝月冷冷道:“现在不是探讨有没有仙卷的时候,是想办法如何从这只大瓶子下面逃出去。”
尺离寸说道:“可现在大家都被困在当中,如何逃脱?”
景井语速缓慢:“这东西好像能禁锢我们瓷境。”
“小妹曾听家父言及——【南有八宝镇玲珑,北有金刚九方鼎】,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此青瓷…应该就是【八宝玲珑瓶】,凡被此瓶所摄者,仙鬼人神,精妖灵怪,皆难逃生天,元神俱灭,烟消雾散。”
柳瓶儿淡淡开声,原本如雪般白皙面颊在金光照射之下已现出斑斑紫痕,显然,就连她的修为都倍感吃力。
长虚吓得大叫起来:“什么?烟消雾散?哇呀呀,娘亲舅姥爷,我可不要当无魂野鬼,小九九,快想办法呀。”
况诹暴喝起来:“小杂碎,叫魂呀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得你烟消雾散!”
长虚翻着两只乌晶大眼,心里暗暗咒骂了百十遍:“老皮蛤蟆,你才叫魂,若不是本帝姬被定得动不了身子,现在就收拾了你这只老皮蛤蟆…”
鬼戟这时沉沉嘶笑起来:“我原以为青瓷宗都是庸才废物,不想倒还有一个识货之人,竟还知【八宝玲珑瓶】…”
润九冷冷道:“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不说风凉话,快想想办法呀!”
鬼戟唾骂起来:“你小子还有没有良心,刚为救你小子,我差点就玩自爆了。”
润九揶揄一声:“少把自己说得那般清高,你只是为了救你自己这身子,再说了,问题是你后来不也没自爆么?”
鬼戟瞬间无语:“……”
润九看向了唐景齐:“唐师兄,你可有何良策?”
唐景齐温雅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我若有法,便就不会屈身于此,这般狼狈了…”他说完,身子微微一颤,儒雅的面孔之上爬起不少细汗,显然,长时间的屈身,让他略显有些窘迫。
方介怒骂起来:“好你个唐景齐,我看你分明就是见死不救,好自己独吞【瓷誌】!”
唐景齐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鄙夷弧度:“【瓷誌】若落入你这等俗物之手,倒真成仙宗损失了。”
方介铁青着脸:“姓唐的,你说什么!”
唐景齐视他若无物,转向润九淡淡道:“润师弟,我已在此观察良久,若要破此瓶,需得进入瓷瓶之中…”
润九略是一惊:“进入瓷瓶?”
鬼戟沉吟一声:“这小子悟性非凡。这【八宝玲珑瓶】乃仙家圣物,水火不侵,刀剑不破,若要破此法物,还真得从内部瓦解。”
润九说道:“可你不是说…凡被此瓶摄入者,不论仙鬼人神,尽皆烟消雾散么?”
“那要看对何人而言了,我鬼戟早已跳跃六道,它又能奈我何!”
鬼戟诡冷一笑,说道:“小子,我现在就授你【鬼冥圣诀】。”
润九诧异道:“什么是【鬼冥圣诀】?”
“小子,看好了!用心记好了!”
“这【鬼冥圣诀】乃我凝汇千年心元之源,所悟创的不世圣诀,你若纯熟学会了它,再与我替你种下的元心融合,你小子便可拥万千寿元,不死不灭!”
鬼戟大喝一声,旋即占据神识。
倏地,脑海中,陡然闪过无数诡异繁冗,又隐晦难懂的字符。
字符…有若千姿百状般的黑鸦,展翅振舞,起伏不定。
润九还未反应过来,转而惊叫起来:“鬼戟,为何我们两人可以同时存在于神识之中?”
以前,神识之中只能存纳一人,每当鬼戟一占据神识,润九就会丧失意识,甚至沉睡,然而如今两人共存,让他不由感到十分惊诧。
“这便是同元同体。”
鬼戟阴笑一声,说道:“小子,做人有什么好的,成仙?那更是狗屎,待你我元神彻底融汇为一,你就能体会什么叫天地逍遥独我一人了!”
润九鄙声道:“所以你下一步的阴谋就是操纵我的元灵,变成你的附庸之物咯!”
如今,身体已经变成鬼戟的了,如果元灵再被其操纵,那么便就永永远远的成为鬼戟了。
思及于此,
润九不由破口大骂:“臭蝙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心不可移,我道不可毁!咱们就看看到底谁耗死谁!”
“哈哈…好一个我心不可移,我道不可毁!我倒要看看你小子心有多坚!道有强!”
鬼戟阴诡大笑不止,转而沉喝一声:“【鬼冥圣诀】!”
哗——!
阴风乍旋,卷荡汹汹。
木阁之中,陡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叫人不敢开眼。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疾啸黑风直冲漫天金光而去。
长虚霎时小脸惨白,哭嚎起来:“啊——!不要呀,小九九——!”
方介冷汗滚流,哆嗦不止:“他…他被摄入进去了吗?”
赵无良结巴起来:“下…下一个是谁?”
尺离寸咽着唾沫道:“快想办法呀,难不成一个个等死?”
况诹声线颤巍:“可咱们瓷境都被禁锢了,怎么办?”
景井直到此刻,语速才变成正常速度:“我看,得合众人之力,冲毁瓷瓶,方有一线生机。”
凝月厉叱一声:“不可束手待毙!随我进去救他!”
柳瓶儿焦道一声:“大伙元神出窍!”
……
疾啸黑风,直迎瓶口而去。
黑风与金光交织在一起,彼此拍打炸裂,震耳欲聋,啪啪金光灼烧着黑雾,炸泄出漫天浓浊的诡光。
眼帘中,万千雷丝电网,劈身打来,犹遭雷霆万击,开经裂骨,旋即身子一颤,仿似跌进了无尽的深渊。
眼帘最后一道金光飘忽闪过…
润九陡觉两眼一黑,没了意识。
“……”
“喂,小子,快睁眼,瞧瞧这是哪儿!”
耳畔,倏地打来鬼戟低低的唤声。
润九缓缓睁开来眼,不由惊诧莫名。
此时的他,正身处于一座烟雾飘袅的江南小镇。
小镇景致颇佳,桃梨春舞,杨柳依侬,雾气若有似无,仿若仙境。
镇上居民行走其间,习以为常,酒楼游客则是惊赞不已。
“这是…?”
“青瓷镇…?”
润九不由张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他无比震惊的行走在清风杨柳,桃李春光的青石街道,东张西望。
“仙师。”
见润九走来,民众皆纷纷伏地拜礼,口诵仙师,
润九惊了一跳,连连欠身朝他们还礼,心下暗忖——或许他们是见自己身上所穿的青瓷宗炼服缘故。
“小仙师…”
倏地,一道吟吟笑声随风传打而来。
润九抬眸望去,是一名仙风道骨,眸光神炯的银须老者,正笑吟吟的看着他,身上灰色长袍随风而起,仙气飘然。
老者正坐在青石胡同里边,拉胚,脚踩莲花墩,两手稳扶形,只见他生花妙手,脚化神奇…
须臾之间,一只水润光莹的瓷胚便就被拉好。
润九快步上前,躬身拜揖:“老先生好。”
老者微微闭目,眯了眯他一眼,低低道:“小仙师是来问瓷?”
“问瓷?”
润九略是一怔,不明深意。
银须老者爽朗一笑,说道:“小仙师可会拉胚?”
润九谄色摇头:“不瞒老先生,小子愚昧无知,不懂制瓷之道。”
老者笑着看他:“那小仙师可愿学否?”
润九连忙感激拜礼:“老先生不吝相教,小子自是求之不得。”
“哈哈,倒是个好学之人。”
老者朗笑一声,悠悠道:“拉胚,洗水,利胚,施釉,绘彩…烧结,制瓷七十二道工艺,缺一不可。拉胚…又称泥丝走螺纹,乃雏瓷成型之始,成瓷之好坏,拉胚至为关要…”
他说到这里一顿,静看着润九:“拉胚,乃雏瓷成型之始,亦同入道之初,人之修道,亦同拉胚…急不得,缓不得,轻不得,重不得,多不得,少不得,求不得,贪不得,妄不得,痴不得…”
老者轻捋银须,吟吟诵道:“煌煌大道,茫茫大道,我之道始,我之道末,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悠悠青胎,素素青胎,我之胎生,我之胎殆,天地化为炉,万物炼为熔,阴阳演为碳,风火操为势,造化变为工…”
润九听得异常认真,疑问起来:“那敢问老先生,既然修道有如制瓷,既是制瓷有七十二道工序,那是否修道亦有七十二之劫难?”
“哈哈…倒是个透彻之人。”
老者哈哈大笑起来,眯着眼看他:“要不小仙师也试试?”
“谢老先生。”
润九躬身一拜,坐下身子来拉胚。
在老者的悉心指引之下,他接连拉了三个胚,但不是口塌,便是变形,要不就是老水…
无一成功者。
直到第四个之时,才勉强能称之为‘胚’。
老者轻捋银须,沉吟道:“小仙师两心同用,恐难入道行…”
他说到这里一顿,眸光浓郁起来,眯眼认真的看着他,言语倏地肃冷起来:“好像小仙师心中的那位朋友,乃道外之物,跳跃六道,不入轮回…既不在道之内,入道又谈何容易呢…?”
润九心中一震,又惊又惶,脸颊也不由臊红得极其厉害,借以咳声掩饰:“老先生恕罪,小子愚昧,仍是不懂拉胚精髓。”
“哈哈…已然不错了…虽不曾入瓷境,却已明理瓷意…道之广瀚,不在于一物一灵,切莫误入歧途即是!”
老者哈哈大笑几声,掏出来一个东西:“我这有拙卷一册,略载瓷录七十二篇,小仙师可按此物修习,便可明瓷道之意,谐瓷元之理。”
润九抬眸看去,是一本卷册,略是疑讶:“老先生,这是何物?”
“无用之物,但遇有缘人耳!”
哗——!
一阵清风倏地卷起,爽朗笑声随风而逝。
润九晃了几晃脑袋,不禁陡吃一惊,眼帘中,哪有什么青瓷镇,哪有什么灰衣银须老者。
只是一个漆洞洞,五指不见的焌黑世界。
“……”
润九不禁心中一阵诧异莫名。
“这老东西也不知是何来路,竟能轻易探出我鬼戟底细,着实叫人细思恐极…”
耳畔,陡然打起鬼戟低低的沉吟之声,转又两字如雷:“【瓷誌】!”
“【瓷誌】?”
“这就是【瓷誌】?”
“【瓷誌】就藏在【八宝玲珑瓶】之中吗?”
润九冷吃一惊,甚为诧异,盯着手中之物,接连问了三个问题。
“妙呀…竟将【瓷誌】藏匿于【八宝玲珑瓶】当中,一为藏宝,二为防盗,当真极妙也,可谓一举两得。”
鬼戟沉吟起来,声音异常唾弃:“玉山积云自称仙道正宗,不想心机却也如此诡深狡谲…”
润九盯着手中之物,又惊又喜,仍是不敢置信:“这就是【瓷誌】?”
他急忙打开【瓷誌】翻阅了起来,让他极其意外的是,里边竟是空白的,润九吃了一惊,接连往下翻去,仍旧空白,上边并未记录任何一字。
润九不由眉头深皱:“空白的?”
鬼戟这时冷笑起来,揶揄道:“小子,瞧你刚才美的那样儿,哈哈,这【瓷誌】乃他们玉山积云青瓷宗至圣宝卷,哪会轻易让你小子所获?当然是空白的了,若想看见【瓷誌】所载,除非你小子机缘所至,开了天眼。”
“我说你这只臭蝙蝠就见不得我一点好吗?”
润九冷骂一声,乍然又想起先前之事,不由怒从心生,臭骂道:“臭蝙蝠,你刚不是说【鬼冥圣诀】是用来自爆救我的吗,如今你这只臭不要脸的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在这里满嘴喷粪!我说你这只不要脸的臭蝙蝠…到底哪句话说的是人话?害我刚还自愧伤感了一通!”
鬼戟冷冷大笑起来:“哈哈…小子,我本就不是人,干嘛说人话,再说了,如果连救你小子都会让我丧命,那我鬼戟岂不是白瞎活了千百年!”
“臭不要脸!”
润九四字带着浓郁唾弃。
“要脸何用!这个世界要脸的人往往活不过三秒。”
鬼戟言语轻佻,笑声诡冷:“小子,我只是想以我千年岁月经验借此告诉你一个道理——不要相信世间任何一人,哪怕是与你共用一个身体的人!”
润九骂声鄙夷:“谢谢你提醒,我铭记于心!”
“……”
“喂,我说你小子要不要这般钻空子,对号入座?”
“很抱歉,这话是你自己说的,然而,从这刻开始,我也根本就没拿你当人来看待。”
“……”
轰——!
一道剧烈声响猝然炸开,世界震颤不已。
润九踉踉跄跄立稳身子,冷吃一惊:“发生了什么事?”
“应该是外边那几个小杂毛作垂死挣扎,想以元神冲翻【八宝玲珑瓶】,鱼死网破呢。这【八宝玲珑瓶】又岂是元神能冲破的,无疑是自寻死路而已。”
鬼戟笑声阴冷,说道:“小子,你再磨蹭,你那几个师兄师姐恐怕就得化作一缕臭屁咯…”
“你嘴里除了喷粪,也只能喷粪。”
润九冷骂一声,也不敢耽搁,收好【瓷誌】,转而大喝一声:“【鬼冥圣诀】!”
哗——!
黑风旋起,疾啸而去。
润九立稳身子,大叫一声:“各位师兄师姐,我有破瓶之法,待我破开瓷瓶,你们速速元神归位!”
话音未落,
再又大喝一声:“[鬼冥圣诀]!”
他的身子,陡然幻化成一股冲天黑风,黑风直冲漫天金光而去,将金光悉数扫散出去。
轰——!
剧烈爆响炸开,地动山摇。
空中瓷瓶轰然震开,坠落一旁。
数道身影,被气浪狠狠震飞出去。
……
【龙珠阁】外,
一道瓷白剑光破空疾来。
强浑的气浪使得剑光戛然而止,瓷白剑光在空中剧烈晃摆了几下,才勉强停稳身子,木月青立在空中,眉头紧蹙:“好熟悉的气味…”
身后白色剑光骤然止顿,接连摇荡不止,赵郁积化出原形,悬飘于空中,脸色微变,凛然道:“小丫头,这道气浪不简单。”
木月青不屑一顾,冷冷道:“你到此不就是为了看看唐景齐拿没拿到【瓷誌】。”
赵郁积轻笑一声:“旁人之事,我从不在意,只是闲来无事,陡生与小师妹御飞赏星空的雅兴…”
“没空。”
话音未落,
瓷白剑光破空而去,宛若流星划空。
“瓷剑…?”
赵郁积菲薄嘴角微微上扬,略是轻蔑,他抬眸望向仍旧颤晃不止的【龙珠阁】,脸色骤然深凝起来,低低沉吟:“唐姓那小子绝无此等修为,究竟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