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得,陈旭睡了一个好觉。
连日的杀戮让他有些身心俱疲的感觉,尽管体内终于修出了真气,但是他不知道任何正常的修行功法。
云生给他的蒙经,只能起到一个引导的作用,而且这个作用很小,要不然云生也不会那么轻易就交给他。
蒙经的路看上去已经绝了,陈旭虽然还保持着背诵它的习惯,但是也不再痴心妄想能够从一卷道家入门的典籍中得到太多。
一早醒来,陈旭换了和韩松身上样式相同的黑衣,坐在桌前吃早饭,他以前不曾那么早吃饭,只是送饭的奴隶说,这是赵行勇吩咐送过来的。
“大人,副殿主大人请您过去。”低着头的侍从轻轻敲了敲房门,安静的在门口等着。
陈旭吃完碗里的汤饼,随意的抹了抹嘴,把桌上的竹简塞进怀中。
“前方带路。”
“是。”
一路跟着侍从,陈旭的视线在经过的地方来回扫视,要塞中,巡逻的人员从来不断,大部分自己能够想到隐藏身形的地方,陈旭都感受到了有些危险的气息。
戒备森严,陈旭的心中只有这一句话,要知道这应该是秦国边境的地方,除了秦国的边军和北方的蛮夷,根本不会有人过来。
然而这座要塞,似乎从来没有松懈的时候。
或者,他们防备的本来就不是中原,陈旭若有所思,现在高坐王位的那位,看的有点远啊。
侍从引着陈旭,一路来到陈旭熟悉的那个广场,背影壮实的男人站在一只玄鸟前,正在对身边的男人吩咐些什么。
那个陌生男人有一个帅气的侧脸,长发用鹿筋束起,在头顶梳成了发髻,侧脸冷硬,搭配着一身黑衣,像是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刀。
相比之下,背对着陈旭的赵行勇就显得不是很突出,他有一张很硬汉的国字脸,加上身居高位,本应该有一身渊渟岳峙的气势,可不知道怎么回事,陈旭总感觉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上那么严肃。
“大人,就是这里了,小人告辞。”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的侍从站在原地,双手搭在腹间,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
“好。”
陈旭越过侍从,大步向着赵行勇走去,一直走到十步之外的地方,他才站住。
西北的风沙在要塞外面呼啸,却绕不过通体黝黑的城墙,陈旭抬眼望去,整片天空都泛着微微的醺黄,素白的云朵还在更高的天空,却依旧逃不过狂风的撕扯,像是一团团棉絮一般散落着。
“过来,准备出发。”赵行勇对林守吩咐好安排以后,转身招呼陈旭。
“是。”陈旭只能大致摸清面前赵行勇的性格,不敢多说,安静的随着赵行勇登上玄鸟。
巨大的木头鸟长鸣一声,双翅振动,直扑云霄。
陈旭立刻运转体内真气,才勉强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不至于被狂风吹下玄鸟。
与有些狼狈的陈旭相比,赵行勇就显得十分游刃有余,风沙在他身体的三尺之外,便被一层无形的障壁挡下,他昂首站在风中,束髻的黑绸纹丝不动。
“没有必要那么紧张,你既已经通过血杀试炼,便算入了门,只要你通过生花之境,就算是正式成为杀殿的门徒,到那时,整个阴宗能够让你低头的,不到十指之数。”
陈旭敏锐的察觉到了赵行勇言语中的善意,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思考着是不是有陷阱,然后他就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一个副殿主想要对付自己,根本用不上什么陷阱。
陈旭放松下来,顺着赵行勇的话聊:“小人初来乍到,多谢大人指点。”
玄鸟还在往更高的地方飞,巨大的木头翅膀却比真鸟的翅膀还要轻灵。
“说了不需要紧张,这个时代是残酷的,谦卑这种品格,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毫无价值。”赵行勇不屑的啐了一口。
陈旭冷眼看着赵行勇,这个中年男人在那一瞬间,身上流露出了无数的悲哀,说来奇怪,他这种人,也该是手上鲜血无数的吧,这个时代对于这种人来说,正是最好的时代。
男儿仗剑,横行七国之地。
可刚才的那一刹那,陈旭仿佛看见,隐藏在赵行勇所有表情下,那份对于时代的厌恶。
“讲个故事给你听吧。”赵行勇转过身,国字脸上一如既往的冷峻,刚才的悲伤像是风中的烟气,见不得人一样。
陈旭看着赵行勇,想着他能说出什么样的故事。
赵行勇嘴巴张了张,一边说,一边改:“我,我有一个下属,他喜欢一个女子,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子。”
有个女人,她叫小七,女人长得不算是明媚照人,但所有人看见她的第一眼,都会被她的眼睛吸引,她喜欢穿一身湖绿色的衣衫,那双眼睛,就是湖水中积攒了千年的日辉月华。
他那个下属不能说胆子小,但他来迟了一步,那个眼中凝聚着日辉月华的女子,早已是另外一个人的娘子了。
于是那句话,就死在了他的心口,一锹锹土盖上,坟墓埋在了他的心尖。
这个时代最最悲哀的就是,没有善良生存的地方,诸子百家,七国列王,四野蛮夷,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恶人。
诸子百家试图证明自己的道,七国的君主想要扩大自己的领地,四野的蛮夷觊觎着中原的沃土,而他们实现这些愿望的办法,就是战争。
哪怕有着阴阳家的庇护,一个善良的女子终究是敌不过这滚滚的洪流。
她死了,故事结束了。
该死的时代!
陈旭没有时间关注赵行勇讲故事时的脸色,要不然他会看见一双空旷的眼睛,就像是此时玄鸟身下的荒原。
陈旭只注意到了赵行勇讲故事时说的那句话,那是他对于这个时代的看法。
这个时代,没有善良生存的地方。
一道灵光从陈旭的脑海中划过,他像是要抓到了什么,然后这抹灵光来的快,去的也快,还不等陈旭思考出什么,那道灵光已经消失了。
陈旭抬头,看着赵行勇,不难猜出,故事中的那个下属,就是他本人,所以他此时眼中的悲哀,是那么的真切。
陈旭垂下眼睛,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