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看?”二人走出庄园的大门,刘玉熙问道。
“对比一下我事先从你那拿来的资料”柳不言说“两次谈话内容并没有什么特别冲突的地方。”
“我也觉得”刘玉熙接话说“这么说这个老父亲是真的在为自己的小儿子担心?”
“现在还不能确定,阅历越是丰富的人,越是会隐藏自己的本心,他们个个都是演技派。”
“你的意思是?”
“对于艾氏集团的财产划分问题,他的这种分法实在是让人起疑。我不是学金融学的,但单单就现有的总督法规定上来看,这种分法也没有半点合理性。”
“所以你怀疑?”刘玉熙小声问道,他们走下了台阶,面向浮空车的方向,那里,荀旨已经在旁边恭候多时。
柳不言略低下头,将大衣掖紧。
“车上说吧”
“嗯?”刘玉熙疑惑了一下“好的”他回答。
看到刘玉熙和柳不言走出来,荀旨立马弯腰行了个礼,说道“二位慢走”
“谢谢”刘玉熙回答。
荀旨说完后,就带着几个佣人站到一旁,刘玉熙启动了浮空车,旋转着上升。
在上升的过程中,他看到荀旨抬着头,正用眯起来的眼睛缝隙里看着自己。
刘玉熙心里不免起了一丝疑惑。
等飞行到一定高度后,刘玉熙翻开后视镜,镜子里柳不言正在翻阅自己的笔记本。
“刚刚那个叫荀旨的”柳不言说“一直在盯着我们”
“是的,我也看到了”
“所以我们的谈话,最好在车内这种密闭的地方。”
“这就是你刚刚才阻止我继续讲的原因吗?”
“只是以防万一而已”柳不言说道,他面前的处理板,不断地播放着几段视频和录音,他点开其中一段音频,内容是艾南最后一次向总部联络。
[呼叫总部,这里是艾南,约定时间就快到了,但我们尚未发现视平面内有任何西斯属船只]
[艾南,过来看这个!]
[队长,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总部,我们运送的箱子是空的,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
[不可能!我们二十四小时都和货物在一起,怎么会失窃!]
[——]
[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不信任我们吗?什么叫这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东西不见了,更大的可能情况不是你们那边的在交给我们之前出了纰漏吗?]
[——]
[如果我们不打开,交接的时候只会闹出更大的笑话!而且之后的惩罚随便你,我们现在要求终止任务!撤离竹中码头!]
[——]
[什么意思?]
[——]
[正常进行?货都没了要怎么正常进行?在原地待机?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嘀-播放结束】
“这是第几遍了?”刘玉熙问道,在播放音频时,他已经驾驶着浮空车,向外飞离了瓣区的领空,下放是叶区整体偏暗的建筑群,只有几个主要的宽阔道路以及商业区域,晾着长明的霓虹。
“第七次”柳不言打了个哈欠,回答道“我们现在要去哪?”
“叶区”刘玉熙回答说。
“我们要去第二个失踪干员的家”
在希德的据点内的会议室,白溪和希德,以及其余的两三个干部级人物围坐在一张桌子边上,白溪独自坐在一角,而他们空出的右手边正对着一张几乎是整个墙壁那么大的电子处理板屏幕,屏幕正闪着雪花。
“嘁”白溪有些不耐烦,他环视了四周,这些人时不时地会扭过头瞥着自己,眼神中藏着的都是怀疑和不满,而且希德就坐在他正对面,他能感觉到来自希德的敌意。
[嗞]
一阵电流音通过。
屏幕上出现一个弯刀一样的标志,接着从左上角滑进来一条视频新闻。
[最新消息!昨晚十时二十七分,位于第三搁置区的原布轮街一处废弃建筑发生剧烈爆炸,现场已经变为一片废墟,此次事故中没有人员伤亡,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
播到一半的新闻被中断,然后被划回左上角,接着出现另一个窗口,却没有图像,只有被处理过的厚重的声音。
【那么谁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片沉默,从扩音器里传来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人都在心里捏着汗,是的,这句话完全是问责性质的,而惹恼这个声音的主人会有什么下场,他们谁都清楚。
白溪把身子靠到背垫上,深呼吸并舒张了一下后脊骨,他倒是对此不以为意。
【怎么?没人愿意说吗?】
声音再次响起,压迫感十足。
【希德?】
众人循声看向希德。
希德还是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说道。
“先生,这,这个爆炸是由白溪造成的,他在我们的陷阱里设置了炸弹,并且没见过我们的同意就擅自引爆了,还因此炸伤了小桃子。”
【是这个情况吗?白溪。】
“没错”白溪干脆地回答道。
【因为什么,让你做出这么引人耳目的事情?】
“因为某个天真的人,希望可以活捉那只老鼠,他忘了那只老鼠是能吃猫的。”
【哦?】
“如果我不这样做的话,你的手下和他们保管的资料,迟早要落入那只叫A012的老鼠手中。”
【——希德?】
“是,先生”希德战战兢兢地回答道,他的脸色很难看,如坐针毡,上一次让他露出这种表情的,还是他当喽啰的时候,做完义肢接入的手术后引起排斥反应。
【却有此事?】
“没,没错”希德回答道,他的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他知道这件事的责任在他,他没有任何反驳的资本。
而在屏幕的另一端,声音的主人却沉默着,这导致整个会议室异常安静,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这件事暂且作罢,希德】
屏幕对面的声音突然说道。
希德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先是震惊地愣住,面向屏幕,当然那里没有图像,然后好奇,最后他才回过神来,长呼了一口气,庆幸自己虎口脱险。
【知道为什么吗?】
“不,不清楚,先生。”
【因为白溪的任务是保护你和资料的安全,却没跟你讲过敌人的危险性,所以这件事,我也有一定的失算。】
“不,那是——”
【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追究你愚蠢的决策引发的麻烦】
“是,是,先生”
【那么白溪,关于A012,目前是死是活?现场是什么情况?】
“不清楚”白溪说道“肈威和我已经在现场地毯式搜索了三到四次,并没有发现有残留的A012的信息,包括组织,体液,血迹或是其他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是么,我可以理解为这个威胁已经消除了么?】
“不一定”白溪回答道“不过除非他是超人,否则是不可能从那么大当量的烈性磁暴炸药下活下来的。”
【最好是这样,不过,你刚刚说的肈威?】
“嗯?什么?”白溪歪过头,疑问道“您不认识吗?”
“先生”希德接话道“肈威是我在组织最近提拔的干部,目前组织的财务和人员调配是由他负责的。”
“先生,我就是肈威”肈威站了起来自我介绍道,虽然他不确定对面是否能看到他,但他不敢怠慢。
【嗯,那么白溪,你需要继续在希德的组织里待上一段时间。】
“什么?任务还要继续吗?”
【当然,如果万一A012还活着,他必定会重新过来找希德他们,而如果他死了,对面组织也不会放过希德他们的。别忘了,他可是属于那个七足蜘蛛组织的一员】
【无论哪种情况,都需要你在场】
【当然,酬劳会加倍】
白溪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眼前的希德和他的干部,他的视线和肈威对上了几秒,接着又缓慢移开,转到希德的位置,他的脸色惨白难看,显得十分拘谨,形象跟之前在废墟前大声责骂的自己的大相径庭。
接着,白溪不紧不慢地说道:
“好,成交”
时间已经是傍晚,刘玉熙和柳不言坐乘坐着浮空车,漂浮在这座冷漠的城市上空。
“呃啊”刘玉熙有点疲惫地扭着自己发酸的脖子,刚刚经历了一天的调查,他显得非常萎靡。
“怎么了,受不了这种高强度作业了吗?”柳不言戏谑道。
“不”刘玉熙回答“我倒是不觉得这些调查的强度有多高,只是我不擅长这种刑侦科的事情,要让我去消灭堕种的话,我可以连着几天不睡觉。”
“那这次的事情,你们敬爱的老局长是不是安排错人了?与其让你来,不如让水若诗那样专门负责刑侦的人来,不是更效率?”
“她啊,她身上一直有许多任务,你很难看到她闲下来的时候,这次的事件发生的那么突然,她一时也抽不过身啊。”
“那么其他人呢?”
“呵呵”刘玉熙苦笑着说“其他人可都在别的任务里呢,我们队也是刚处理完任务归署的,所以当局长下达任务的时候,署里有经验的人就只剩我这么个队长一个人了。”
柳不言抬起头,问道“你的队员呢?”
“我放了他们假了。”
“哼”柳不言鼻子嗤气“真是个有爱的队长”
“毕竟他们刚完成任务回来嘛,作为队长,我也不忍心强制他们继续干活,对吧?”
柳不言没有讲话。
“所以这两处的调查,你有什么新的发现吗?”刘玉熙转过话题,问道。
柳不言沉默着,但他的脑海里却不断闪过稍早之前的场景。
在离开艾氏的府宅后,柳不言在刘玉熙的带领下在其余两名失踪干员的家里做了同样的调研,但比起与艾志迟对峙,柳不言只是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
第二个失踪的干员名叫王明,他的家位于叶区的一个普通街区里,和自己的父亲同居。在柳不言他们到访的时候,他的父亲独自一人坐在家中酗酒。
柳不言揉捏着自己的鼻子,现在回想起来还会记起啤酒的馊味和呕吐物的酸味。在这种状态下,自然是无法从这位早已沉浸在悲痛的父亲嘴里再问出什么。再加上之前特别署的调查录像显示,这位父亲曾经大声斥骂过特别署的干部,儿子的上级,但随后,儿子的消息一直没有什么后续,他开始把自己锁在家里酗酒,麻醉自己。
只有二十平米多一点的胶囊房里,到处摔满了衣服,木板,一次性饭盒和伴着酒水的呕吐物。父子二人相依为命,突然失去了至亲,一个男人就这样奔溃了。
“你走吧”柳不言还记得离开时,那位父亲低着头,从沙哑的喉咙里发出的微笑而绝望的道别声。
第三个失踪的干员名叫钱理,家住在叶区靠近搁置区一侧的旧街区,那里的治安是出了名的不好。他和自己的母亲以及尚未满五岁的弟弟住在一起。他父亲是个地下牙医,原本生活算过得去,但他的父亲在他母亲生完第二个孩子后就不知去向了。从谈话中,柳不言能推测出他后来有了外遇,估计是和不明来历的女人私奔了。
他的母亲坚持对他的教育,而他也艰难地从预备校毕业,进入了特别署,本来期望日子可以好转的,但是仅仅过了一年,就卷入了意外。
柳不言他们到达时,他的母亲正坐在床边,盯着窗前播着新闻的电视,眼神如同幽怨的死人一般,木讷着一动不动,任凭儿子在一旁玩耍着破旧的布偶,整个房间都是霉菌的味道。
在调查过程中,她似乎早已放弃了所有想法,浑浑噩噩,只是呆呆地,没有一点情感波动地回答问题,虽然柳不言注意到了她严重的黑眼圈。
但,她能提供的信息对于此次事件来说依旧没有价值。
“没有”柳不言回答道“他们二人的家庭都”
柳不言停顿了一下,虽然他知道,作为一名私家侦探,他必须摒弃这类情感,但作为一个人,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人终究还是太脆弱,但苦难似乎从来都不止一种,可无一例外地,它们都会伤人至深。
“你在——纠结他们的家属吗?”
“——不”柳不言回答道“并没有”
“是么”刘玉熙轻声说道“呼,那我们接着谈中午的事情,其实说实话即使是我也看出有些不自然,但我说不出那种感觉。”
“你是指?”
“艾氏集团的,从财产分配上来前推的话,确实是有点太不自然了。据我们的调查的情况,艾老爷子的二夫人是在去年五月份去世的,也就是划分财产日期的两个月后。从时间上来看,艾南在一月份左右进入了特别署服役,两个月后艾老爷子就以旁人看起来极为不公平的方式分配了艾氏集团的总资产,然后再过两个月,就是艾夫人的离世时间。”
“所以,他的这个举动,更像是支开艾南?”
“可能有一点,我推测,只是说不准,这样却是有点阴谋论的感觉。”
“按照你的理解,似乎这个艾老先生是故意让艾南和他的生母分开的?”
“没错”
“动机在哪?”柳不言问道。
“这个”刘玉熙一时语塞,浮空车已经上升到了足够的高度,他只得先放下话茬,扭转操纵杆,浮空车在空中敏捷地转了个角度,向着瓣区外围的方向飞去。
“要说的话倒是有一点”刘玉熙接着说道“在去年一月份之前,不,准确地说是更早的时候,大概是前年的十月份十一月份的样子。在这个时间之前,艾老爷子似乎比起大儿子艾世杰,和他的小儿子艾南走得更近一点,那个时候艾老爷还在明面上掌管着艾氏集团,在一些重要场合,他带的不是艾世杰,而是艾南。”
“哦?”
“然后就在十一月份之后,艾老爷子的身边,艾南出现的次数肉眼可见地减少了,反而带着大儿子艾世杰出席了许多会议和调研会。”
柳不言低着头,把刘玉熙说的记录下来,结合自己已经收集到的内容。此刻在他的心里,某个猜想在慢慢浮出水面。
既然是刘玉熙说的,真实性不应该值得怀疑,那么从内容上看的话,艾志迟异常地疏远自己的小儿子,然后再顺着艾南的想法,或者只是玩手段让艾南不得不去特别署的话,这一切似乎都能说得通,而且,这样一来。
艾志迟的目的就浮现出来了,他是故意分开两个人,可能是不让其他人起疑,然后让艾夫人和艾南在不同的地方——
他向来会以人性中最黑暗最恶劣的部分来揣测人类,而如果真的如同他所想的,那这一切都是这个艾志迟的诡计,这个外表颓唐的老人在刚刚,对着他们二人,只不过是在演一场精明的戏,影子里却藏着嗜血的尖牙和舌头,甚至更多,因为他可能为了除掉艾南一个人,连带了艾南周围的几个无辜的人,而且这样反而更容易遮掩自己的行径。
“呼”柳不言在心里吐了一口气,只是,现在他还不能够完全确定,有许多关键的地方没有证据支撑,以上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的推测而已。
柳不言的脑海里浮现出艾志迟的脸,这个半老的人脸从颓唐变得阴沉,接着又仿佛狞笑了起来,依旧是如同鹰一般锐利的眼,此时却多出了一分狡诈。
“嘁”柳不言转头看向窗外,黄霭色的天空和穿插交错的浮空艇交织在城市的上空城市下布满密密麻麻像是苔藓一般的楼房,构成一个巨大纵深的破油画。
而柳不言现在需要的是尽可能多的线索。
“接下来就是去最后一个失踪的干员的家了吧”柳不言问道。
“是的”刘玉熙默默说道,“他算是特别署里的老干员了,而且,我和他还是算比较熟的了。”讲到这时,他顿了一下,然后长长地吐了口气。
“真是糟糕透了”刘玉熙叹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