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浑身是白的,没有血丝呼啦的,因为”任二细细端详自己的手,仿佛可以随时伸手把弟弟拉起来。
小兰不愿丈夫再沉浸在痛苦的叙述中,快刀斩乱麻,自己说:“弟弟死前被放干了血,县里老爷说,放的很干净,成了一块白肉。”再后来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了。
柔鸿夫人咬紧嘴唇,强行忍住心头的不适。
事情僵持着,任二最终也没有再添些东西说明,低着头蹲在地方,双手抱住肩膀,很冷的样子。
小兰低声抽泣,不停叫着:“孩子他爹,孩子他爹。”
人家不说,自己不问。这一贯是元道老爷的处事原则。
看看任二夫妻沉浸在悲痛中难以自拔,柔鸿夫人刚想上前劝劝,元道老爷站起身说:“天晚了,都早些歇息吧,明早赶路。”率先站起身,拉着妻子离开石桌,返回房间。
一阵错愕,就这么完了,留下一对可怜夫妻不管不顾合适吗?柔鸿夫人不能违背丈夫的心意,想想说:“你们别哭了,人已经过去了,看我们能哪里帮到你们,你们只管说。”
任二毫无动静,木雕泥塑一样。小兰赶紧说:“多谢,耽误先生时间了。”
一家三口住在东边屋子,是任二夫妻的,任二夫妻则住到任三的屋子里,这样做是怕客人嫌弃死人屋子不吉利。临时客房不大,算是齐整,里面是有个小套间说好妹妹住。
门口窗台留着小蜡烛,点点烛火摇曳照路。玉儿很用心,用汤婆子盛了热水,铜壶包裹在被子里,放在凳子上,很显眼。所以夫妻只要用热水稍微擦拭,就可以上床了。
柔鸿夫人蹑手蹑脚靠近床铺,扯了老爷一下,定睛一看,昏暗的光线中,玉儿睡在床前的地上,留了床铺给主君和主母。
轻轻把手按在胸口,柔鸿夫人俯下身,低头观察,玉儿累了,睡得挺沉。
夫妻小心上床,老爷自然在床边,随时查看玉儿的情形。玉儿一动不动,平静的呼吸有节奏,小脸上偶尔紧张的皱着,想必做噩梦了。
柔鸿夫人也凑过来查看,伏在丈夫耳边说:“玉儿睡觉都不安稳。真淘气。”
丈夫拍拍妻子的手背,示意她老老实实睡觉。
夜正浓。柔鸿夫人中间睁开过一次眼睛,她对于光线的变化很敏感,一道青白的光透过门缝交错,是月光,是门被人推开了。一道影子一闪而入,停在门后,比门扉更深的颜色。
柔鸿夫人什么阵仗没见过,敌不动我不动。她甚至发出梦话,嘟囔着:“讨厌,讨厌。”如果换个人听了去,会觉得是人梦到不愉快的事。
玉儿睡得很稳当,只有元道老爷从侧卧的角度可以看到,一滴清泪渗出玉儿的眼睛,流向腮边。
元道老爷纹丝不动。闭着眼睛,只是他睡着了吗?
等着影子动,影子终究没有动。停留很长时间,飘忽出去,毫无声响。这份功力,颇值得称道。
闪电般,柔鸿夫人一跃而起,扑向窗棂。木质格栅糊着白纸,轻轻掀开白纸一角,往外窥视。
不是不能动用天眼,但是很可能遭受众弑,擅自动用天界法力,在人界取得超然能力,为三界不容。静待片刻,不知看到什么,动作上往前凑了凑,想看的更清楚。
玉儿轻轻嗯了一声,伸出手,老爷俯下身,握住她的小手,黑暗中一切都迷迷糊糊,玉儿才安心。稍后,夫人悄然回到床上,安然入睡。
一夜无话。
清晨,依然是鸟儿唤醒玉儿,玉儿躺着地上的床褥,睁大眼睛,不说不动。她知道老爷夫人昨晚回来晚,想必听了些不愉快的事,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多睡睡总是好的。
老爷照旧同时醒来,侧身面向玉儿躺着,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晃。玉儿嘬口吹气,暖暖软软的气息吹拂老爷的掌心。这也可以让她乐半天。
“醒了就出去吧,我再歇会子。”柔鸿夫人翻个身,脸朝里,说一句,又睡了。没有意外发生,就是没有事。她心中有两个疑问,第一夜里不速之客是谁,第二老爷到底知不知道夜里的意外。
早在深山小茅屋就拿定主意,她准备一力承担,解决个把蟊贼,黑心店主手到擒来。就不让玉儿害怕,老爷操心。
老爷的功力是柔鸿心中的谜团,起码到现在老爷手无缚鸡之力。外表与形胜府时无异,神情更平和,爱开玩笑。
柔鸿不愿问,问出一个伤心的答案该多让老爷难过。反正纵横人界,自己保全一家三口这点自信还是有的。这就足够。一想到元道把最后一些真力耗尽,为了寻回自己,心中一阵酸痛。
知道越多烦恼越多。心中没事是福气。
玉儿合掌拜拜,悄悄侍奉老爷更衣。门吱扭一声。
昨晚到任二家时候,天色暗了。现在晨曦初露,天地间亮光光的。洗漱完毕,玉儿拉着老爷的手,沿着昨晚的小路散步。玉儿看风景,老爷看玉儿,偶尔对视一眼,玉儿会笑,老爷没有表情。一种细密柔软的东西在两人间传递。
小兰起的更早,正在张罗出行的必要物品。饭菜是做好了,放在锅里,看着两人出门,大声招呼:“要吃饭了,就别出去了。”元道老爷回复两个字:“习惯。”能用两个字说明白的就决不会用三个字。斩钉截铁,就像他的为人,绝不会牵扯不断。
玉儿笑笑,表示心领好意。
“先生小姐早点回来,船上风景更好看。”看着事情没有挽回余地,小兰为难看一眼灶上的小菜,不甘心又叮嘱一声。
玉儿冲她摆摆手表示听到。
玉儿的脚养精蓄锐,走路和常人无异,轻快的想蹦跳。被老爷的眼神制止。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场对话有一搭没一搭进行时,柔鸿夫人睁开眼睛,细细听着,直到玉儿缓慢的脚步声消失,想必走远了。夫人才闭上眼。
湖面像一整匹淡蓝色丝绸,纹理细腻,色泽光润,微微摇曳,几点白帆提示渔家辛苦劳碌,也是一番诗情画意。
玉儿看看周围无人,小心翼翼盯着老爷脸,光洁小脸带有淡淡的桃红色,正是睡饱要折腾的时候。温柔而倔强的提要求:“我要去岩石玩。”又补充一句:“登高望远。”
玉儿是个有趣的姑娘,或者是小媳妇。她知道岩石是凶案现场,但是还想去登高望远。谁家红袖依岩矶?画面感很强。玉儿有时迟钝的可爱,对这个概念很不敏感,无法将凭海临风的爽快和血肉模糊联系起来。
老爷有些为难,没有直接答应玉儿,而是想了一下,怀疑的打量玉儿。
玉儿小脸凑上来,哼哼唧唧。一脸无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