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很昏暗,纪素妍从计程车里下来匆匆走上住宅楼,她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过了晚餐的时间。在商场买好礼物想看时间时,才发现手机不见了,找公用电话打过去,手机关机着。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手机被偷了。对于不喜欢戴手表的她来说,没有手机就等于没有了时间概念。现在的小偷真是厉害,没有一点动静就偷走她的手机,那可是江宇凡从国外带过来给她的新年礼物,还没用满一星期呢,她没办法不去心痛。
三楼不高,很快就走到了,住宅总共才六层,房面积六十平方左右,属于普通的市民楼。住在这里的人也是普通的市民,有钱的人是不会住在这里的。就算是普通的市民楼,房价也不低,到现在,一平方的售价居然已经涨到一万元。
纪素妍走到申学宾的门前敲了敲,她要先向他报到一下。门很快就打开了,里面的人穿着居家休闲服,手里拿着抹布,脸上挂着汗,一副忙乱的表情,跟平时从容不迫的形象判若两人。看样子,他并不擅长厨房事宜,那又为什么承办晚餐呢,她可是建议去餐厅的。
“下雨了吗?”开门的人看了看她半湿的头发惊讶地问,好像一下午他都没注意外面。
“唔,是下雨了,但不大,只是小雨。”纪素妍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一个用金棕色包装纸包装好的,挺精致的长方形小礼品盒递到申学宾面前,“送给你的礼物,是一只金笔,仓促间买的,希望你会喜欢。”
“啊,还有礼物收,真是太好了。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喜欢的。”申学宾接过礼物,硬线条的脸既开心又愧疚地说,“可是,我没有准备礼物。”
“我是感谢你的帮助才买礼物的,也只是小礼物而已,不用放在心上。”纪素妍自谦了一下,打量着申学宾试探着问,“你的晚餐,是不是还没有完工?”
申学宾嘿嘿地干笑几声,以自信的口气回答:“已经接近尾声了,要不要进来看看。”
“暂时不看了,你慢慢结尾吧,我先回家洗个头,头发湿湿的,很不舒服。”
纪素妍做了一个宽容的手势,转过身,转向自己的家门。一年前初次看到这位邻居,满脸沧桑的成熟表情,她还以为他有三十出头,后来知道他比自己小两岁,着实惊讶。可能是他的职业把他磨老了,再加上正经严肃的表情,难免会显得老气。但申学宾的长相还是挺好的,浓眉大眼,挺直的鼻梁和方正的嘴,都有一种成熟男性的阳刚气息。而他的身高,比江宇凡还高一点,有一米八吧。
可惜这样的身高超过她的择偶数据,而他的年龄又低于她的择偶数据,这是纪素妍对邻居的最大遗憾。大概是她老了,所以,现在遇到的男性都比她小。在她青春正茂时,几乎没看到优秀的二十来岁的男青年,而等她快要步入三十岁时,身边仿佛都是优秀的二十几岁的男青年。真是困惑啊,纪素妍叹息一声,打开家门。
以最快的速度洗好头发,在对着镜子吹头发时,纪素妍的脑子里浮现了餐厅的一幕,江宇凡的母亲那么冷漠的语调,仿佛江家与纪家之间有过节有怨仇似的。她从来没听父亲或母亲提及过有关江家的事,现在更没有机会了解情况了。最令纪素妍不解的是,江宇凡母亲在知道她是樱泽湖边的弃婴后,那种恐惧的表情,实在太不正常了,难道对方知道弃婴的事。她的身世之谜,还要从江宇凡的母亲下手吗,真的越来越搞不清楚其间的悬问。
在洗头前,她曾用电话联系过江宇凡,可他的手机还是关着。想必他是放弃了她,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放弃了她,虽说不心痛,但十个月的相识相处,多少也会有些好的记忆。他追求她时,也是说了不少真诚的话,做了不少关切的事,现在,说分就分,还分得这样坚决冷漠。难道爱情的花朵,都是甜蜜的谎言,也许,世间根本没有真正的爱情。纪素妍郁闷地抖了抖头发,让风驱散一些湿度,然后暗暗发誓,如果他不打电话给她,她绝不愿意再找他,一个有自尊的女人,不会去乞求一个婚姻。
电话铃响,她再次充满期望地跑过去接听,依然不是江宇凡,是申学宾的询问,问她什么时候过来,他的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在放下电话的时候,纪素妍眼圈微微湿润,这声询问,让她感到这世上还有亲人的感觉。她真的非常感谢这个邻居,能够为她放弃家人,为什么江宇凡不能像他这样做呢?不愿意为她放弃家人,是不是等于不爱她呢?
纪素妍拿冷毛巾冷却了一下发红的眼睛,梳顺已经差不多干透的头发,找了一个发束扎了一下,然后拿了钥匙出门。关门的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跟租房者一样,准确地说,现在这个家跟租来的陌生房子一样,只有孤单的味道。
桌上无规则地摆了几盘菜,当中放着一盘炒面,倒真是名副其实的普通晚餐。纪素妍品尝了一下炒面,忍住笑夸道:“你还能烧出一桌菜来,真不简单。”
“没什么,挺简单的。”申学宾笑道,“一个人生活了这么久,总要学会做吃的。”
他还真以为她在夸他,真是缺少幽默细胞的年轻人,纪素妍再次忍住笑,继续吃面,虽然味道有些淡也有些油,但用来充饥还是可以的,她的确很饿了。
“光吃菜会腻口,喝点啤酒会好些,你对酒精不过敏吧。”申学宾开了一罐啤酒给她,“我不喜欢喝饮料,所以家里没准备,如果你不喜欢喝酒,我可以去买。”
“没关系,酒,我还是能喝点。”
纪素妍拿起啤酒勉强喝了一口,她不太喜欢啤酒的苦味,所有酒中,她只喜欢红酒,就喜欢那种酸涩的香醇。她还不算深究红酒学问的人,只是普通的爱好者,因为那种特殊的酒味,很符合她的心情。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申学宾喝了一口啤酒问。
“打算?跟平时一样啊。”纪素妍不明白他的问题。
“没打算结婚吗?”
他的问题让她很不自在,她本来也打算过结婚,在上半年结束掉单身生活,可现在事与愿违。江宇凡没有打电话来,说明分手的事已成定局,她还要持续着单身生活。
“暂时不打算结婚。”纪素妍摇摇头。
“为什么?我听伯母说过,你有个非常不错的男朋友。”
申学宾很关切的目光仿佛是她的兄长一样,他为什么要过问她的婚姻,纪素妍觉得压抑,因为她刚刚经历了一场极度失败的婚亲约见。那个约见,让她颜面扫地,活到第二十九个年头,第一次被人视为不吉利的人物。
“我和他,分手了。”纪素妍不想再自欺欺人。
“啊?”申学宾惊讶地问,“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分手?”
“因为他母亲不喜欢我,而他又打算做孝子。”纪素妍只能这样解释了。
“真遗憾。”申学宾叹息了一下。
看他的表情,就像一个父亲因为女儿失去一个好的归宿而难过。他要是比她大,她还真想把他当作哥哥,纪素妍看着申学宾成熟刚强的脸,心里真的有些遗憾。生活是凭哪条规律来安排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相识,这些相遇相识没有理由没有对错,而后,有些相遇相识又被取消了。既然安排了彼此的相遇相识,为什么又要解除某些相遇相识,是凭哪条规律来解除的呢?
“你说,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相识,是怎么产生的呢?打个比方,就像你和我。”纪素妍看着申学宾问,她对他地出现,有时候也是蛮好奇的。
“总是问一些奇怪的问题。”申学宾苦恼地皱皱眉,他很难跟上她的想法,“虽然我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相识是怎么产生的,但我可以说,我们之间有生活因素的成分。”
“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我们之间有生活方面的联系?”
纪素妍好奇申学宾的说法,在她看来,生活安排的相遇相识,是因为生活的原因,也就是说,有某种生活的因素在里面。没有生活因素而相遇相识的人,应该属于命运安排的。在她眼里,她与他的相遇相识,是命运的安排。
“听到我的名字时,你就没有联想到什么,申姓可不多。”申学宾神神秘秘的表情。
申姓是不多,可她的记忆里真的不曾对此敏感过,听到他的名字时,只想到他与母亲是同姓,母亲也姓申,全名是申进珍。可世上同姓的人很多,不会因为同姓都往亲属关系上想。再说,母亲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有没有兄弟姐妹,也没听母亲提及过。申学宾如果真是亲戚,母亲怎么都不动声色,都不和她谈起呢。
看申学宾的表情,很肯定地微笑着,表示他们真的有联系。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把思海翻个底朝天,纪素妍还真是想起有关申姓的其他记忆。在记忆库里,的确曾经有过一次其他申姓人物出现,因为时隔太久,记忆完全模糊了,经他一提醒,线条清晰了些。在十岁的时候,有一次看家里的旧照片册,看到一张照片,是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女婴的照片。
照片中的的两个人物都非常吸引人,小女孩天真可爱,抱着孩子的女人,眉清目秀,烫着长波浪,有着电影名星似的气质,朝气四射,虽然眉头有点不舒展,但一点都不影响她的漂亮。纪素妍记得当时问母亲,这个女人与小孩是谁。母亲告诉她,这个女人是父亲的妹妹,叫纪爱慧。那个女婴是纪爱慧的女儿,也就是她的表姐,比她大四岁,叫申海瑶。
“你和申海瑶是……”
“我是她弟弟。”申学宾像揭开面纱似的一笑,“刚开始租房子,的确是偶然性的。后来有一次,伯母与我谈话间,问起我父亲的名字,才明白我们原来是亲戚,你的母亲是我父亲的妹妹。不过,好像我的父亲与你的母亲已经断绝往来,再加上,我也没有跟家里人说过进修的地方,所以,有关亲戚的事,你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姑姑,让我不要跟家里人和你说起,免得无端生事。”
他是表姐的弟弟,也可以说是她的表弟了。这点纪素妍有点迷惑,因为母亲还偷偷告诉她一个有关纪家的秘密,是有关申海瑶母亲的事。这位姑姑在三十一年前抛夫弃女,跟另一个男人走了,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两年后,纪家的人突然收到纪爱慧报平安的信,以后,每年四月,她都会寄一封信过来表示平安,而信的地址从来都没有写。
“你是她的亲弟弟?”纪素妍惊讶地问。
“那倒不是,是同父异母的姐弟。”申学宾尴尬地答。
原来是同父异母的弟弟,真是想不到,纪家与申学宾之间还有如此奇妙的关系。纪爱慧曾经是申学宾父亲的妻子,而母亲则是申学宾的姑姑,双重的亲情她竟然一点都不知晓。既然,申学宾的父亲已经再婚,想必不会再计较前妻的背叛行为了。纪爱慧所犯下的过错,在岁月地冲洗下,也应该被人淡忘了,为什么还躲藏着不出来,很令人不明白。
“表姐她,已经结婚了吧。”纪素妍随口问,对方比她大四岁,现在是三十三岁了。
“要是愿意结婚就好了,全家都盼望着呢。”申学宾苦恼地叹气,“她跟你不一样,是反叛类型的,没人可以管束她。”
她当然跟她不一样,因为她们根本不是亲戚。纪素妍在心里问自己,要不要将自己的身世告诉申学宾,不告诉他,她就会多一个亲戚,告诉他,她会失去这个亲戚,在他离开S市回到U市后,他们就只是陌生人了。
母亲不让她知道与申学宾的亲戚关系,是不想让她卷入申纪两家的过节中,看来因纪爱慧所造成的伤害还挺大的。可她还是觉得母亲应该告诉她的,小时候不告诉她可以理解,以她现在的年龄,完全可以应付这种关系,完全可以面对这种隐蔽的亲情。
“怎么不吃了?”申学宾看着停筷不动的纪素妍问。
“哦,我有点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跟家里人说进修的地方,这也需要隐瞒吗?”纪素妍对申学宾的这个行为也很困惑,来S市进修也会引发家长不满吗。
“你不知道,我母亲如果知道我在哪里进修,一定会时常过来看望,嘘暖问寒买吃买穿的,会让我很不自在,也会影响我学习的。”申学宾痛苦地讲完母爱带来的麻烦,又向她解释,“虽然姑妈不想节外生枝,可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一来,我不想失去你这个亲戚,二来,也感觉你现在需要我这个亲戚。”
申学宾诚恳的言语令人感动,思前想后,纪素妍不打算在今晚说明身世,他特意地搞告别餐,就是为了和她认亲,在这个时候说明身世,会很冷场的。
“如果我不是你的亲戚,你还会帮我吗?是不是早就遛了。”纪素妍故意地问。
“这样说我会急的。”申学宾皱起眉申辩,“帮你,跟是不是亲戚无关。”
“瞧你,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纪素妍得意又开心地笑道,“知道你是好人,你的脸上都写着呢,‘我是正直的善良者’。”
后面这句赞美话戏弄得沧桑脸直翻白眼,气闷闷的表情更显得他老气。纪素妍忍不住又笑了,有这样一个老气的表弟,她觉得也蛮有趣的。生活真是有意思,有失去也有获得,有离开的人也有走来的人,就像自然界的事物,四季、昼夜、花开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