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上,和姚语千分手,两姐妹下了马车在原地又腻咕了好一会,吴心才目送千千远去。下一次两人见面,不知道是何时了。
回到马车上,吴心将吴继强行拉进马车,一顿严词拷打。“哥哥,你到底是怎么受伤的?”无论妹妹怎么撒泼耍赖,吴继就是一句话都不说。他怎么可能告诉妹妹,自己是和人打架输了才变得这么狼狈?
吴心无奈,也不多纠结,只是拉着哥哥在车里,盘点包袱。“咦?”吴心拿起一个小木盒子,疑惑出声。“怎么了?”吴继问道。
“这个不是我的东西。”吴心拿着盒子,无辜的看着哥哥。每次出门,要么把自己的物件拉下,要么就是把人家的物件顺走了。幸亏来往的都是不差钱的主儿,娘亲常常抱怨,说自己这样的记性,以后嫁人可怎么得好呢?
吴继接过妹妹手里的盒子,材质很普通,就是一般的木盒。将盒子打开,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有一方纱布和一张字条。吴心看见字条,一把抢了过去打开看:“天蚕纱,布料浸染了对症的药水。制成面纱覆面,前往鲜花密集之处不会有事。”这字条上的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颇有大家之范。
“是给我的吗?”千千的字,吴心见过。那是很秀气的簪花小楷,自己因为羡慕,还求爹爹翻找出许多字帖供自己练习。吴继对姚语千的字并不熟悉,捡起那方纱布闻了闻,没觉得有什么异样。“怕是千千在药仙谷时,特地为你准备的。今早走得时候匆忙,没来的及与你细说。不过,上头留了字条,看这布的样子也不曾裁剪,意思让你拿回去随自己喜欢做面纱。”吴心拿起料子凑到鼻前闻了闻,没有很浓的药味,反而,上头的味道使人闻了神清气爽,不再困乏了。吴心将布料整齐叠好收进木盒,想着回去之后请娘亲给自己做面纱。
赶到继崖庄时,已近黄昏。这些天,舟车劳顿,吴心很累了。刚进门,见和自己打招呼的同门都不那么热情,心里觉得很是奇怪。和她有一样想法的还有吴继。
继崖庄后宅的老管家知道吴继两兄妹回来了,很快过来见二人。“五叔,庄里怎么了?”吴继率先开口问道。妹妹五大三粗,吴继从小就学习掌管继崖庄的知识和技能,对庄内的各种情况发生了如指掌,从进门的那一个弟子脸上神情自己就感觉到了。继崖庄出事了!
“难道是爹爹?”吴心激动的两三步都到五叔面前,抓着五叔的长袖,不停的晃着。见五叔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样子,吴继的心更是沉了下去。“父亲在哪?”
五叔看着吴继,眼神中更多的是不忍:“庄主在书房。”吴继将妹妹交给五叔,径自朝父亲的书房走去。而被留下来的吴心心里更是不安,“五叔,你快说,是不是爹爹出事了?”
五叔叹了口气,接过她肩上的小包袱,牵着吴心的手朝她自己的院子走去。长长的走廊下,一老一小,背影萧瑟。
“不是庄主,是夫人。”
吴继赶到书房,不曾敲门就直接推开门迈了进去。“爹!”看见父亲安然无恙的坐在案前,只是满面愁容,吴继悬在半空的心才算是放下来。
书房的门倏然打开,庄主吴向问吓了一跳。自中午进来坐在位置上到现在,他不曾挪动一下。他陷入了漫长的回忆当中,在吴继现在看来,父亲原本苍老的模样,不知怎的,变得更加凄凉。
吴继朝着父亲直直的跪下,行了大礼。起身后,在父亲的招手后,吴继在父亲身边站住。看着父亲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吴继有些不忍,开口询问:“爹,发生什么事了?”
一声爹,唤醒了吴向问的神经。让他记起自己是吴继、吴心的父亲,让他记起自己是继崖庄的庄主,让他记起自己手底下还有无数弟子需要他。扶着太师椅两边的扶手,吴向问猛地一个起身:“走,去看你娘。”
此时,继崖庄,留卿阁。
得知出事的是娘亲,吴心疯了一样的甩开五叔的手,提起全身的内力朝留卿阁的方向飞去。此时此刻吴心的脑子里,回响着那晚与千千聊天,她说的那句话:“爹娘年纪大了,身边需要人照顾……嫁了人家,哪里还有功夫守在爹娘身边尽孝呢……”
毫无形象的闯进屋子,吴心踉跄着走到顾夫人的床前,不大的小脸布满了泪水。床上,顾夫人未醒,旁边,伴顾夫人多年的林家大嫂陪着。吴心控制不住泪水从眼眶滑落,卑微的抬头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看着林家大嫂:“好嫂子,好姐姐,快告诉我,娘亲没事,求你告诉我,娘亲没事!”
林家大嫂的眼睛肿的老高,一看便是哭了好几天的结果。吴心此时有些疯魔了。在吴心知道自己身世后,心里总是患得患失,所以她越发的珍惜身边的亲人,想要用尽一切的报答他们。对于吴心来说,继崖庄,吴家,就是她的世界,就是她真正的家。
吴心跪在林家大嫂面前,不要命似的给她磕头。她并不要求什么,只希望林家大嫂给她一个答案,告诉她,娘亲没事。
当吴向问和吴继匆匆赶来时,正看着眼前这一幕。吴心小小的身子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的磕头,磕头的头都见血了也没有停止。林家大嫂惶恐的不得了,一样跪在地上,想要扶住吴心,可她一个常年不做粗活的女人家如何能掰得过吴心这样自小练内力、武功的姑娘。林家大嫂无法阻止吴心,吴心也阻止不了自己。
“心儿,起来!”吴向问站在原地,脸上松垮的肉皮不知因何情绪抖动。吴心听不见父亲的说的话,心里想法仅仅是,一旦自己停下来,娘亲就要走了。
“站起来!”吴向问大声喊着,震得留卿阁的房顶都有了细微的颤抖。吴心终于意识到父亲出现,她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又在吴向问的面前重重跪了下去。她充满乞求的抓住父亲的下摆衣布,一抬头,眼眶中的饱满泪水顺着脸庞滑落:“爹爹,你快救救娘亲!你快救救娘亲!”吴心的声声哀求,整个留卿阁都听得见。吴向问听着也红了眼眶,此时的他,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抱起吴心哄她不哭,大手顺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也不能任由她揪着自己的袖子,将小人儿的鼻涕擦在自己的身上。
“堂堂继崖庄的大小姐,就是这样没规矩的吗?”吴向问狠狠的扯开吴心手上抓着的下摆衣布,冲着门外看守的弟子大声吩咐:“来人,把小姐拉出去,关进继心阁,没我的吩咐,不准出来!”
吴继刚想跪下替妹妹说情,只见父亲眼里的瞪住他,不许他轻举妄动。站在原地的吴继只能看着哭喊着的妹妹被拖了出去,他不是真的忍心妹妹遭罪,而是父亲有话要对他说。
林家大嫂也被叫了出去,整个屋子里,就剩下吴向问、吴继和处于昏睡当中顾夫人了。
“爹,娘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病了?”吴继慌忙的向父亲提问,只消他看上一眼,吴继就直到母亲命不久矣。外人都出了去,吴向问独自在儿子面前,瞬间又老了十岁。他跌坐在床边,看着爱妻消瘦苍白的脸庞,后悔自责:“都是我不好!”
“你娘跟着我,这辈子不停的在遭罪。因是小门户出身,嫁来继崖庄,她遭受了许多非议。”吴向问朝儿子招招手,示意儿子在跟前坐下。吴继一个八尺男儿,在双亲面前,显得特别弱小。抱着膝盖,仰着脑袋,听母亲的故事。“你娘年轻时,绣技精湛,一幅凤飞九天,冠绝天下。受当今皇后赏识,封‘第一名绣’之号。嫁给我之后,我们感情和睦,你娘她却迟迟不曾有身孕。本就心思细腻的她,身体开始慢慢消瘦了下去。当年,我们夫妻二人,遍寻名医的过程中,也曾怀上过一次。只是,未能保住。”
“直到那年,我们求到了药仙谷。谷主亲自为你娘诊治,经过两年的精心疗养,我们夫妻得了一个孩子,便是你。”在吴继的心里,母亲永远是那个温柔,体贴,处处以丈夫为天,以孩子为重的温婉女子,却不曾想,她每一次对自己露出和蔼微笑的背后,充满了痛苦和泪水。
“不知是老天故意想折磨我们夫妇,还是天意,你一出生,身体极为虚弱……”
天色已黑,吴向问早早的离开了留卿阁,独留吴继在那里。林家嫂子已经进来换过一次屋内的蜡烛了。而吴继一直保持着最初的姿势,握着母亲的手,将头枕在手臂上。晃动的烛火下将高大的人影倒映在墙壁上,无人在时,一颗滚烫的泪水悄悄从他的脸上滑落。
继心阁。
吴心被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小小的她,从未这么孤独过。即使在知道自己和吴家并无任何瓜葛,也没有那么孤独过。小桥精致的闺房,此时只点着一根蜡烛。烛蜡堆积在一起,凑成了一小坨,吴心盯着那根蜡烛,双目无神。
‘吱呀’一声,吴心的房门被打了开来。一个像山似的人影出现在了墙壁上:“心儿。”
吴心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冷不丁的抬头,好不容易停下来的泪水,再次肆虐开来:“爹爹!”坐在床上太久,吴心的身体都僵在那里了,动一下身上就酸的不行。可吴心还是奋力的从床上跳起,扑进了吴向问的怀里。
吴向问将手上装着饭菜的托盘放在桌上,稳稳的接住女儿的小身子,抱着她走到圆桌旁。吴心并未怨怪父亲下午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她最关心的是娘亲的情况。她坐在父亲的膝上,目光恳切的问道:“爹爹,娘亲没事吧?”吴向问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向从前似的,一脸宠溺的笑说:“心儿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关心人了。”吴心鼻子一酸,窝进父亲的怀里不说话。吴向问并不介意,继续说下去:“爹爹老了,不知道还能护你们多久,心儿要好好照顾哥哥。记住,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那天晚上,吴向问与女儿说了许多体己话,屋里一时哭,一时笑。门外看守小姐的弟子在庄主出来后没一会,就全部撤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