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创业垂统①，规以节俭，贻训子孙，必其继世象贤，而后可以循其教，不然，正足取侮笑耳。宋孝武大治宫室②，坏高祖所居阴室③，于其处起玉烛殿，与群臣观之。床头有土障，上挂葛灯笼、麻蝇拂。侍中袁□因盛称高祖俭素之德④，上不答，独曰：“田舍翁得此，已为过矣！”唐高力士于太宗陵寝宫⑤，见梳箱一、柞木梳一、黑角篦一、草根刷子一，叹曰：“先帝亲正皇极，以致升平，随身服用，惟留此物。将欲传示子孙，永存节俭。”具以奏闻。明皇诣陵，至寝宫，问所留示者何在？力士捧跪上，上跪奉，肃敬如不可胜，曰：“夜光之珍，垂棘之璧，将何以愈此！”即命史官书之典册。是时，明皇履位未久，厉精为治，故见太宗故物而惕然有感。及侈心一动，穷天下之力不足以副其求，尚何有于此哉？宋孝武不足责也，若齐高帝、周武帝、陈高祖、隋文帝⑥，皆有俭德，而东昏、天元、叔宝、炀帝之淫侈⑦，浮于桀、纣⑧，又不可以语此云。（《续笔》卷十四）【注释】
①垂统：皇位代代相传。
②宋孝武：指南朝宋孝武帝刘骏。
③高祖：指南朝宋武帝刘裕。武帝清简寡欲，严整有法度，《宋书·武帝纪下》载：武帝未尝视珠玉舆马之饰，后庭无纨绮丝竹之音。宁州曾献金虎魄枕，即命捣碎分付北征之将领。财帛皆在外府，内无私藏。宋台建成，有司奏东西堂施局脚床、银涂钉，武帝不准，便使用直脚床、铁钉。因此，内外奉禁，莫不节俭。性尤简易，常着连齿木屐外出，左右从者不过十馀人。诸子旦问起居，入阁脱公服，只着裙帽，如家人之礼。沈约写武帝这些节俭事例时，感慨地说：“故能光有天下，克成大业。”
④袁□：字景章，一字国章，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人。初为豫州主簿，后为尚书都官郎、太子洗马，终为安北将军，加尚书左仆射。《宋书》有传。事见《宋书·武帝纪下》。
⑤高力士：本姓冯，唐潘州（今广东高州）人。少阉，为宦官高廷福收为养子，改姓高。睿宗时为内给事，玄宗时，倍加宠任，肃宗在东宫事之以兄，与当朝权戚豪将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厚结营私。官至骠骑大将军，封渤海郡公。新、旧《唐书》有传。太宗：指唐太宗李世民。此叙之事，见郭湜《高力士外传》。
⑥齐高帝：萧道成，字绍伯，南兰陵（今江苏镇江）人。初仕宋，时顺帝年幼，无力治国，乃废之自立，建齐国。博览经史，深沉大量，性极节俭，尝言：使我治天下十年，当令黄金与土同价。惜在位四年崩。周武帝：北周武帝宇文邕，字祢罗突，代郡武川（今山西大同东北）人。性深沉，有远识。亲耕籍田，身衣布袍，寝布被，无金宝之饰。宫殿华绮者，改为土阶。见士兵有跣行者，亲脱靴赐之。每宴将士，必自执杯劝酒。使天下一统，是其志也。事见《北史·周本纪》。陈高祖：即陈武帝，陈霸先，字兴国，吴兴（今浙江湖州）人。初仕梁，迎梁敬帝复位，自为相国，封陈王。后梁帝禅位于陈，国号陈。性甚仁爱，雅尚俭素，常膳不过数品。其充闱房者，衣不重采，饰无金翠。弥厉恭俭，故能隆功茂德，光于天下。事见《南史·陈本纪》。隋文帝：杨坚，见前《晋之亡与秦隋异》注。称帝后，躬节俭，平徭赋，仓廪实，法令行。事见《北史·隋本纪》。
⑦东昏：南齐废帝东昏侯萧宝卷，字智藏，明帝萧鸾第二子。性讷涩少言，不喜书学，尝捕鼠为乐。称帝后，大起宫殿，皆饰以金璧，美女侍侧。性急暴，凡事皆催速，荒淫无道。事见《南史·齐本纪下》。天元：北周宣帝宇文赟，字乾伯，自称天元皇帝，所居称天台。性嗜酒，恣声乐，好女色。称帝后，弥复骄奢，躭于后宫，旬日不出。所居宫殿饰以金玉珠宝，穷奢至极。事见《北史·周本纪下》。叔宝：陈后主，名叔宝，字元秀，小字黄奴。宣帝谪长子。称帝后愈骄，荒于酒色，不恤政事，美貌丽服巧态妇人从之千馀人。夜常宴饮达旦。盛修宫室，永无休止。事见《南史·陈本纪下》。炀帝：隋炀帝杨广，见前《晋之亡与秦隋异》注。
⑧桀、纣：夏代最后的君主夏桀与商代最后的君主纣王，是两位残暴的帝王，百姓怨恨至极。
【点评】
帝王创业一代一代地传下去，常把节俭立作皇室规矩，教育训导子孙后代。如果子孙能奉守节俭，效法先人的优秀传统，皇权就能代代相传，国家也会兴旺发达，否则就得丧权辱国，遭到世人讥笑。洪迈举到两位帝王简朴的卧室陈设，对后代很具教育意义：一是宋武帝刘裕临终前住的卧室，床头有个土做的屏障，上面挂着葛布做的灯笼和麻绳做的尘拂，体现了武帝节俭朴素的美德，可是三十多年以后，他的孙辈孝武帝刘骏，下令拆除这间卧室，建起玉烛殿，坏了先人传统，此后南朝刘宋虽四易君主，但维持二十多年便灭亡了。一是唐太宗李世民的陵墓寝宫，有一只梳头箱子、柞木梳子、黑牛角篦子、草根刷子，高力士见到这些，感叹太宗皇帝为皇室后代树立节俭准则，唐明皇李隆基在太宗驾崩六十多年之后看到这些遗物，崇敬得为之下跪，认为多么好的珍珠、美玉都比不上这些器物。唐明皇初为帝时，厉精图治，曾在苑中种麦，麦熟时还率皇太子以下躬自收获，意在使后辈知道稼穑之难，所以看到简朴的遗物，他还有所戒惧。可是后来他动了奢侈之心，迷恋淫靡无度的生活，致使安史之乱爆发，唐王朝瞬间从开元盛世跌落到难以收拾的地步，因为他早把太宗皇帝节俭的教诲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哪里还会有戒惧呢？从这些历史故事中，从政者可以学到理政治国的良策，平民百姓也可以学到修身治家的良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