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阴谋
闲暇之余,汤三勺坐在酸枝椅上,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琥珀。琥珀有成人拇指般大,外表溜光溜光的,里面的蜘蛛清晰可见,如果认真看,甚至可以数清它有几条腿。
汤三勺正在感叹蜘蛛悲惨的命运时,忽然门卫来报:“大人,知府的信使到。”
汤三勺像被蝎子蛰了一下,马上从滑溜的椅子上弹起,绕过八仙桌,紧走几步来到门边,伸伸衣服,梳梳头发,然后堆起笑容,到门外迎接信使。
信使风尘仆仆地从马背跃下,行过礼,朗声说:“大人,知府有信给您。”说罢,恭敬地递过公文。
“兄弟,有劳你啦。来,进去喝杯水。”汤三勺热情洋溢地发出邀请。
信使擦擦脸上的尘土,拱手说:“谢谢大人的盛情,我还要到别处送信,下次再来麻烦大人。”
信使要走时,汤三勺忽然想起那块琥珀,知府大人喜欢古玩,这琥珀精巧别致,送给知府,正是骏马配英雄。说不定知府一高兴,我就官运亨通呢。于是他叫住信使,旋风一般跑去拿了琥珀,用贴身的绣花手绢小心包好,托信使带给知府,并问知府好。
信使走后,汤三勺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函,信的大意是,天露山庄运送一批贡米,不日将会经过应城地界,要汤三勺做好接待工作。汤三勺看完信,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汤三勺吃过粘米,吃过软米,也吃过香米,就是没吃过贡米。贡米一定是软软的,香喷喷的,皇帝嘴刁,这贡米就成了皇家专门的口粮,旁人不得有非分之想。汤三勺想,什么时候我也尝上一口,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啊!这时,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他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于是他打算去县衙的粮库看看。
粮库在衙门的后面,掩映在葱绿的树下,十几棵白玉兰树,有序的环绕着粮库,粮库成了麻雀的天堂。虽然只有一墙之隔,要到粮库,得要绕路。
汤三勺走过绚烂的花圃,绕过弯弯的土路,目的明确地走向粮库。他一抬头,看到浓密的树荫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城东的米店老板,一个是马哈哈。两人鬼鬼祟祟的,一会儿耳语,一会儿拍肩,形迹可疑。汤三勺故意咳嗽一声,然后径直走过来。
咳嗽声像炸雷,吓了马哈哈一大跳。马哈哈回头看到了汤三勺,脸色变得很不自然,他尴尬地说:“大人,既然让你看到了,我也不瞒你了,王老板来这里,是给我一点茶水钱。”他把手中攥得出汗的碎银,递给汤三勺,眼神有点紧张。
汤三勺知道,县衙的粮油菜品,都由这个王老板供应,这其中自然有油水可捞,他十分了解自己的师爷马哈哈,师爷嫖赌喝,样样精通,有了这样的嗜好,没点儿横财,怎么支撑得起?同是男人,他自然理解。他竖起手掌,挡住马哈哈的手,潇洒的说:“君子爱财,来者不拒。这是你该得的,拿去消遣。”
汤三勺迎前几步,脸上漾着笑容:“这是王老板吧,久仰久仰!”
王老板握住汤三勺的手,热情的说:“幸会,幸会!”两人寒暄了几句话,王老板告辞。
待王老板的身影消失在树的尽头,马哈哈精明地说:“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汤三勺扫一眼粮库紧闭的大门,两个铁圈已然生锈,门画被太阳晒得褪色。他不紧不慢的说:“我想看看库里的粮袋是什么颜色、什么材料的。”
马哈哈转身喊来管粮库的老头,老头打开粮库后,马哈哈挥挥手,示意他离开。老头把钥匙别在裤腰上,默默地回到他的小屋。
汤三勺进了粮库,一股浑浊的气味迎面而来,他用手捂住鼻孔,快速浏览一遍里面的摆设,他的目光停留在垒得高高的麻袋上,伸手摸了摸,莫名其妙地问:“师爷,你说,贡米是用这样的麻袋装吗?”
马哈哈知道,每年这个时间点,都有运送贡米的马车经过,是他负责接待的,他见过那种麻袋,颜色浅一点,绳子细一点,袋身窄一点。那么高贵的米,能用普通的麻袋装吗?往年招待过往的贡客吃喝住宿,大人从未插手,难怪他不知道装贡米的袋子不同于普通的袋子。他说:“大人,我见过那种袋子,这种袋子天露山庄才有。”
汤三勺神秘地看看门外,凑近马哈哈耳边说:“你能搞两个袋子回来吗?”
马哈哈何等聪明,他明白了汤三勺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会,然后坚决地点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第二天下午,马哈哈就把事情办妥了,他花二十个银元雇了个小偷,小偷当晚就从天露山庄偷了两个装贡米的麻袋。汤三勺为了谨慎起见,他亲自把麻袋藏起来。
几天之后,天露山庄往京城送贡米的马车,终于出现在应城的地界了。伴随着他们的到来的,是汤三勺内心阵阵的窃喜。
送贡米的马车有两辆,每辆车上装了七八袋贡米,每车两人。马车疲惫地驶上应城酷热的街道时,已经是黄昏时分。马跑到口干舌燥,人也累的浑身散架。老大摘下帽子扇扇,风是热的,老大骂了一句脏话,麻利地跳下马车,东张西望一阵后,他粗鲁地拦住一位老者,“大叔,到县衙怎么走?”
老者别一眼老大,没有说话,走开了。老二看出了老者的不满,连忙过来,他跑到老者前面,行礼,谦虚地问:“请问大叔,我们是外地人,要到县衙去,你能告诉我们怎么走吗?”
老者消了气,指指前面,“你们朝前直走,拐弯就到了。”老者说完,扬长而去。
马哈哈安排两辆马车停放在县衙院内,院子两边是两米高的围墙,围墙上嵌了尖铁,经过风雨的侵蚀,锈迹斑斑;正门有人站岗,别说是陌生人,就是一只狗,也难以进入。安排妥当之后,马哈哈爽快地说:“老大,叫上你们的人去吃饭吧。”
老大犹豫一下,对马哈哈说:“师爷,不是我信不过你,实在是我们重任在身,这是贡品,出不得差池。我留下老四在这看守车辆吧。”老大说完,抱抱拳,表示歉意。
马哈哈不好坚持己见,便说,好吧。
一直躲在角落观察的汤三勺,知道贡米还有人看守,急得他直跺脚。他暗骂一声,狡猾的狐狸。然后,他消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
汤三勺拎着一壶水焦急地走向王妈的宿舍,破门而入。王妈正在昏暗的灯下,一口咸菜就一口馒头,吃得嘴巴啧啧响。狭窄的屋里,弥漫着咸菜特有的味道。汤三勺的到来,令王妈喜出望外,她语无伦次地说:“大,大人,什么风把你吹来的?我屋里肮脏,怕脏了大人的鞋。”王妈来应城搞卫生有十几年了,几任知县都没有光临过她的寒舍,今天汤三勺突然来访,确实令她受宠若惊。
汤三勺不耐烦地说:“少废话,我只是路过而已。外面院子里有个送粮的,估计是渴死了,你拿壶水过去,也算是尽尽地主之谊。记住,不能说是我让你送的。”汤三勺把下了泻药的一壶水,谨慎地交给王妈。
王妈是个听话的下属,她认为,能给知县大人跑腿,那是一种光荣,她上次帮知县驱鬼,逢人便说功劳,看到别人羡慕的目光,她的幸福感满满的。今天又给知县办事,天明又可以炫耀啦。
王妈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院子里停了两辆马车,车上满是一袋袋的东西,估计是粮食吧。她正东张西望时,老四突然大喝一声:“什么人?”
“客人,我是给你送水来的。”王妈循着声音找去,看到一团黑影,仰靠在麻袋上,那是打瞌睡的老四。
老四按住车把,猴子一样跃下,他见来人是个妇女,以为她是马哈哈差她送水的,就没有多问。况且,他又饥又渴,有人送水来,自是感激万分。他接过水壶,揭开壶盖,仰起脖子猛喝一通。此刻,只听到喉咙的咕咕声。
王妈完成了任务,乐悠悠地往回走,她想邀功,结果,汤三勺已经无影无踪了。
自从王妈出门,汤三勺就一直尾随她,然后躲在暗处。暗处,有他提前装好的一袋普通米,那是用来掉包的。他伸腿轻踢麻袋,麻袋鼓鼓的,实实在在。他愉快地想,很快,这袋米就变成梦寐以求的贡米啦,皇帝能尝,我为什么不能?
汤三勺望望天空,一弯新月像镰刀一样,高高挂着。云飘过来,给月亮披上一层薄纱。
大约一刻钟后,汤三勺看见老四捂住肚子,慌张地跑离院子,他暗中发笑,知道老四是跑厕所去了。事不宜迟,汤三勺退后几步,弯腰,双手用力一抛,把地上的麻袋扛上肩膀。
汤三勺不习惯干重活,扛着七八十斤的米袋,着实吃力。他摇晃了几下,定定神,喘口气,咬牙移步,此时他脑中只有那香喷喷的贡米饭,加油!加油!贡米就在眼前。
汤三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一袋米扛到马车旁,他脚踏米袋,手扶着车上的粮袋,打算稍事休息,再接着干下面的勾当。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正当汤三勺打着如意算盘时,院子外传来说话声。汤三勺心里一沉,坏了!他担心人赃并获,扔下那袋普通米,逃之夭夭。
回来的不是老四,而是酒足饭饱的老大他们。老大走近马车,不见了老四,却见地上有个麻袋。他笑着说:“老四真是粗心,粮袋掉下也不知道。”
老大他们合力把粮袋抬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