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搜我们的房子!”我心中大喊不妙,想也没想,立即上前一步,挡在众人眼前。
可是,月妈妈声音落下,却没人敢动,个个面面相觑,脸上竟然都露出了胆怯和退却,低垂下头,不敢看月妈妈的眼神,场面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怎么,没有人进去搜吗?绿袖,菊香是你的主人,搜不出手镯,你怎么给你家小姐交代,还有你,红盈,你们小姐可是派你来帮助绿袖搜东西的,你怎么站着不动?还有你们,平时说话的时候都那么积极,现在怎么都不动了?”
月妈妈犀利的眼光在众人脸上一扫,语带嘲弄的问一遍,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她不再是平时那个满身脂粉的老鸨,竟然有点像审判众生的上帝,每个人一碰到她的眼光,都立即低下了头。
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我脑海中灵光一闪:难道,那个说法是真的?
很快,一个声音便怯生生的验证了我的猜测:“月妈妈,你也知道,闻香院中的姑娘们都说阿丑脸上的那些丑斑是会传染的,进了她的房间,都会被传染上的……”
果然如此!我的手摸上了自己的额头和脸颊,嘴角便不自觉的带了嘲讽的笑意:难道,一张充满活力的年轻丑脸,就比不上一个失去了岁月光泽的漂亮娇颜吗?再说了,哑娘和我在同一个房间中呆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被传染上,难道,这些人都没有脑子吗?
“哼,一群笨蛋,要是真的传染的话,那为什么哑娘脸上没有斑痕呢,你们不要再啰嗦了,要搜赶紧进去给我搜,前院的事多着呢,别耽误老娘赚银子!”
不愧是闻香院中的老鸨,月妈妈果然比那些人有见地。
被她一说,众人犹豫了,眼光都落在了绿袖身上,就等着她的动作。
绿袖的眼光在我脸上和身后略显暗淡的房间中不断逡巡,然后,带着征求似得看向身边的众人。
“绿袖姐,月妈妈说的有道理,要不,我们就进去找找吧,我们只是找手镯,应该没什么事,再说了,菊香姑娘的脾气你也不是不清楚。”红盈上前挽着绿袖的手说道,最后一句声音却低了下来。
真没想到,红盈小小年纪,胆识见识倒是不错,要是平时,我一定高声赞扬了,可是现在,我只有在心中暗暗的骂起来。果然,听了她的话,绿袖的脸色变了变,轻轻的点了点头。
“且慢!”早已被人忽视的我迈前一步,适时的提醒众人:这间不起眼的小黑屋的主人还在,想要搜房子,就要先过我这一关。
在众人疑惑的眼光中,我再次对月妈妈屈膝施礼:“月妈妈,哑娘还没来,事情到底怎样,是不是应该先问清楚再说。仅凭别人的一面之词,就要搜我们的房子,而且还是月妈妈你亲自带领,真的搜到了什么还好说,万一让月妈妈和各位白跑一趟,什么也没搜到,月妈妈你可想过别人会怎么说?”
我语气一顿,扫了一眼众人,不给别人插话的机会,继续道:“知道的自然会说是月妈妈你体恤姑娘们,为帮助她们寻找丢失的东西劳神费力,不知道,恐怕说的话就不会那么好听了……”
“不好听,怎么个不好听法?”月妈妈犀利的眼神像把利剑一般射来。
我低了头:“阿丑不敢胡乱揣测,只是希望月妈妈三思而后行,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坏了月妈妈的体面,倒是受损失的可就是整个闻香院了!”
“体面?哼,阿丑,你什么时候也这么知书达理了,月妈妈我开的可是妓院,不是书院,你口中的那些体面早就在姑娘们的床上丢光了,难道还怕别人说三道四不成?再说了,我搜自己院里姑娘的房间,谁敢有什么不满?阿丑丫头,倒是你,干什么这么阻拦,刚才我听说有人看到你屋里藏了个男人,难道,这是真的?”
“月妈妈,你……你开开什么玩笑,我房里会会会有……男人?这这这怎么可能?月妈妈,你你你是听谁谁在胡说八道?”完了,一紧张又结巴了起来,只是没想到月妈妈这么厉害,言辞犀利而又能切中要点,绝对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蒙混过去的。
“是不是胡说八道,让她们搜一搜不就清楚了,你们,还不快进去?”月妈妈丝毫不给我找其他借口的机会!
“不行!”
“嗯,为什么?”
“这?……”我一时语塞,怎么说,里面真的有男人,你们不能进?或者是理直气壮的说,擅闯民宅是违法的,你们都要坐牢?
“走开!”绿袖一看我阻拦,立即上前一步推开我,就要向里走去!我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她细长的双眼一挑,一巴掌立即摔了过来……
“啊!啊!”哑娘突然从人群后面跑到我身边,一把拉开我,正好躲过了绿袖挥过来的巴掌,绿袖正要再挥,她身旁的红盈拉住了她,眼光看向月妈妈。
我也立即拉着哑娘转向月妈妈:“月妈妈,您看,哑娘刚才肚子疼去茅厕回来了,那手镯还是当面问一问她吧!”
“做贼的哪有会承认自己偷东西呢?”不阴不阳的一声冷哼传来,我从刚才的被动中清醒过来,瞬间冷静下来,看向正双眼望天,一脸不屑的绿袖,冷笑一声:
“绿袖姑娘,事情到底怎样还没有弄清楚,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太早了吗?再说,就算那手镯真是哑娘收起来了,怎么处置,自然会有主持此事的月妈妈和手镯的主人菊香姑娘来决定,绿袖姑娘你只是奉命来找手镯而已,其余的事,自然会有月妈妈和各位管事嬷嬷来操心!绿袖姑娘你在闻香院呆了这么久,什么话该你说,什么话轮不到你说,难道还要我这个洗衣服的小丫头来教吗?”
“你……”绿袖指着我,脸色瞬间变的铁青。
“好了,都不要吵了!”月妈妈扫视我们一眼,转头看向哑娘:“哑婆子,今天菊香和梅心去厨房的时候,菊香顺手把一个手镯脱落在灶台旁,有人说看到你收起来了,你放到哪里了,赶紧拿出来吧!”
哑娘大惊失色,满脸惶恐的摇头摆手,想要澄清,无奈不会说话,涨得满脸通红,急得只能“啊啊”乱喊。
我心中大定,看着哑娘脸上一副惶恐的样子,想想平日她的镇定又觉得好笑,于是上前一步抓住她乱挥舞的手,安抚道:
“哑娘,你不要紧张,你仔细想想,到底有没有收起过菊香姑娘的手镯,是你收起来的,你就拿出来让绿袖姑娘还给菊香姑娘。如果真的不是你拿的,月妈妈自然会还你公道的!”
我转头看向月妈妈:“月妈妈,你说有人看到是哑娘收起了那手镯,可否请这人出来和月妈妈对质?”自始自终,我都只是再说是哑娘收起来的手镯,而不是偷拿走的,相信聪明如月妈妈,也应该听出来了。
“对质?”她却是一声冷笑,没有在意我的话,反而计较起我的提议来,满脸带着不屑的嘲笑:
“阿丑丫头,看来你的脑子真的是烧坏了,竟然敢怀疑月妈妈的话,让人来对质?就算没有什么,月妈妈我想搜什么人的房间,也没人敢像你这样阻拦,看来我还真有必要让你再明白一下这闻香院是谁的!你们,都进去给我搜!”
“月妈妈,你?!”震惊加愤怒,使我不敢置信的瞪着月妈妈。
“怎么,月妈妈我的话真的不管用了吗?让你们去搜,怎么没人动?”
“不行!”愤怒使我失去了理智,我一下子挡在了众人面前,眼光却越过她们看向了月妈妈:“月妈妈,为什么不给我们一个解释的机会?就算是死刑犯,也是有申辩的机会的!何况我听人说,哑娘可是当年你决定留下的人,就算月妈妈你不相信哑娘的话,也该相信自己的判断吧!”
月妈妈的脸变得难看起来,好看的嘴角划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哼,小蹄子,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用这种语气给我说话,你如果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何不让别人搜房子表示你们的清白,我看你这分明是心中有鬼!”
我一怔,突然意识到我们之间在认识上的差距:我觉得自己是清白的,所以不让别人搜我们的房子,这是法治社会下的尊重人权,而月妈妈却认为,既然我们是清白的,为什么不让别人搜房子,我阻拦搜房子,那肯定是心中有鬼,这是人治社会中的清者自清……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月妈妈是闻香院的天,是这里的主子,每一个姑娘,每一处院子,都只是她的私有财产,她说什么、做什么,别人只有顺从的份,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而今天晚上,犯最大错误的,不是到底有没有偷东西的哑娘,而是一再忤逆了月妈妈意的我——我一直在犯的错误,便是忘了现在我已经不是在二十一世纪了,而是身处一个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而且,这里还是一个毫无理法可言的妓院。
脑海中骤然想明白了这一点,我却依然挡在了众人面前,月妈妈见状,吩咐道:“你们,把这个小蹄子给我抓起来!”
呼啦一下子,两个粗使婆子上来就抓住了我的两只胳膊,手中一用力,我的胳膊便被反剪在背后,碰到了手上和身上今天被打的伤口,疼的我眼泪差点冒出来。
哑娘焦急的看着我,砰的一声跪在了月妈妈面前,“啊啊”的叫着,不停的磕头,为我求情,看着眼前的一幕,我心中突然一酸,眼泪便滚落下来。
“请等一下,我有话要说!”此时的我,头脑竟然分外清醒起来,根本没时间悲叹自己的不幸,也没时间后悔自己刚才的莽撞,已经走错了一步,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力挽回,况且这件事看起来好像并不仅仅是丢了一只手镯那么简单。
看到月妈妈不理睬,我尽量挺直腰,伸长脖子,高声喊道:“月妈妈,搜我们的房子可以,但是要搜就要搜的清清白白,你这样,就算真的搜到什么东西,也难以令人信服!”
“小蹄子,你又想说什么?”月妈妈转头看着我,面带不耐。
看着走到门口停下脚步的众人,我忍着双手被反剪在背后的疼痛,梗着脖子高声道:
“月妈妈,阿丑虽然许多事情都忘记了,但也听说过栽赃嫁祸这话。我可以肯定房间中没有手镯,但是不敢确定这些人会不会搜到手镯,甚至还有别的值钱东西!”
“你这是什么意思?”
“月妈妈你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既然决定要搜我们的房间了,那么就请先确定进去搜房子的这些人身上没有那只手镯。万一有人看到月妈妈平时疼爱我和哑娘,心生嫉妒,身上藏匿了手镯,趁着搜房间的功夫,故意放在房内,那我们岂不是百口莫辩了!所以,月妈妈,要搜我们的房子,请先搜姑娘们的身!否则的话,就算真的搜出来,我们也是难以心服的!”
“小蹄子,都这样了,还伶牙俐齿,口中不吃亏!说的好像真的是月妈妈我要故意针对你一般,你以为老娘是吃素的,这双眼睛长了是用来喘气的吗?如果连她们身上有没有藏那手镯都看不出来,那老娘的闻香院也早该关门大吉了!我倒是很想看看,你们这房子里,究竟有什么宝贝,竟然让你这样一再阻扰!”
说着,她不屑的看我一眼,接着眼波轻转,一扫众人,竟然紧随在她们身后,走进了我们那间看起来暗淡狭隘的陋室,我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