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城出逃后,小丫头带着怀中的婴儿不知走了多久,一路上都躲着藏着,生怕被人发现给抓回去,遇着村庄、小镇就挨家挨户的讨点吃食,好在向南边走天气暖和些,人民也富足些,遇上心善的还会多给些干粮。可这山高水长,每天都在不断的走,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婴儿,饿的也快。实在没吃的就在山中摘点野果充饥,渴了就喝点溪水,总是想着能再到一个新的城镇生活。
日子过的很快,不知不觉都快到三月了。小丫头在山中走了那么长的时间,风餐露宿,这么些日子脚上的鞋早都磨坏了,可这是新年时少夫人给自己做的鞋,舍不得丢,况且要是丢了没鞋穿了就更走不动道了。正准备坐下来歇会儿,看到不远处有炊烟,想来是遇到人家了,又打起精神往前走。
走到能过马车的大道上来,小丫头抱着怀中的婴儿往前面的小村庄走去,村前有块石碑,上面苍劲有力的题写着翠屏山三字,可她并不识字,只知这大概是到了个了不得的地界,又走了百余米见到山中民居堆叠,炊烟袅袅,奇怪的是整个村子里弥漫着一股子草药的气味。丫头见街上无人,正想着去哪户人家叩门讨点吃的,便听见村子中心处传来的哭声,心下害怕收回正要叩门的手,但出于好奇还是带着怀中的婴儿朝哭声的方向走去。
她脚步放的轻慢,小心翼翼的样子,躲在挨着村子中心的一户人家屋后,悄悄的看着前头发生的事情。只见村中心都站满了人,几个道士着装的男女蒙着面在给村里的病患医治,整片的地上都是生了病的村民,躺着的、坐着的,个个脸色蜡黄,咳嗽不止。小丫头被吓坏了,从小在北城长大的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情景,她往回跑想离开这个村子,可是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手脚也有些发软,无奈之下看看到处无人,想着大家应该都在村中心,便大起胆子找了家没有炊烟的走进去。
一进屋门,窗户都关着,虽是白天可也看不太清楚,丫头忙着跑到屋内的灶台上找吃的,揭开屉子里面都是馒头和窝头,当下饿的她受不了了,想也没想就吃了两个大馒头,又按着老法子给婴儿也喂了点,临走时想着到下一个村镇还有好久,怕路上饿便各拿了三个,馒头和窝头虽然都凉了有些发硬,可这也够吃上两三日的。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见房中较昏暗的地方有人在咳嗽,那声音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小丫头本想走,可还是有些不忍心,将婴儿放在桌上自己走上前去,借着门外的一点光模糊的看着床上躺着的老妇,老妇面目痛苦,满脸褶皱,嘴皮上裂开的地方血都干了,头发也散乱着,整个床铺和身上都有股难闻的气味,像是很久都没人看顾了。老妇闭着眼睛,恍惚间听见屋内有了动静,便求生一般的念着要喝水,因为太久滴水未进,嗓子干的说不出话,没哼两句就开始咳嗽。
丫头走近些才听清了她说的是什么,跑到灶台前的水缸里舀了整整一瓢给老妇喝下,一瓢不够又往返了几次,这才见老妇舒坦些。丫头怕再呆久就有人回来了,只拿了个大碗盛满水,又从屉子里拿了两个馒头放在老妇的榻边,看着老妇没有之前那么痛苦,丫头才抱着婴儿跑出屋外。
可算是跑出来了,小丫头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知怎么的跑的这么累,上气不接下气,歇了会儿又继续顺着来时的大路走。翠屏村像是个死胡同一般,要去别的地方得迂回一下。又走了很久,身上出了些汗浑身上下都有些酸痛,实在走不动了,丫头想着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正巧前头有个路人乘凉用的小亭子,索性今晚就宿在这里吧。夜晚的山上有些凉,捡了些干草和树枝用火折子点着了,在自己面前弄了个小火塘,吃了点白天在那户人家偷的馒头,看着怀中的婴儿也睡了,自己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半夜的时候身上冷的直哆嗦,也咳嗽起来,本想起来再生点火,可是实在没了力气,丫头估摸着自己也染上病了,强撑着喝了点水,抱着婴儿蜷缩着坐在亭子里,后半夜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脸色已经寡白,嘴唇也冻的有些发紫,怀中的婴儿可能也被自己传染了,气息有些微弱,丫头开始害怕,她怕自己有负少夫人的托付、怕自己带着小郡主就死在这凉亭之中。将怀中的婴儿抱的更紧些,面前的火塘也差不多快灭了,怕婴儿冷,丫头只能硬着头皮把身上的小袄脱下来也搁在火塘里点燃,希望小袄燃尽之前她们能熬到有人出现。
天蒙蒙亮,丫头不知道几时又昏睡过去,不远处有一行人来了,她们骑着马,身后还有车夫拉着许多大桶和箱子,前头骑马的是三个女子,像天上的仙女一般,为首的女人年纪稍长却更显尊贵,一身青色纱衣,层叠渐变,迎风轻舞,容貌似菩萨一般慈祥平静。身边着淡绿色衣衫的年轻女子先发现了亭中的小丫头,上前查看这小丫头和怀中婴孩都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青衣女子下马来,顺手将鞍座前搭着的披风取下裹在小丫头身上,为丫头号了脉,断定应是在翠屏村染了肺疾逃出来找人医治的,想来可怜,给丫头服了玉清丸,又让身边跟随的年轻女子取了些热水来将药丸化开给婴儿服下。看来这翠屏村的疫病比自己想象中的严重些,一刻也耽误不得,让身边的女子抱着丫头,自己抱着那婴儿便继续赶路。
骑马走这段路,不一会儿就到翠屏村了,先前村中给人医治的道士早在村口等着,见救星来了也顾不上嘘寒问暖,简单的寒暄便将当下的情况都说给对方听。
“风月姑姑,这次就全拜托您了,师傅他老人家还在衲霞峰闭关,我和犀月请了方圆百里的大夫来诊治都是无功而返,实在没招了才请您下山,还望您见谅。”说话的人是翠屏山灵犀观的道士灵月,她和犀月是观主玄灵真人坐下的两大弟子,人称灵犀二仙。她口中尊称的风月姑姑则是南边玉泉山临仙阁阁主林风月,少时是江南林家的大小姐,后来有机缘得高人点化去玉泉山开创临仙阁,从此济世救人、施恩众生。
“灵月师侄,你且先带我去瞧瞧,刚才在路上捡了两个小娃娃,也是得了疫病的,想来也是从你们这里往外跑的,我看着这疫病来的凶猛,再不抓紧医治恐会有生命之危。”林风月长年在玉泉山一带给人治病,见过的疑难杂症也多些,希望这次她也能尽绵薄之力帮这里的人度过难关。
“风月姑姑,您里边请。”边带着林风月一行往村中心走去,边给她细说这次疫病的情况,走到半途遇见从山上灵犀观取药下来的小道士,便让他约上几人封了村口的路,怕外来的不知情况也染上,当下只能把这村子隔离开。
林风月怕怀中婴儿和小丫头的病情加重,向灵月要了间观内的屋子,命身边的侍女去照顾着,自己带着大队人马在山下为村民救治。这次来翠屏山为求万全,特意找来了几个封闭的大木桶,桶中装满了月明潭的圣水,还装了几大箱的药材。玉泉山月明潭那是天下闻名的圣泉,相传潭中泉眼处有一件法宝让整汪泉水充满灵气,使得玉泉山水甘甜柔润,取其水配药可增强疗效、还可解麻痹之症使人清心明神。
但眼下翠屏山的疫病有些严重,不知道此次用手上的这些药材能否度过难关,林风月看着这整个村子中心的病患,有些担忧。不多时将疫病严重程度不同的病人区分开,又点了点手下能指派的人,让灵犀二仙各带四名小道士将最严重的疫病患者分开些放在村中心靠东的位置,又让自己随身的两名侍女追云和逐月带着没生病的村民将病情不重的病患放置在村中心靠西的位置,两边分开后是怕他们相互之间过病气变得更严重。安置妥当后,让人架起炉灶摆好药罐子,开箱子将能用的药材都放在村中心处,每个药罐中放当归二钱、黄耆一两、茯苓党参各一钱,六碗水煎成一碗水,等煎好后再倒入大锅之中与糙米一同慢煮,待成药膳时盛出给每个病人服下。林风月来时便发现这里的每个病患因生病时间过长,所以除疫病外都有气血亏虚之症,若是此时就用针对疫病的猛药,只会更伤身体,药膳里的药材补气血,虽可能会暂时使咳疾加重,但却也能让病人身体更活分些。
见每人都服下药膳后,又架起数个蒸馒头的屉子,不盖盖子将艾叶和数种草药放置其中,靠热水煮沸的蒸汽将药力蒸发出来,霎时间村中好似有药障一般,这么做一是为了使病人闻着舒坦些,二是防止有更多的人染病。晚些时候,林风月放心不下路上捡来的那两个孩子,便入灵犀观去瞧他们,年纪大点的那个丫头还没醒过来,小婴儿染的病气少,服了羊奶调的药已经好些了,林风月将婴儿从侍女手中接过抱在怀中,见那婴儿对自己笑,一天忙碌后的疲惫也抚平了不少。
瞧着怀中的婴儿所用襁褓并非寻常人家所出,细看发现婴儿的颈后放着块玉佩,想来这个婴儿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刚出生不久的千金,可若是这样又怎么会落到这荒山野岭之中呢?再看看旁边还在昏迷的丫头,十来岁的年纪,看着却成熟的很,想来她是将这婴儿照顾的很好,她又是这婴儿的什么人呢?她们穿着佩戴的用料都有差距,如果是丫鬟,那么这丫头确实是个忠实的,罢了,一切都等这丫头醒了再说吧。
晚上林风月是陪着两个孩子住在灵犀观内的,身边的追云和逐月随着灵犀二仙还有小道士们都在山下守着病患,轮番看顾。半夜里她还没入睡,只是闭目养神,却听到了屋内有了动静,想来是那个小丫头醒了,正想起身照看便听见丫头开门出去的声音,林风月好奇的看向打开的门,不多时那丫头又回到屋中,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像是许愿似的轻声说:“谢谢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救下我和小郡主,定是少城主和少夫人在天有灵,庇佑我们躲过一劫。我一定会将小郡主平平安安的抚养长大,不让北城的人伤她分毫。”说完便又躺回到自己床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