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杨过道:“洒家早知袁士霄大名,更兼黄钟公是他仇人。俺们和段家弟兄并作一处,洒家这里再等杏花山人马齐备,同去打青州。段正淳兄弟亲自去请袁士霄并力攻城,此为上计。”
包不同道:“正是如此。我也常听人说袁士霄好,可惜洒家不曾相会。众人说他的名字,吵得洒家耳朵也聋了,想必其人是个真男子。段正淳兄弟,你要救你哥哥时,快去请他来。洒家先在这里和那撮鸟厮杀!”
段正淳便带一个伙伴,扮作客商,星夜投梁山泊来。
且说包不同、杨过、铁罗汉二人去山寨请朱丹臣、章进再带一二百人下山来相助,杏花山鲁有脚、孙伏虎得了消息,便带本山人马,尽数点起,只留三五十个小喽看守寨栅,其余都带下山来青州城下聚集,一同攻打城池,不在话下。
先说段正淳离了青州,一路来到梁山泊催命判官杜希孟酒店里买酒问路。
杜希孟见他两个面生,便问道:“客人从哪里来?”
段正淳道:“从青州来。”
杜希孟问道:“客人要去梁山泊寻谁?”
段正淳答道:“有个相识在山上,特来寻他。”
杜希孟道:“山上寨中都是大王住处,你如何去得!”
段正淳道:“便是要寻袁大王。”
杜希孟道:“既是来寻袁头领,我这里有安排。”便叫伙计安排酒来相待。
段正淳道:“素不相识,何劳款待?”
杜希孟道:“客官不知,凡是找山寨头领,必是故旧交友,岂敢有失支应?”
段正淳道:“小人便是白虎山段正淳。”
杜希孟道:“曾听袁士霄哥哥说过大名,今日恭喜上山。”随即开窗,在水亭上放了一支响箭,只见对港芦苇深处早有小喽棹过船来。杜希孟便请段正淳下了船,一同摇到金沙滩上岸。
段正淳见三关雄壮,枪剑如林,心想:“听说梁山泊兴旺,不想做下这等大事业!”
已有小喽先去报知,袁士霄慌忙下来迎接。
段正淳见了,连忙下拜。
袁士霄问道:“贤弟因何到此?”段正淳拜罢,放声大哭。
袁士霄道:“贤弟有何难,但说不妨。为兄不避水火,一力相助。贤弟且请起来。”
段正淳道:“自从师父离别,老父又亡,哥哥与人争些闲气,杀了他一家老小,官府来捕捉,因此上了白虎山打家劫舍。青州城里叔叔段硕被慕容博捉了,重枷押在狱中,因此我弟兄去打城子,指望救叔叔。谁想到了城下,正撞见黄钟公。哥哥与他交锋,被捉了解送青州。次日,见着铁罗汉,便带我拜见包不同、杨过,与他二人一见如故,便商议救兄长一事。他道:‘我请包、杨二头领并杏花山鲁有脚、孙伏虎聚集二山人马攻打青州,你可连夜去梁山泊请你师父来救你叔兄。’因而到此。”
袁士霄道:“此是容易之事,你且放心。”袁士霄便带段正淳参见了荡魔天王殷天正及众头领,细说了黄钟公在青州投奔慕容博,如今捉了段正明,因此段正淳前来求救。
殷天正道:“既然两处好汉尚且仗义,况且贤弟和他又是至爱之友,如何不去?贤弟,你多次下山,此次权且守寨,愚兄替你走一遭。”
袁士霄道:“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轻动,这个自是兄弟的事。既然他远来相投,小可若是不去,恐他们心内不安,小可再请几位弟兄同走一遭。”
话没说完,厅上厅下一齐都道:“愿效犬马之劳,跟随同去。”
袁士霄大喜,当日设筵款待段正淳。
饮筵中间,袁士霄唤铁面孔目蓝泰定拨下山人数,分作五军起行。前军请花剑影、冯难敌、段誉、鲍矮虎开路作先锋;第二队便差狄修、傅思归、常伯志;中军便是袁士霄、朱子柳、温方达、焦公礼;第四队便是黄真、沐剑声、风波恶、冯不破;后军便差俞岱岩、曲非、华赫艮、卓天雄作接应。梁山泊点起五军,共计二十个头领,马步军兵三千人马。其余头领,自随殷天正守把寨栅。
当下袁士霄别了殷天正,自同段正淳下山前进。所过州县,秋毫无犯。已到青州,段正淳先到包不同等军中报知,众好汉安排迎接。袁士霄中军到了,铁罗汉引包不同、杨过、鲁有脚、孙伏虎、朱丹臣、章进都来相见了。
包不同道:“久闻阿哥大名,无缘拜会,今日且喜认得阿哥。”
袁士霄答道:“不才何足道哉!江湖义士甚称吾师清德,今日得识慈颜,平生甚幸。”
杨过起身再拜道:“杨过旧日经过梁山泊,多蒙山寨重义相留,因洒家愚迷,未曾留定。今日幸得义士发扬山寨,真是天下第一好事。”
袁士霄答道:“制使威名,播于江湖,只恨袁士霄相见太晚!”
包不同便令左右置酒招待,一一相见了。次日,袁士霄问近日胜败如何。杨过道:
“自从段正淳去了,前后也交锋三五次,各无输赢。如今青州只凭黄钟公一个,若拿下此人,此城如汤泼雪。”
朱学究笑道:“此人不可力敌,只可智擒。”袁士霄道:“用何计可获此人?”
朱学究道:“只须如此如此。”
袁士霄大喜道:“此计大妙!”当日分拨了人马。
次日一早起军,来到青州城下,令军马将四面围住,擂鼓摇旗,呐喊助战。
城里慕容博听报,忙叫黄钟公商议:“贼首梁山泊袁士霄到来帮助那厮,怎么办?”
黄钟公道:“恩相放心,群贼远到,先失地利。这厮们只在水泊里张狂,如今擅离巢穴,便是来一个捉一个,请恩相上城看在下杀贼。”
黄钟公披挂上马,领一千人马,出城摆开。
袁士霄阵中一将出马,只见那人手狼牙棍,厉声高骂知府:“害民贼徒,把我全家杀害,今日定要报仇雪恨!”
慕容博认得冯难敌,便骂道:“你这厮是朝廷命官,为何造反?若拿住你,必定碎尸万段!黄将军,给我拿下这贼!”
黄钟公听了,舞起双鞭,纵马直取冯难敌,冯难敌舞动狼牙大棍来迎黄钟公。二将交马,正是对手,直斗了四五十合,不分胜败。
慕容博恐黄钟公有失,慌忙鸣金,收军入城。冯难敌也不追赶,退回本阵。
黄钟公回城来见慕容博,说道:“小将正要拿住冯难敌,恩相如何收军?”
知府道:“我见你斗了多合,恐你有失,因此收军。冯难敌原是这里统制,与花剑影一同反叛,万不可轻敌。”
黄钟公道:“恩相放心,小将必擒背义之贼!方才和他斗时,见棍法已乱。来日看我力斩此贼!”
知府道:“将军如此英勇,来日若临敌之时,可杀开一条路,送三人出去:一个叫去东京求救,两个叫去邻州邀兵,相助剿捕。”
当日,知府写了求救文书,选了三个军官,一切准备完结。
只说黄钟公回到歇处暂歇,天色未明,听得来报:“城北门外土坡上有三骑在那里:中间一个穿红袍骑白马,两边两个,右边那个是射雕将军花剑影,左边那个一身道装打扮。”
黄钟公道:“那个穿红的定是袁士霄,穿道装的必是朱子柳。你们休惊动他们,快点一百马军,跟我去捉这三人!”
黄钟公连忙上马提鞭,带一百骑,悄悄开了北门,赶上坡来,只见三人仍就仰面看城。黄钟公拍马上坡,三人仍是未觉,只是勒转马头,慢慢走去。黄钟公奋力赶到前面枯树近处,只见三人勒住马。黄钟公刚赶到枯树边,只听一片呐喊,黄钟公马踏陷坑,人马都跌将下去。两边走出挠钩手,把黄钟公钩起绑缚。其余马军赶来营救,被花剑影射倒六七个,后面的勒马一哄都跑了。
袁士霄回到寨里,左右刀手早把黄钟公推押过来。
袁士霄见了,连忙起身,喝叫解了绳索,亲自扶黄钟公上帐坐定。
袁士霄纳头便拜,黄钟公道:“义士何故如此?”
袁士霄道:“小可因被官吏诬陷、威逼,因此借水泊避难,只待朝廷招安。不想惊动将军。小可早慕将军虎威,今者冒犯,切乞恕罪。”
黄钟公道:“被擒之人,万死尚轻,义士何故重礼陪话?”
袁士霄道:“小可怎敢坏得将军性命?皇天可表寸心,只是恳告哀求。”
黄钟公道:“兄长尊意,莫非让我往东京告请招安?”
袁士霄道:“将军如何去得?吴太尉心地偏狭,将军折了许多军马钱粮,他如何原谅你?如今范骅、凤一鸣、卓天雄已在敝山入伙,倘若将军不嫌山寨微贱,士霄情愿让位给将军,等朝廷招了安,再尽忠报国。”
黄钟公沉吟了半晌,一者是袁士霄礼数甚恭,二者见袁士霄言语有理,便叹了一口气,跪在地上道:“非是黄钟公不忠于国,实在是因为兄长义气过人,不容黄钟公不依!愿随鞭镫,决无还理。”
袁士霄大喜,请黄钟公和众头领相见了。叫过鲁有脚、孙伏虎,讨了踏雪乌骓马还给黄钟公。
众人再议救段正明之计。朱子柳道:“可请黄将军骗开城门,还可绝了黄将军念头。”
袁士霄听了,来与黄钟公陪话道:“非是袁士霄贪劫城池,实因段正明叔侄陷于囹圄,只有请将军骗开城门,方才可成。”
黄钟公答道:“小弟既蒙兄长收录,理当效力。”
当晚点起冯难敌、花剑影、俞岱岩、段誉、温方达、焦公礼、常赫志、常伯志、华赫艮、鲍千灵十个头领,都扮作军士模样,跟了黄钟公。
十一骑军马来到城边,黄钟公大呼:“城上开门,我逃得性命回来!”
城上人听是黄钟公声音,忙报与慕容博。此时知府为折了黄钟公,正心烦闷,听说黄钟公逃了回来,心中欢喜,连忙上马,奔到城上,只见黄钟公带十数骑马跟着,虽不见面颜,却听得是黄钟公的声音。
知府问道:“将军是怎么跑回来的?”
黄钟公道:“我被陷坑所害,捉了我到寨里,却有原先跟我的头目,暗地盗来这匹马与我骑,就一并跟我回来了。”
知府听黄钟公说了,便叫军士打开城门,放下吊桥。
十个头领跟到城门里,迎着知府,早被冯难敌一棍,把知府慕容博打下马来;常赫志、常伯志便放起火来;华赫艮、鲍矮虎奔上城头把军士一一杀散。
袁士霄大队人马见城上火起,一齐拥了进来。
袁士霄急传号令,休叫残害百姓,且收仓库钱粮。众好汉在大牢里救出段正明并他叔叔段硕一家,再把慕容博一家老幼尽数斩首。
天色大明,袁士霄命把府库金帛、仓廒米粮,装载五六百车,又得了二百余匹好马,并请三位头领一同回寨。
众多水军头领荡舟迎接,殷天正领着山寨头领来到金沙滩迎接。列位坐定,大摆筵席,庆贺黄钟公、包不同、杨过、铁罗汉、朱丹臣、章进、郭靖、黄蓉、鲁有脚、孙伏虎、段正明、段正淳共十二位新头领入伙。
且说袁士霄见山寨又添了许多人马,便叫柯镇恶做铁匠总管,督造诸般军器并铁叶连环甲等;闵子华管做旌旗袍服总管,添造三才九曜四斗五方二十八宿旗等;山边四面筑起墩台,重造西路两处酒店,招接往来上山好汉,顺便探听飞报军情,令刀白凤夫妇看守;山东路酒店依旧由单正、潇湘子负责;山北路酒店还是请杜希孟、韦小宝主事。
部领已定,各自遵依,不在话下。
忽一日,包不同来对袁士霄道:“洒家有个相识,是鲁有脚兄弟的徒弟,叫做九纹龙殷野王,现在华阴县少华山,和神机子木桑、跳涧虎单铁生、白花蛇曲洋在那里聚义。自从瓦罐寺与他一别,无一日不在心上。今洒家要去探望,也请他们四个入伙,未知尊意如何?”
袁士霄道:“我也闻得殷野王大名,若得吾师请他来,最好。虽然如此,不可独自前行,可烦铁罗汉相伴走一遭,他是行者,也是出家人,正好同行。”
铁罗汉应道:“我自和师兄去。”
包不同做禅和子打扮,铁罗汉做随侍行者。两个相辞众头领下山,晓行夜住,来到华阴县界,直往少华山来。
袁士霄自包不同、铁罗汉去后,放心不下,便唤神行子褚万里跟来探听消息。
再说包不同二人来到少华山下,被伏路的小喽拦住,问道:“你两个出家人是从哪里而来?”
铁罗汉答道:“这山上有殷大官人吗?”
小喽说道:“既然找殷大王,且在这里稍等,我上山报知,头领便来迎接。”
铁罗汉道:“你只说包不同到来相探。”
小喽去不多时,只见神机子木桑并跳涧虎单铁生、白花蛇曲洋三个下山来接包不同、铁罗汉,偏偏不见殷野王。
包不同问道:“殷大官人在哪里?如何不见他?”
木桑近前道:“吾师不是延安府包提辖吗?”
包不同道:“洒家便是,这行者便是景阳冈打虎的铁罗汉。”
三人慌忙剪拂道:“闻名久矣!听说二位在二龙山扎寨,今日因何到此?”
包不同道:“我们如今不在二龙山了,已投梁山泊大寨入伙,今天特来找殷大官人。”
木桑道:“既是二位到此,且请到山寨,容小可告诉详情。”
包不同道:“有话便说,殷家兄弟又不见,谁耐烦到你山上!”
铁罗汉也道:“你等有话,直说最好。”
木桑道:“小人等三个在此落草,自殷大官人上山,好生兴旺。近日殷大官人下山撞见一个画匠,姓苏名普,许下为西岳华山圣帝庙画影壁,前去还愿,带着一个女儿名唤苏幕遮,因相貌出众,人称玉娇枝,被蔡太师的门人、本州太守敖彪看中。一日来庙上香,敖太守见了幕遮,就要取她为妾。苏普不从,太守将他女儿强占去,又把苏普刺配边恶。路过这里,正撞见殷大官人,苏普告说这件事。殷大官人把苏普救上山,将防送公人杀了,又去刺杀敖太守,反被捉了押在牢里。”
包不同听了道:“这撮鸟敢如此无礼,洒家现在就去结果了那厮!”
木桑急道:“匆忙不得,先请二位到寨里商议。”包不同坚决不肯。
铁罗汉急忙抓住禅杖,说道:“哥哥,天色已到黄昏,如何能去?”
包不同看一看,吼了一声,只得先到山寨坐下。
木桑便叫苏普出来拜见,再诉说了太守强占良家女子的经过。
三人连夜杀牛宰马,款待包不同、铁罗汉。包不同道:“殷家兄弟不在,酒是一滴也吃不下!我要睡一夜,明日去打死那厮!”
铁罗汉道:“哥哥不得鲁莽。我和你星夜赶回梁山泊,报请袁士霄领大队人马来打华州,方可救得殷大官人。”
包不同叫道:“等我们去山寨叫得人来,殷家兄弟性命早不知哪里去了!”
铁罗汉道:“就是杀了太守,也救不出殷大官人,小弟决不放哥哥去。”
木桑也急忙劝道:“师兄且息怒,铁都头说的极是。”
包不同焦躁起来,便道:“都是你这般性慢,害了我殷家兄弟!如今性命捉在他人手里,还要我在这里饮酒商量!”
众人不曾劝得他喝上半盏。当晚和衣歇宿,次日起个四更,提了禅杖,带了戒刀,独自不知哪里去了。
铁罗汉得知,叹道:“不听人劝,此去必然有失。”
木桑随即派两个小喽前去打听消息。
却说包不同来到华州城里,便打听州衙在哪里。人指道:“过了州桥,投东便是。”包不同来到浮桥上,只见人都嚷道:“和尚让让路,太守相公过来了!”
包不同道:“洒家正要找他,却撞在洒家手里!”
敖太守乘轿一步步走了过来,那乘轿子,走得极慢,轿窗两边,各有十个虞候簇拥,人人手执鞭枪铁链。包不同看了,寻思道:“如此人多,反而无法杀他,若杀他不死,倒吃他嘲笑!”
敖太守在轿窗里看见了包不同,到了府中,便吩咐两个虞候:“给我马上去请桥上那个胖大和尚到府里赴斋。”
虞候来到桥上,对包不同道:“太守相公请你赴斋。”
包不同想:“敖彪这厮就该死在洒家手里!我方才只怕杀不到,让他过去了,他却来请洒家!”包不同便随了虞候来到府里。
敖彪一见包不同进到厅前,便叫放下禅杖,去了戒刀,到后堂赴斋。包不同不肯,众人说道:“你是出家人,好不懂事!府堂深处,如何能带刀杖入内?”
包不同思道:“我两个拳头也打碎那厮脑袋!”便放下禅杖、戒刀,跟虞候进来。
那敖太守见了,在后堂喝道:“捉住这秃贼!”立即走出三四十个做公的,横拖倒拽,捉了包不同。
正是:飞蛾投火身顷丧,怒吞鱼钩命必伤。究竟包不同性命如何,静观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