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芳拿起电话,她要把事情尽快而且妥当地处理好。前天的惊吓,到现在她还心有余悸,儿子的女朋友居然会是那个弃婴,真是比噩梦还可怕的噩梦。虽然儿子听从她的话,答应与对方分手,也听从她的要求,解雇了那个女的。可只要那个女的与自己的儿子同在一个城市里,就会令她如坐针毡。
命运不可以这样对待她,薛芳握着话筒的手有点颤抖,过去的一切不是她的错,她只是等回自己的男人而已,她不会被命运吓倒的,以前不会,现在更不会了。让儿子离开这个城市,是她现在唯一放心的决定,而这个决定,需要另一个人的协助,就像二十九年前一样,也是这个人帮助了她。她们的关系很紧密,不是一般的姑嫂关系,因为她们曾站在同一战场,作为战友,对方要比她有战斗力,现在自然也要请求对方的帮助。
“大嫂,这么晚打电话给我,有什么急事吗?”电话那边问。
“芸萍,我这里出了一件事。”薛芳也不兜圈子。
“什么事这么急,十一点多了还要找我。”那边懒洋洋地问。
“前天,宇凡介绍女友给我认识。”薛芳心颤颤地说,“简直不能相信,世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他的女友竟然就是二十九年前,樱泽湖边的弃婴。”
薛芳的话刚说完,电话那头就发出恐惧的惊叫声。对方的反应很正常,她那天在餐厅也是差点窒息。难道是上天给的惩罚吗,让江宇凡与那个弃婴走到一起。
“你打算怎么办呢?”电话内焦急地问。
“虽然宇凡同意分手了,可我还是不放心。”薛芳怨叹道,“我怕那个女的来缠宇凡,他们都是成年人了,要决定在一起就会在一起的。所以,我想让宇凡去你那里工作,你再调个人来这里接宇凡的位置。”
“他愿意来吗?”
“这你放心,目前他还是会听我的话的。你在公司里给他安排一个适当的位置,不能低于这边的职位。”薛芳不放心又加了一个内容,“到了你那里,最好帮他物色一个合适的女孩,让他早点忘记以前的感情。”
“知道了,我马上安排人员去那边接他的位置,让他也马上准备过来吧。你也不要太担心,只是凑巧而已,就这样吧,我挂了。”电话那头安慰着挂了。
放下电话后,薛芳看了看时间,快十二点了,这个时间已是睡觉的时间,她头脑急晕得都没有去注意时间。江瑞良的妹妹江芸萍嫁到U市已经二十几年,尽管是二婚,江芸萍还是在丈夫家站直腰杆。现在他们夫妻俩的物流公司办得越来越好,已经是国内很知名的物流大公司,还打算向国外发展。在江宇凡大学毕业时,江芸萍曾邀请江宇凡过去帮忙,因为薛芳不舍得儿子远离身边,当时没有同意。现在她有点后悔当初的决定,如果让儿子早点待在U市,可能就不会发生前天的噩梦事件。
江宇凡躺在房间的床上,无神的目光看着天花板,脸上写满对爱情失去的迷茫。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如此反对他的女友,纪素妍是他三十二年来,第一个令他觉得满意的女人,喜欢她的理由也很简单,就是被她那种文雅、清淡的气质吸引,在现在这个以艳彩时尚为主的社会里,这种素洁的高雅确实显得稀有。
他的母亲走进他的房间,权当没看到他的迷茫,很淡漠地对他说:“我已经跟你姑姑说了,让你到她那里工作。她已经给你安排了位置,你准备一下东西,这几天就过去吧。”
“我想知道理由和原因。”
江宇凡将看天花板的目光移到母亲身上,再次提出要求。他察觉事情一定有缘故,问题不在他们两个人身上,而在上一代身上,他的母亲隐藏着事情的真相。
“理由和原因我已经说了,我不喜欢那个女人,她那张素脸充满晦气,娶这样的女人会给我们家带来不幸的。”薛芳提高声音,“还有,她的家庭条件根本配不上你,以你的条件,应该娶更好的女人。”
江宇凡看着恼怒的母亲,他沉默了。也许他应该反抗母亲的,可他不想伤害母亲。在他还只有两岁的时候,父亲抛弃了母亲,于是,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带大他,受尽生活的艰难。直到他十岁时,父亲才重新回到母亲身边。在他童年的记忆里,只有母亲的爱护与养育,所以,他在懂事时就发誓要永远敬重母亲。他对母亲的忠诚孝意,有一半是因为母亲的艰辛,有一半是因为父亲的背叛行为。
“对了,你与那个女的,没做过越轨的事吧?”薛芳在转身之际,又回头问了一下。
“她不是那么随便的人。”江宇凡忍住气,回答了母亲的问题。
“那就好。”
薛芳松了一口气,离开儿子的房间朝自己的卧室走去。丈夫不在卧室里,薛芳又来到书房,江瑞良还在看书。对丈夫当初的背叛行为,薛芳表现出极大的宽容,他们的婚姻并不完美,他不爱她,可她在乎他,所以,只要他重新回到她身边,她就觉得是种幸福。虽然最初复和时,他们的感情还是平淡如水,可他内心原来为别人存在的爱仿佛消失了。他像一只逃离马棚又受伤回来的公马,在马棚里慢慢舔伤口,她总是抱着希望,希望他的伤口愈合后,她的宽容也可以得到回报。
到现在,他们表面上算是成了正常的夫妻,安居乐业,一起守候他们的家园。从今年开始,他连应酬也减少了,时常待在家里。可能是因为上了年纪,精神不如年轻时,开始想享受生活的平静与从容。但他对她永远都不会有爱的情感,她尽管不是非常满意丈夫的平淡,可生活也还过得去,如果没有前天的事,一切原本挺好的。
“还不睡吗?”薛芳走过去关切地问。
“看完这章就睡。”江瑞良看了一眼妻子,问,“听说,你反对儿子的女友。”
“那个女人不适合他。”薛芳皱皱眉,“还有,我打算让宇凡去芸萍的总公司。”
“就算他们不适合,宇凡已经答应分手了,你又何必一定要他去芸萍那里呢。”江瑞良叹息着埋怨,“我们都老了,在这个时候让儿子离开,是不是太……”
“让宇凡到芸萍那里也是为了他好。”薛芳打断丈夫的话,“让他去总公司工作,是为了培植能力,将来,他也是要自己开创公司的人,必须要打好基础。”
“开公司?”江瑞良马上放下书,“那可不是容易的事。”
“这世上哪有容易的事业呢?”
薛芳不客气地回问丈夫,她对身边这个儿子的感情,江瑞良是不会明白也不会理解的,其中的苦痛与隐疼是难以启齿的。不管如何,在失去丈夫的那段光阴里,儿子是她唯一的支柱,她对儿子产生的感情,也远远超过对丈夫的爱。可偏偏在女友的问题上,她还是伤害了他,任何女人都行啊,为什么是那个弃婴。薛芳痛恨地咬了一下嘴唇,离开书房。
江瑞良看着妻子的背影,他在她面前有愧疚,所以,在这个家里,主权有时往往在她手里。他曾经为了爱情抛弃家庭,而那份爱,最后成了他心头永远的痛。现在,他老了,生活的目标只有儿子,只要是为了儿子好,他都会接受。
裴曼丽打开旧房子的门,她知道弟弟在里面画画。在全家人住进新房子后,这个旧房子就专门作为画画用的房子了。她的父亲以前就是学画画的,她和弟弟也走上绘画的道路,只是后来她根据父亲的事业改学了服装设计,而弟弟专走绘画之路。就算弟弟去国外留学,旧房子都不会出租,它在裴家就像是一个艺术栖息站。这次让弟弟回来,是因为家里发生一件不愉快的事,父亲突然提出再婚的要求,让她有些难以接受。不是反对父亲再婚,而是怀疑对方嫁人的真意,也许就是为了钱。目前父亲还没有向他们介绍那个女的,但透露了那个女人的年龄,太年轻了,才三十几岁,这么年轻的继母,不是很令人倒胃口吗。
他们的父亲是个成功的企业家,他们家的公司也是属于有名气的大公司,家庭的富裕,自然会吸引一些物质女人。她是家里的长女,也是公司里的高管人员,目前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可父亲一再婚,无论她在家里的位置,还是在公司里的位置,都会受到极大的冲击。如果那个女人还是个厉害的女人,那就可想其严重的后果了。
她的弟弟是个艺术家,对商界与权利不感兴趣,父亲的再婚会令整个家庭出现危机。裴曼丽希望弟弟回来一起劝止父亲再婚,只要他们姐弟俩同声反对,父亲会有所顾虑。五十几岁的男人为什么还需要女人,这是裴曼丽的不解。
“你的画展准备得怎么样,缺的画都有了吗?”裴曼丽问弟弟。
“把这幅画画好,就可以了。”裴执恒一边画一边回答。
“现在画樱泽湖是不是有点早,没有樱花的樱泽湖有什么意义?”裴曼丽看着画问,画中的景色很熟悉,她一眼就可以认出来,那是樱泽湖。
“这幅画的名字不叫《樱泽湖》,叫《湖边的女人》。”
“为什么取这个画名?人物并不突出啊。”
裴曼丽好奇地问,她觉得《初春的樱泽湖》更合适。虽然不算是专业美术人员,但对画艺还是有些了解的,这幅画人物的色彩并不饱满,而画名却是《湖边的女人》。
“没什么,只是想记住一个人。”裴执恒淡淡地一笑,对他来说,这幅画有着很深刻意义,即使是不完整的,也非常宝贵。有时候迷恋一个人,似乎根本不需要理由。
裴曼丽看了看弟弟,发现他看画的眼神不寻常,那种眼神说明他体内有爱情在萌芽,这应该是件好事,可裴曼丽却觉得忧愁。一个年轻人对爱有了渴望,常常会忘记生活,她的弟弟又是属于情感类的极品,一旦释放出感情,就会像失控的风筝,任由风将他带走。可是,她没资格去管束他的爱,因为她连爱情的种子都没有。那些朦胧的渴望,算什么,连爱的影子都不是。一刹那,裴曼丽情绪急速下降,父亲与弟弟都有了爱情,而她太失败了。
“我们家的女强人,还不打算谈恋爱吗?”裴执恒打趣姐姐。
“不早了,要不要回家。”裴曼丽不理会弟弟的打趣。
“今晚我在这里过夜。”
“那我走了,记得早点睡。”裴曼丽扭过身。
“晚安,女强人。”
裴执恒扭头跟姐姐道安,又扭回头看画。画中的女人文雅清丽,她的哀沉,仿佛是为他凝聚的。他在湖边遇到她,就是命运的安排,若有前生,他们一定许下过转世重遇的约定。他的爱火已经点燃,就像古希腊祭殿里的圣火,庄重又神圣地燃烧着。
纪素妍,多好听的名字,与主人一样素雅秀气。“素妍,纪、素、妍,听得到我在叫你吗。”裴执恒看着画中的女人问,又嘲笑了一下自己。好像陷得太快了,可那种感觉的确极速而来,他想挡一下都挡不了,就这样被击中了心脏。他轻轻地又念了一下名字,在心里默默地呼唤着她,来到他的身边吧,他会把全部的爱奉献给她。
夜已深,客厅里的人还是不愿意睡,纪素妍靠在沙发背上,眼睛看着前面的电视,而思绪早就堕入命运的水流中。身世的事现在成了她唯一能去追寻的事物,也是她目前的生活主题,她几乎把所有的思维都用到这个主题上面。
茶几上的手机响了,是申学宾的短信息,问她什么时候去U市,定下车票后告诉他一声。他真是热心,有这样热心的表弟,不知道是哪来的福气。要是他知道了她的身世,又会怎么想,纪素妍苦恼地皱皱眉,那种不幸的身世,说出来只会给她带来不幸,江宇凡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她不能再犯错误了。
结束了与申学宾的简短通话后,纪素妍关掉电视离开客厅去父母的卧室,他们去世后,卧室还没有机会好好整理,不愿整理是因为,一看到他们的事物,她的心就会酸楚,尽力掩埋的泪水,就会不自觉地涌出眼眶。回想与父母一起度过的光阴,他们的爱,是那么温暖和蔼,就像冬天里的炉火,夏季里的凉风,总是适宜地照顾关爱着她。这些爱,现在竟然全都离开了,留下的事物成了回忆,也成了爱的缺口。
不过现在纪素妍想要找一件物品,那就是父母的旧相册。申学宾的话提醒了她要迎接的下一站生活,在那个站台上有一个人是与纪家有关的,她究竟要不要去认那个表姐,纪素妍再次感到矛盾。
找出旧相册翻到那张照片,这次纪素妍看得比十岁时认真。照片中的年轻女人长得很不错,漂亮的脸庞还闪烁着青春的朝气与色彩,一点都不像是已婚的母亲。那个女婴睁着大大的眼睛,可爱的脸庞和母亲有几分相似。照片右下角除了拍摄日期“1973.04.15”,还有五个小字“海瑶满月照”。
这是三十三年前申海瑶满月时的纪念照,在拍这张照片时,纪家与申家还是存在亲属往来关系的。究竟是哪个男人偷走纪爱慧的心,抢了申学宾父亲的前妻,这股爱情的力量怎么可以这样强烈,纪素妍感慨地合上相册。
回到自己的卧室,思绪加倍的浓烈,让人呼吸困难,纪素妍拉开卧室的布帘,打开窗。外面的夜是那么的安静,春天本是万物苏醒的季节,可不愿意离开的寒冷,令所有事物都懒洋洋的窝在巢穴,不愿意这么早到外面去吹风挨冻。家在夜晚是最有吸引力的,再简陋孤立的家,在这个时刻都会闪耀出温和的光芒。
她很快就没有家的感觉了,离开S市后,就会和许多背井离乡的人一样,没有家的归属感。去U市的打算,不只是纯粹的访问地址,还要在那里生活。有这种念头不是心血来潮,因为U市才是她的出生地,有必要与它好好相处一段时间,来弥补以前的缺损。再加上江宇凡的事,让她也很想离开S市,到新的城市调整心情,来获取新的希望。
U市的表姐能像申学宾那样与她成为朋友吗,纪素妍不知是期盼好还是放弃好。想到要离开自己生活了二十九年的地方,就算只是暂时性地离开,心里也难免有些不舍。毕竟在S市生活了这么久,感情的树苗已经扎下根蒂。而U市,那个与她身世有关的城市,实在是太陌生了。
虽然陌生,可纪素妍并没有觉得害怕,甚至很期待去那里开展新的生活。而且,在那个方向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呼唤声是那么亲切柔和,令安静的夜都无法平静。“谁在呼唤我。”纪素妍将右手按在胸口问夜空,黑色中,仿佛有一双眼睛正温柔地看着她。
深情的目光,像是那双迷人的内双眼皮,是他吗?不,纪素妍急忙伸手关上窗并拉上窗帘。她真的不敢面对那双眼睛,它的温柔可以刺穿她的心脏。遇识他究竟是错误还是幸福,如果是错误的,为什么心头总是温暖喜悦,如果是幸福的,为什么又有不安与哀伤。想到那张温情又柔傲的脸,纪素妍原本对身世的思绪全然被吹散,汹涌而来的是情感的混乱思绪。
这股思绪比身世的思绪还让纪素妍惶恐不安,她马上告诉自己不可以去想这个人,更不可以有去找他的念头。为了把这个人的身影在脑海里迅速擦拭掉,纪素妍开始计划生活。身边的钱虽然可以支撑失业期间的生活费用,却不能支撑她一生的费用。而要找到一份满意合适的工作,有时候也是一种奢求,找一般的工作是在浪费时间,找高档的工作需要条件。她的年龄不允许她浪费时间或者再创条件,其实,像她这样的年龄又没有事业心的女人,找到一个好的男人嫁出去,是最佳也是最值得考虑的人生道路。
明天就收拾整理房子,越早去U市越好安排生活。这里的房子暂时不出租,到那里安居乐业后再来处理这里的房子比较理智。她的生活即将翻开新的一页,那一页有些什么内容,是悲是喜,是情感的段落,还是生活的泪水,完全让人猜测不到。她要访问的地址目前还是个未知数,现在这个地址里的人,就是三十年前那个旧地址的人吗?也许以前的房主把房子出租了,也许还有转卖的可能,这是无法确定的事。如果访问失败,她的生活将会倒退,倒退到没有认识江宇凡之前的失业状态。
倒退的为什么是生活,而不是岁月,她的年龄跨过春季已经步入二十九,离三十岁的门槛也只差一步了。对女人来说,三十岁是个很可怕的数字,因为步入这个岁数,就是迈上衰老的第一个台阶,几乎所有的女性,都在三十岁时嗅到衰老的腐蚀味。岁月真残酷,走入一个年代后,就会彻底隔绝以前的年代,甚至连逃回去再玩一次的机会都没有。偏偏她的二十九岁来得如此不幸,带着不幸再走入三十岁的话,以后会不会越来越不幸。想到这些,纪素妍不得不提醒自己,要加快生活的步伐,要尽快找到好的位置,她希望将不幸都结束在这个城市,幸福就从U市开始吧。
有着命运源点的U市,渐渐地再次占据纪素妍的脑海,她只知道那是她命运的源点,希望的起点,却不知道,命运的漩涡把她卷向U市,是要揭开一场爱情与命运的纠缠剧,而她便是纠缠剧的揭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