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寂一行六人喝完茶,在九华城北门遇见了等候多时的九华城主与一众官员,九华城主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原本的九华城在其治理之下是北洛数得着的繁华都市,洛州地广物杂,一些城里出现个妖怪伤人的事倒也不少见,九华城却已经多年未有妖怪闹事,城中百姓都说是上天因城主仁德而垂怜九华,不曾想这一闹,简直要使九华变作一座孤城。九华城主多日不得好好休息,一张忧心忡忡的脸憔悴不已,瞧见了六人,急急上前,话也不说,倒头便跪,身后众官员与周围百姓见了,不知情者大概也能知晓一二,一同跟着跪了下来,这城门口便形成了一股奇景,六人站在路中央,周围车马静默,尽是跪了一地的人,宣玉宣期去扶九华城主,这老人脾气执拗,无论怎样都不肯起,直道“老朽张延年,恳请各位高人定要除掉那吃人的妖怪”。
普寂眼见周围情况,轻轻摇头,口中轻诵佛咒,跪倒众人只觉得有股力量托着双膝,直至站起身那股力量才消失。张延年站起身后,一脸茫然之际,见前方的普寂持合十礼,宝相庄严,当下明白是这位高僧施法扶起了他,想来城门口百余跪倒的人都承了他的佛法,原本只听说有悬圃宫的剑仙出手,今日竟还有其他高人,正要再向前跪倒,见普寂嘴唇微动,耳边传来“莫要再跪”四字,这声音如箴言,他听后便再生不出跪倒的念头,他面向普寂,悲声道:“大师,九华城近来被那妖怪搅得鸡犬不宁,人人自危,大师一定要除去那妖怪,让九华城百姓得一个安宁啊。”说着眼中掉下几滴泪来。
宣玉见普寂方圆二人并无反应,心中腹诽我们如今以你为首,你却是这般不管不顾的样子,空禅寺向来避世,寺里的和尚难道都如此不懂世故吗,只得上前道:“吾辈修行,自是为了斩妖除魔,护众生平安,此份内之事,张城主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张延年说着“那便多谢各位高人了”招呼身后的侍卫将搜罗的一些丹药符咒法器呈到面前,说:“这是我遣人从九华城内外收集的宝物,赠与各位高人,以助绵薄之力,望各位高人收下。”
这些寻常人眼中的宝物在普寂方圆宣玉宣期看来实在太过普通,却让那两位修士有些眼热,俗世里这些末流的修行门派,本就没有深厚底蕴,虽说这些物件也不少见,但门派中自有一套分配体系,分到他俩手中的实则少之又少。
见张延年一脸诚挚,宣玉不便推却,他无意收取,便向两名修士使了个眼色,二人自然求之不得,乐呵呵地收下后又与张延年寒暄几句,六人这才在满街人的注目下出了城。
两名修士自张延年那里得了些好处,一路上倒称赞起这位慈眉善目、心系百姓的老城主来,说他“作为一城之主,为百姓安危说跪就跪”,“动情处涕泗横流,一看便知不是惺惺作态”。宣玉宣期在旁听了,也有些动容,近些时日在九华城中,确实时常听百姓说起张延年的好,往日九华城在其治理下本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再加上九华地理位置优越,也吸引了不少他州之人前来,两人不禁唏嘘一城之繁华,竟因一个无故吃人的妖怪而失了其原本的光彩,往日待在悬圃宫里练剑修行之际,确是听过门中前辈言道世间妖兽大多作恶多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也烂熟于心,一腔斩妖除魔、匡扶苍生的热血早已沸腾,凭十年如一日的练剑不辍,赢得了下山的资格,本就有一番为这一身修为寻觅个用武之地的心思,他们那个无良师父总爱和他们吹嘘昔日山下御剑除妖的光辉事迹,如今二人下山不久便遇上这妖祟作乱的事,练剑十余年,便是为了出鞘的那一刻。
离那山林越近,那两名修士怯意越浓,这二人本就入的是毫无名声的门派,修的是不入流的功法,自认远远不及修道圣地悬圃宫,如今要面对的妖怪连悬圃宫中出来的剑仙都不是敌手,若不是他们被授意只需在外围主持阵法,不必参战,只怕此刻已经掉头转身溜之大吉了。两人偷偷觑向前方的普寂与方圆,这两位僧人衣着实在是寒酸,白衣外套了件粗布僧衣,头顶着草帽,年长的那个矮小,年轻的那个瘦弱,怎么都无法将他们与这些年逐渐被中原认作是与悬圃宫齐名的空禅寺联系在一起,但是看那两位剑仙面对两位僧人,尤其是年长的那一位时的恭敬神情,内心虽有腹诽,终究还是将他们当作了得道高僧。
待山林出现在视线之中,普寂方圆远远看着,暗自叹息了一声。
只见那片九华城百姓口中原本风景秀丽的山林,此间黑气笼罩,早已是花木凋敝、寸草不生,其中无任何活物,变作了一片死地。一行人到了山林跟前,虽已日上竿头,却都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连日光都显得暗淡无色。
山林外围淡紫色光华流转,正是此前布下的缚地之阵,阵法并无任何出彩之处,对其中妖气的压制效果甚微,若是那妖怪要出来,也只能困上个一时片刻,如今阵法四周稳固,证明自那次战斗之后,这些时日妖怪或许是在疗伤,未踏出山林一步。
山林妖气笼罩,众人难以探得其中情况,宣玉宣期二人又知晓妖怪的厉害,多了一份谨慎:“普寂大师,这山林内部凶险,不知那妖怪在其中布下多少机关,不如引他出来,合力击之。”
普寂以眼耳通大成之力探视,好似泥牛入海,更准确的说,普寂确实有身临无尽汪洋之感,一番徒劳无功,普寂诧异于奇异感觉,应道:“如此也好。”
宣玉宣期捏了个法诀,背上所负长剑“锵”声出鞘,飞入手中,二人异口同声道:“引雷!”
长剑上紫电流转,在二人助力之下,向黑气中射去。
两柄飞剑射入黑气之中,爆发出碎石声响,随后飞剑自黑气中冲出,黑气中分出两股,追向飞剑,似是要将飞剑留下,都被紫电隔绝,宣玉宣期牵引之下,两柄飞剑绕二人周身飞转一圈,化作流光入鞘。
飞剑出鞘入鞘,只发生在片刻之间,宣玉宣期境界不高,运用起来却也行云流水。
两名无名修士勉力维持缚地阵之际,看见盛传的仙家御剑术,难掩一脸艳羡之色。
若说隔空操纵飞剑之术,只要功力深厚,都能施展,但相传悬圃宫中有片剑林,其中仙剑不计其数,悬圃宫弟子方一入门,便会被带到剑林中寻剑,人寻剑,剑也寻人,若是能得一名剑,自是对修行大有裨益,若领了一柄品相普通的剑,倒也无妨,此后数载修行岁月,凭悬圃宫上独异的练剑养剑之术,人与佩剑逐渐气机相连,剑仗人势,人凭剑锋,施展起御剑术不止无往不利,更平添了潇洒之姿。随持剑之人境界的提升,剑体亦不断得到淬炼,向来盛传悬圃宫仙人配仙剑,实非先天名剑,而是后天养成。
黑气被一番搅动之下动荡起来,其中传来一声嘶吼,两名无名修士修为较浅,这一吼之下一阵晕眩,若不是普寂四人镇定自若,坐镇于前,只怕两人此刻已经在惊吓间瘫倒在地。
“又是你们两个,真以为你们来自悬圃宫,我便不敢杀你们吗?”随着话音,那妖怪自黑气中破空飞出,居高临下看着几人。
他衣衫褴褛,周身黑气缠绕,裸露肌肤也是一片黑色,浑身上下遍布死气,一双眼睛散发出嗜血之态。
圆方双目微缩,向普寂道:“师叔,我看不出他的真身。”
妖兽修炼,能化作人形之后,开了人智,大都可隐去气息,与常人一般无异,一旦施展法术,却很难遮掩。眼前的妖怪修为本就不高,如今又尽显凶厉本色,可方圆却始终探不出其本身。
普寂一眼望去,先前之感更为强烈,似乎那妖怪是无尽汪洋化成。
普寂点点头:“确实有些蹊跷,小心他们所说的那把剑。”
妖怪视线扫到普寂方圆二人,语气讥诮:“竟然还有和尚,不守着寺庙烧香念佛,怎么,也想学那假仁假义的剑仙伸张正义?”
“除魔卫道,亦是佛门道义,你杀孽深重,罪无可恕,今日便以佛法镇压你,也算是为那些死在你手中的人引渡。”普寂双手合十,金光透体而出,抬头望向那妖怪,已是金刚之相。
“引渡······”妖怪喃喃道,有一瞬失神,又似是想到了什么,蓦地面露狰狞,“好,我今日也来渡一渡你这和尚!”
霎时间黑气凝集在他周身,化作各式各样的武器,约摸有百十把,在他操控之下向几人袭来。
这一式以气化刃看似来势汹汹,到了近前却根本破不了普寂与方圆的护体佛光,在眼耳通之下,二人自然看清黑气调动之时,这妖体内并无多少妖力运转,好似黑气存在意识,可自行运转。
待百十把气刃与金光相抵消散,方圆一跃而起,带起层层金色涟漪,双手凝结佛光,向妖怪猛击而去。一瞬间攻势将至,那妖怪躲闪不及,身形只得向后遁去,同时道道黑气向方圆攻来,试图将方圆打落,却难以撼动方圆分毫,方圆身形极快,片刻间已至妖怪身前,双掌平推而出,印在妖怪胸前,如硬石击卵,妖怪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呜咽,便倒飞入黑气之中。
宣玉宣期暗暗倒吸一口气,那一日二人与这妖怪斗法,虽也是胜之,与今日方圆这雷霆一击相比却远远不如,先前二人投鼠忌器,惮于那一柄魔剑的威力,方圆却不讲道理,一击毙命,根本不给妖怪调动魔剑的机会。
圆方自空中缓缓落下,心中疑惑愈深,方才他冲上前去,妖怪近在咫尺,周身遍布死气,仿佛一个死物,一击挥出的一刹那,他分明看见一双眼睛,眼底满是哀求。他看向面前的浓郁黑气,心中又生出疑问,他自认方才那一击之下,妖怪绝无存活的可能,这林间的妖气,为何丝毫不减。
正在此刻,林中黑气突然翻滚搅动起来,众人脚下大地颤动不止,黑气中传来声声厉啸,宣玉宣期闻之色变:“小心,是那柄魔剑!”
“方圆,退。”普寂隐隐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这感觉一经产生,一股颤栗感传遍全身,当他运转宿命通想要一探究竟之时,那感觉却又消失不见。
黑气翻涌之时,方圆首当其冲,黑气释放出的恐怖气息,竟让他险些心神失守,普寂这声低喊,其中蕴含佛力,抵消了向方圆侵来的魔气,方圆退回到普寂身边,已是冷汗涔涔。
“这魔剑比之与我二人相斗那时更强了。”长剑自宣玉宣期二人身后出鞘,凌空立于二人身侧,剑身微鸣,宣玉道,“普寂大师,万务小心。”
说话之时,浓郁的黑气突然急速向内收缩,自黑气之中,先前受了致命一击的妖怪缓缓飘出,左手一柄厚重长剑正将黑气吸收。这柄长剑已完全包裹在黑气之中,众人窥不见其真实模样,那妖怪此刻也低垂着头,一张脸在黑气之中,只露出一对褐色竖瞳,阴冷地注视着众人。
普寂向前踏出一步,身上佛光愈显,沉声问道:“你是谁,这柄剑,你从何处得来?”
妖怪喉间发出“嘶嘶”低吼,举剑冲向了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