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一下,我这就为你疗伤。”林萧当即滑跪在艾丹身边。他从腰囊中掏出一枚治疗宝珠,意念一动,和煦的微光便照耀在艾丹胸前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出乎意料的是,艾丹的伤口非但没有愈合,反而彻底熔融成一坨焦黑的黏液。
“你接受了恶魔献祭?”不远处正为自己包扎伤口的图拉什放声惊呼。
“你们以为我拜火教徒的身份只是随口胡诌的说辞?”艾丹冲着呆呆跪着的林萧自嘲地笑笑。“获得恶魔们的信任哪有那么容易?他们只喜欢等价交换,你要想获得有价值的情报,那就必然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一把推开林萧前探为他治疗的的手。“别白费力气了,林萧。从我接下为你们传信的任务起,就没想过要活。不过,在互通情报之前,我想知道刚才的那几招,是什么套路。”
“临时起意。”林萧说完这句,便默然起身。沉吟半晌之后,这才组织好一通看起来还过得去的借口。
“你可以把它看做是我一时灵光乍现。”
“其势磅礴,如猛虎下山,其劲灵动,如鹤嘴啄食。你是用蚊刺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再用虎鹤双形的拳法击破了我的防线。而方才终结我的两剑是你们开国皇帝林骞首创的的招式,叫雪崩,没错吧。”
“信任合作的前提,林萧。你应当更诚实些。”不顾一旁的图拉什惊诧的表情,它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们还会见面的,林萧。也许那个时候,你会通过最终的磨炼,成为骑士团的一员,并亲手让我从那永恒的的诅咒中解脱。”
“哦,是吗?”林萧不置可否。“也许我并不如你们想的那么崇高,甚至可能恰恰相反,只是个品行卑劣的佣兵。你们恰好出价更高,所以我选择为你们卖命,仅此而已。也许哪天你们的对手摆出了更高的筹码,我就会立刻对你们反戈相向也说不定。”
“你不会的,林萧,我们应该是同一类人。”
“那可未必。起码,我自认做不到你那个程度。”
“我也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即使是我也会为了那一丝遥不可及的希望而倾尽所有。你之所以极力否认自己那颗熠熠生辉的心,只是因为你还没准备好站在你本当企及的高度上。”
他的身体自腿部开始解体并燃烧,这是艾莎的子民们转化为萨图尔的虔诚信徒后,在死亡时必经的仪式,经历这一过程的人将永远失去能自由行走于艾西亚之上的权利,而他们的灵魂则会以恶魔的形态在戈诃纳重生,生生世世,轮回不息。
而他依旧一脸平静地继续往下说下去,仿佛此时燃着的只是一具与他无甚相关的躯壳。
“我的那两个部下也有同样的东西,想想它们原本效忠的对象,林萧。这便是我要透露给你的第二条信息。”
为数众多且悍不畏死的刑魔是苦痛君王柴格尔最具代表性的部下。除了他,以及他的亲信外,鲜少有人能指挥得了这些暴虐而扭曲的存在。恶魔当然不存在绝对的忠诚,但除了死亡,也只有柴格尔有办法缓解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加剧的痛苦,它们别无选择。
至于魅魔与男妖,则多是增殖君王阿兹尔的属下。原因无他,仅仅因为阿兹尔占据的疆域恰好也是诞出重生魔婴的巢虫的传统栖息地。若是想在地狱中迅速出人头地,相比其他魔王,成为阿兹尔的宠姬往往更具诱惑力。
而若是刑魔与魅魔身上都携带有朱巴尔部队标志性的佩饰,那结论就很明显了。至少此时此刻,这三名魔王正因为某些共同的目标而短暂联合在了一起。
只是千百年来,六位恶魔大君从来都是各自为战。月蚀毕竟不常有,为了争夺焦热地狱内逼仄空间的生存权利,他们内部的积怨恐怕比对艾莎子民的仇恨来的更深。究竟是什么力量能让恶魔领主们抛开彼此之间的隔阂,林萧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他眉头一皱。“那个人已经整合了戈诃纳?”
“恐怕是的。”艾丹娓娓道来。“戈诃纳的六个最强大的存在确已在那股更为强大的意志带领下团结在一起,时间甚至比你所警告的来得更早。”
“至于最后两条,与其说是情报,不如说是我的私人请求。”
“我需要你们尽可能长地牵制住弗加洛的夜魔副官,不让它的灵魂回到地狱。作为卡洛斯与泽尔的接头人,他很可能掌握了不少足以致命的情报。我替你们处决了卡洛斯,这让我有点难跟那位大人交差。而如果没有那个碍事的副官的直接证据,你们又恰好同时击败了我跟弗加洛,那我这边最起码可以在对质时把责任全部推给弗加洛。虽然不一定能完全撇清关系,但总好过没有。”
火已烧至艾丹腹部,他猛地咳出一口带血的浓痰,这才继续说道:“看到我发出的讯号后,弗加洛应该很快就到。那位我无法直呼其名的大人,他似乎有能力制造月蚀,因此弗加洛的部队恐怕要比你们估计的多得多,但是林萧,你只管去找弗加洛,还有他的副官。”
“其他的杂鱼,交给我。”
威严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佩弗蒂半透明的镜像投影兀然显现在两人之间。
“他们已经到了。”她的投影平静地告诉艾丹。“如果你不想彻底暴露自己的身份,那还是早点上路的好。”
一张灰白的网随着佩弗蒂魔杖的舞动被编织出来,将艾丹包裹在内。火舌沿着网攀上艾丹全身,他依旧保持着清醒,一言不发,只对着林萧笑了笑,然后彻底陷入沉睡中。
飞扬的余烬中,有东西向林萧飘来。
他摊开手,那枚形如三叶草的做工精巧的金属三角节便轻飘飘地落入他的掌中。三角节的其中一端实心,正面刻印着与艾丹佩刀如出一辙的两柄新月弯刀。而节的其余两端镂空,中央由细密的金属丝线分别勾勒出剑盾以及法杖的图案。
“这是——”林萧将三角节翻过来。实心的一端密密麻麻地蚀刻着一长串字符,但多数已被刻意添上的划痕弄得模糊不清,而字符下方还留有两个没来得及划掉的名字。
拉斯尔·风舞者,以及艾丹·风舞者。
“艾丹托付给你的。”她有条不紊地答道。“如果有一天你看见一个名为安雯的精灵,就把这个交给她。”
“也许,天空中飞过的苍鹰会见证他的英勇与牺牲,并将信息传递到它们的主神莱纳耳边。”
“它们会的。”佩弗蒂的的镜像正慢慢变得稀薄。“准备好迎战,林萧。”
波澜起伏的草原上,星星点点的焰火正在向营地汇聚,同时在身后留下一条漆黑的焦土之径。近百头恶魔从各个方向汇拢,然后一拥而至,卷起红黑色的浪潮。冲在最前方的敌人是几只体格健壮的悍魔,头顶上如破城矛一般造型夸张的巨大尖角是它们最明显的标识。而在悍魔之后,则是被角魔们驱赶着的魔婴与魔犬。身居其后的最大的一只恶魔柱着一柄比他还高的剑,昂起身子仰天长嚎。想必它就是艾丹口中的弗加洛。
他们即将被恶魔包围。
但恶魔们显然挑错了对手。
第一丝晨曦的微光滑破草原的夜空,在这浮光掠影的一瞬,自营地中央向外扩散的一道透明的波纹突然折射出色彩斑斓的影,又很快重归静谧。冲在最前边的恶魔一撞上这堵无形的高墙,便顷刻间消弭于无形。
这是佩弗蒂施展的法术——咒逐。它能将这些不属于艾西亚的生物传送回它们本该待着的地方。
异动很快引起了恶魔们的指挥官,那只最为高大的深渊领主的注意。但它不为所动,反而命令恶魔们更加疯狂地冲击那道魔法屏障。直至它轰然崩解,被具象化的魔法如碎裂的玻璃一样散落在草原之上。
马格纳斯护卫在佩弗蒂身边,而林萧、图拉什还有吉雅,他们三人紧密地站在一起。向成百上千陷入疯狂的恶魔们发起冲锋。咆哮声震耳欲聋,佩弗蒂收掉已经失效的咒逐,转而与商队另几个女巫一起,专心在林萧他们前方轰击出一道死亡之路。
偶有几只孱弱的低阶魔物慌不择路,逃向林萧他们的正前方。吉雅很轻松地就解决了它们。真正的威胁来自于时不时从侧翼包抄过来的角魔与嚎魔,不过有林萧与图拉什坐镇,这些低阶魔物也只是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徒增尸首而已。
终于,他们来到了敌阵后方。
图拉什从背包中掏出一卷卷轴扔给林萧。仅一丝微弱的魔力破坏掉卷轴之上的结印,佩弗蒂费尽心力在卷轴上布下的法阵便猛然发动。阴风阵阵,彻骨的寒气袭来,无数的幽灵从卷轴内飞出,在法阵的引导下纠缠成一张巨网将弗加洛与他们三人包裹在内。而附着在网上的灵质枯手不住地蠕动,不分敌我地抓取任何敢于靠近的活物,并将其哀嚎着的灵魂抽出,撕扯成碎片。
高阶源力魔法—灵笼。
当女巫对艾莎的虔诚奉献获得她的回应,并通过姐妹会高层设下的重重历练,便有机会一窥独属于艾莎的那份原初之力的本源。其中的天赋异禀者将籍此获得升华,成为令其他女巫仰视的存在。他们将获得艾莎的其中一部分传承,或者能改变命运丝线的导向,决定某个特定之人的人生轨迹;又或者能掐断某人的生命之火,决定灵魂最后的归宿;而佩弗蒂则属于更为特殊的一类,她能将艾莎编织的命运与生命之线具象到人间,并牵动这些法则的丝线为她而战。这类女巫在她们的群体中拥有另一个称谓——织咒者。
而灵笼,便是织咒者方能掌握的魔法。在法术生效期间穿过它的生命实体,其灵魂将注定不会再完整。
“好强......”吉雅的目光有些呆滞,但卡拉格眷属的咆哮声很快便将其拉回现实。这只深渊魔裔剑身上的铭文是如此扎眼,令她从心底腾起一股无名之火。林萧与图拉什已与它战作一团,虽然有心前去帮忙,但她明白此时加入只会让两人分心。
而且,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与弗加洛的剑相比,林萧的剑显得像是一根牙签。只一次硬碰硬的对拼,林萧便被敌人的冲击推开数米,而这头足有三人高的怪物甚至没有挪动分毫。
留下的空档自有图拉什顶上。林萧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没有立即上前支援,反而朝着离弗加洛不远处那个空无一人的沙坑伸手一指。
“在那!”
说罢,他这才重新加入战团。
吉雅应声而动,他相信林萧的判断。
果不其然,随着她的逼近,沙坑之后的折影突然变得扭曲。随着“噗”的一声轻响,藏匿其间的那个透明物体突然缩小并具化成一只形似蝙蝠的飞虫。
自吉雅手中发出的绳网将这个生物牢牢包裹。它还妄想通过变大挣脱束缚,不过吉雅眼疾手快,又一枚电萤石打在它大概能称为后脑勺的位置。
噼里啪啦的响声过后,它全身散发着焦糊的味道,抽搐着掉落在草地之间。
而另一边,林萧刚刚险之又险地躲过弗加洛的一记斜劈。大剑横着嵌入土中,活脱脱成了一个跳板。林萧飞起一脚,战靴蹬在宽广的长剑上,并得以借力向前。敌人身披重甲,这点高度还不足以对它头部的弱点构成威胁。但图拉什早已绕至它脚下,战斧的大力猛击下,敌人的髌骨发出‘咔嗒’一声脆响。它的腿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身躯的重压,跪倒在地。而林萧的剑则穿过它头盔与胸甲的间隙,沿着喉颈直插入脑。
一个灵巧的空翻,林萧越过敌人肩头悠然落在敌人身后。弗加洛的咆哮已然停歇,它的躯壳依然保持着被图拉什砍倒时的单膝跪地的姿势,并因其大剑的支撑而没有倒下。但它的生命之火已经回到戈诃纳,那个它本应待着的地方。
“安息吧,风舞者家族的战士。”他拭去剑上的恶魔之血,轻声说道。“愿兰纳尔的煦风能助你的灵魂早日摆脱这无尽的轮回,重回塞纳黎亚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