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传有诗四句诵世人得意者云:“久旱逢甘雨,他乡见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好事者续以失意四句曰:“寡妇携儿泣,将军被敌擒。失恩宫女面,下第举人心。”此二诗,可喜可悲之状极矣。(《四笔》卷八)【点评】
这里举引的两首诗,一首写人生得意事,一首写人生失意事,文字浅显,直白如话,生动地把世人可喜可悲的情状描绘得淋漓尽致。自宋代流传下来,不知曾引起多少得意、失意者的共鸣。
书简循习
近代士人,相承于书尺语言,浸涉奇獧,虽有贤识,不能自改。如小简问委,自言所在,必求新异之名。予守赣时①,属县兴国宰诒书云:“潋水有驱策,乞疏下。”潋水者,彼邑一水耳,郡中未尝知此,不足以为工,当言下邑、属邑足矣②。为县丞者,无不采《蓝田壁记》语③,云“负丞某处”,“哦松无补”,“涉笔承乏”,皆厌烂陈言。至称丞曰“蓝田”,殊为可笑。初赴州郡,与人书,必言“前政颓靡,仓库匮乏,未知所以善后”,沿习一律。正使真如所陈,读者亦不之信。予到当涂曰④,谢执政书云:“郡虽小而事简,库钱仓粟,自可枝梧,得坐啸道院,诚为至幸。”周益公答云⑤:“从前得外郡太守书,未有不以窘冗为词,独创见来缄如此。”盖觉其与它异也。此两者皆狃熟成俗,故纪述以戒子弟辈。(《四笔》卷九)【注释】
①予守赣时:乾道六年以后,洪迈曾任赣州知州。
②“潋水者”等句:潋水只是兴国县的一条河,州里不一定知道,故用此为兴国县知县的代称不妥,而谦称“下邑”小城邑、“属邑”所管辖的城邑为妥。
③《蓝田壁记》:即韩愈《蓝田县丞厅壁记》。《封氏闻见记》卷五云:朝廷百官诸厅,皆有壁记,叙官秩创置迁授始末,原其作意,盖欲著前政履历而发将来健羡焉。韩愈此记是为崔立之写。崔立之,字斯立,生卒里籍不详。贞元四年(788)进士。尝为贫困所迫,飘泊巴蜀。元和八年(813)迁蓝田丞。
④予到当涂曰:洪迈于淳熙十五年(1188)赴当涂(今属安徽)知太平州。
⑤周益公:名必大,字子充,又字弘道,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官至右丞相,封益国公。
文字书简谨日
作文字纪月日,当以实言,若拘拘然必以节序,则为牵强,乃似麻沙书坊桃源居士辈所跋耳①。至于往还书问,不可不系日,而性率者,一切不书。予有婿生子,遣报云:“今日巳时得一子。”更不知为何日。或又失之好奇。外姻孙鼎臣②,每致书,必题其后曰:“某节”,至云“小暑前一日”、“惊蛰前两日”之类。文惠公常笑云③:“看孙鼎臣书,须著置历日于案上。”盖自元正、人日、三元、上巳、中秋、端午、七夕、重九、除夕外④,虽寒食、冬至⑤,亦当谨识之,况于小小气候?后生宜戒。(《四笔》卷九)【注释】
①麻沙书坊:南宋时麻沙属福建建阳县,此地因盛产榕树,易于雕版,书商云集,所刻讹误颇多,又常冒名人作跋,是印书最下的书坊。
②外姻:指母亲或妻家的亲戚。
③文惠公:洪迈长兄适,谥文惠。
④元正:农历元旦。人曰:指农历正月初七。上巳:农历三月上旬的巳日。
⑤寒食:农历清明前一二日。
【点评】
以上选的三篇,都是日常写作中会碰到的实际问题,而有人往往处理不当,洪迈特别提出希望后人引以为戒。一篇是讲称赞人不可超过实际情况,以班固文章为例,实则班固荐书是代太守第五伦写的,因第五伦对谢夷吾“甚崇其道德”(谢承《后汉书》),对其善“风角占候”“益礼信之”(《后汉书》),班固不过是代言,并非是他誉人过实。
杜温夫则是明显地阿谀奉承,柳宗元向他指出很有必要。张说为魏元忠写贺表时,魏还是政号清严的宰相,但后来变得不配称伊、周了。
所以非盖棺论定的评语亦应谨慎,因为人是要变的。一篇是讲不可随意承袭前人写书信使用的语言,以免千篇一律,失去写书信者自己的真情实况。一篇是讲写文字或书信,一定要按实际时间写明日期,不必牵强地去死扣节序。
以上提醒,直到今天依然需要注意。洪迈所指之陋习,发展到今天,似已不限于表现在文字上,甚至在言谈举止上也俨然有上述之风,肉麻的吹捧、酸腐的臭跩,非但不知为羞加以扭转,反以为时髦有派,该是引起注意改正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