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忍着心中复杂的情感,凌晨在尴尬的气氛中陆续送走了众人。他没有在意娲到底在哪儿,甚至对此都没有丝毫感觉。
事实上,娲一直在他身后。
她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她不知道怎样去宽慰他,毕竟这件事...如果由她去说可能就会有些不同的味道在里面了。
于是她有些紧张。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她根本不知道之后他又会想到什么地方去。
暮色已深,两人相继进了木屋,躺在床上。可往日里总要笑闹的二人,此时却似乎有了隔阂。
这是凌晨的隔阂。
哪怕凌晨的真实心理年龄仅仅十岁。哪怕很多这样那样的事情,他因为信息闭塞,就算现在有了储存着人类所有信息的数据库,他也不知道该查些什么。
可就算这样,也改变不了他是一个对人的心情很敏感的少年,因为他见多了医生、护士们与父母隐瞒自己病情的样子,因为他见多了医院里与他同住一个病房的病人们同自己交谈时,他们眼底藏着的悲悯。
事实上哪怕这种事发生在凌晨的父母都还在的时候,他依然能够很清晰的懂得螭的心中所想,更何况是现在大脑完全开发的他,就算他现在确实没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大脑,可这等最简单的脑波探测,对凌晨来说也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
他可以对自己的生死都看得很淡,因为他很清楚事实上自己早就该死了,甚至是该死很多次。只是因为运气与很多人的努力,他当初才能在死神的阴影下活到十岁,就算是现在他能活着,也同样是因为前人遗泽罢了。
可他不想看到其他人这般辛苦的活着,不想看到其他人灰头土脸的活着,更何况螭这种样子是他造成的。
如果没有自己的话,螭和娲现在应该能过得很好吧?
凌晨仰面躺在床上,默默看着木屋的顶,如果微眯着眼睛看的话,还能看到这些用来搭建木屋的圆木上的纹路。
如果没有自己的话,这些被用作建筑材料的木头或许都能成长为参天大树吧?
正这么想着,凌晨忽然感到似乎有什么缠住了自己的手臂。
是娲。
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抱住了他的手臂——她想温暖他。
哪怕此时她已经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
凌晨的呼吸开始不稳,在吞咽了一口唾沫后又有些颤抖起来。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格外沉重,原本想挣开的手臂,不知为何却抬不起来了。
他越发觉得歉疚。
对螭的歉疚,哪怕他自己或许也有些查觉到了自己的情绪来得很没有道理。于是他开口了,声音有些干涩:“我总感觉我是个错误,从以前就这么觉得了。”
“从我醒事起,我的生活就是在睡觉与治疗中来回。因为种种原因,我所住的医院也越来越小,到后来便是回到了家里,可相对的,我对睡觉与治疗的界限也越来越模糊,仿佛我不是在治疗便是在去治疗的路上。”
“爸爸妈妈总是想治好我,但他们没有问过我的想法。我也是人,看着他们的样子,我也是很心疼的,所以我时不时也会考虑一下要不就放弃算了,反正也就是个病秧子,大不了他们再生一个,肯定是比我要好的。只是看着他们的样子,我又怎么忍心?”
“于是我开始告诉自己,我是肯定能被治好的,我的愿望也就是能够健康些,”凌晨叹了口气,脑袋向着侧面偏去,却不是为了看娲,只是淡漠的望着窗外没有被玻璃所遮挡住的星光:“当然,这自然只是告诉自己的。不过,在这暗示中转眼便到了现在,我感觉自己有些多余,如果没有我的话可能你们也会变得更好,或许从一开始你便不会碰到那头猪。”
听着凌晨仿佛机械一般的话语,娲的手渐渐松开,而在这夜色昏沉中,没有人看清了她的脸色。
凌晨从床上坐了起来,站起身向门外走去:“那既然如此的话,可能我消失掉会好很多?毕竟看着螭那样子,我的确是不忍。我很清楚自己喜欢你,”凌晨转过身向着床的方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甜蜜,有很多很多甜蜜,只是其中的苦涩却未曾被这些所掩盖:“但是我们的感情不应该由螭来作为牺牲吧?我当初可能是多出来的那一个,所以只被父母所需要,却不被世界所需要,这才一直治不好吧?我不想螭也多余出来。”
“不需要的,只有我一个就够了。”
凌晨推开门,门外尽是星光璀璨,甚至感觉会说话似的,都不需要用心倾听,沉闷的响声便不绝于耳畔。
闭上眼,凌晨沉浸在天幕下。
忽然,一阵秋风吹来,有些冷,又有些晕。
凌晨感觉自己可能是转了个圈,又感觉自己像是被抱住了,于是睁开眼看了看身前——
白花花一片,晃得人眼晕。
可能是看错了,凌晨心中想了想,合上眼又重新睁开——
还是一片白花花,甚至有些犹自带着些奶味的淡淡清香不经意间钻进了他的鼻孔。这香味凌晨很熟悉,因为它的主人就躺在木屋中的那张床上。
嗯?
这味道的主人?
娲?!
凌晨的头慢慢低了下来,目光移向自己的身前。
果然是娲。
赤裸着的娲。
凌晨这才想起之前娲似乎松开了搂着自己的手,原来当时不是放弃,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深吸几口气,凌晨闭上眼道:“你进去,外面太冷了,别凉着。”
“我不要。”
“你进去。”
娲将手松了开来,而凌晨心中也松了口气,却不禁有些失落。忽然,还没等凌晨睁眼,一道掌风便呼啸而至,眨眼间便印在了凌晨的颊上,直把凌晨打得一个趔趄。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从一开始逻辑就不对好不好!我喜欢你关他卵事!”
娲的声音很尖,可话却更尖,就像一柄闪着寒光的剑,仿佛要将凌晨的想法一斩而碎:“且不说螭怎么样,你爸你妈要救你,你不老老实实受着活下去,你竟然还想去死,我看你现在才应该要去死一死,不然你还不会清醒!”
“神造世人都是有理由的,哪怕是混吃等死,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的人都有自己的用处,你是吗?就算以前是,现在在华胥族的你却不是!妄自菲薄有意思吗?!”
凌晨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些无力反驳,听得这声音反倒还有些愉悦,只是有些窘迫地指着娲依旧赤裸着的身子:“你...你赶紧把衣服穿上...”
“看不得吗?我妈看得你就看不得?”娲柳眉一竖,抬手便把凌晨捂着眼睛的手拉了下来:“我们都已经在神灵与族人面前宣告过了,我妈晚上也说过赶紧造人,你非但不上,反倒还在这儿想些有的没的。”
“我不漂亮吗?还是入不得你的眼?”娲抬手将凌晨的手按到自己的胸前:“老娘前凸后翘的每天睡在你边上,你摸都不摸一下是什么意思,搞得今天还被人看了笑话。”
凌晨也是一阵心旌摇曳,不由得吞了口唾沫,强压下心中升腾起的火焰:“我...我当时是没做好准备。”
“那你还要准备多久?几个月?几年?”
“这个...”
“说不出来那你就解释解释今天晚上发神经是要干嘛。”
“这...”
凌晨思索着,筹措着应该怎么讲才算合适,可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我觉得有些对不起他,嗯,就是这样。”
“呵...”
娲冷笑一声,似乎对裹挟着丝丝凉意的秋风没有丝毫感觉,又或者是她的语气比秋风更冷:“照你这么说,我便是他的了?”
“他喜欢我,这一点我心知肚明,可我似乎没有说过要接受。或者说直白些吧,他喜欢我,与我何干。更何况,你所拥有的东西就算没有你,也不一定是他的,只是有些可能而已,但最重要的还是我不愿意”娲的眸中仿佛掠过了一道极璀璨的光芒,他看到了,于是他有些心慌,又有些愧疚,但娲并没有给他这段时间:“就算愿意结合,可我如果把他关在洞穴里,他又会怎么样呢,毕竟能够做主的人是我。”
这时,凌晨才想起他究竟是处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没错,母系氏族社会。他的心底不知怎的升起一丝惘然来。
“你究竟做错了什么?你只是在这里而已,没人觉得你错了,因为你是胜利者,而且没人是不重要的,每个人活着都有他自己的理由。再者,谁叫我喜欢你呢,”娲的语气忽然间有些轻佻起来,她微仰起头,看着自己眼前这个俊逸的少年,仔细地端详着他的眉眼,看出他此时心中的那些情绪。她开口了,因为她方才所说的那个或许很正确,却又极度错误的理由:“所以我想你回来,想你看开,想你可以笑着过下去...”
娲说着,语气却是平静的,仿佛事不关己。但她的手却抬了起来,纤巧的玉葱般的手指僵硬的动了动,过了好半晌才如放弃了什么似的,慢慢抱住了正呆呆杵在原地的凌晨,将头埋在了他的肩上。
此刻,凌晨的眼前依然是之前娲冷笑时的神情,他虽然歉疚,但终究还是受伤了,因为他有些害怕。
于是他的头在稍稍僵硬了一会儿后便搭在了娲的肩上。
“所以不要在想了,好吗?”娲低声喃喃着,仿佛梦呓,手却慢慢抬了起来,轻抚着凌晨的发丝。
凌晨感受着与自己胸膛紧贴着的,彷佛被治愈了似的,微笑着享受着她的情意。
慢慢抬起头来,凌晨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到了远处树林里亮着的点点光辉。他眨了眨眼,心中却是微笑着,因为他看着那点点似乎转瞬即逝的光芒便仿佛看见了头顶的这片星海。
或许就如凌晨心中所想,如果很多事都是相近的理由,那是不是这点点些微光茫便可以象征着自己再度为娲而敞开的心扉,或许真有一日自己与娲的感情真的可以形成一种势——
星火燎原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