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华胥看着自己眼前不像一般男人那么粗糙的模样,俊俏得像个女孩儿似的凌晨,脸上神色不停变幻着。她没有想过自己的女儿竟然在族女狩结束了一天后还能回来,因为在这个时代的一般情况下,族女狩的两天以内没有回来的少女其实就相当于再也回不来了。
而现在的娲不仅自己回来了,甚至还在这几天时间内就带了个少年回来,至于尚且还留在对岸的那头巨猪自不必再提,华胥对自家女儿的能力清楚的很,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女儿可没有狩猎那么大的一头怪物的本事。
华胥的心情从刚看到娲时的惊喜转变为疑惑。可转眼间,在当她发现娲看向自己的目光并不如从前一般时,她心中的那份疑惑却慢慢的转为了茫然。
三人站在高台上,气氛有些凝滞与尴尬。
时间一点点流逝着,华胥部族人们看着台上怪异的情况也没有多问便陆陆续续地走得差不多了,甚至连之前在台上的那个女孩也已经不见了人影。
毕竟在村民看来,既然娲回来了,那族女就肯定是娲的,不过该怎么让娲这么空着手成为族女那就是华胥该考虑的事情了,毕竟大家伙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干呢,犯不着吃饱了撑的操华胥的心。
凌晨同样感觉有些不好意思再像个傻子似的杵在这儿了,缩了缩脖子,咽口唾沫就准备回木屋。毕竟人家也没留自己吃饭,再搁这儿待着凌晨感觉自己可能会被这周围的气氛给弄疯掉。
可就在凌晨转身的时候,他的耳边突然传来娲的声音,在这声音中,凌晨似乎听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别走,等会儿,妈妈有事要问你。”
是跟我说的吗?
凌晨挠挠脑袋,喉头不由自主的动了动,似乎是被娲这种生硬的语气给吓到了,好半天才机械式地转过身,可当凌晨的的视线与娲交汇时,他却看到了她的眼神——
温暖,柔和,充满善意,就像一捧温热的水。
心中紧绷着的弦稍稍松开,凌晨向着娲点了点头,重新站回到娲的身边。
“怎么了?”
“哎呀,我不是指了巨猪嘛,快点儿把巨猪搬过来,还有话要说呢!”
凌晨愣了愣,他刚才真没看娲给自己打的手势。
“快点啦~~还等着你和妈妈聊呢。”娲一边费力的推着凌晨一边说着,最后还吐了吐小舌头:“可能有惊喜哦!”
偏头看着身后可爱的娲,凌晨忽然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脸上的表情把巨猪的尸体背了过来。而在凌晨跳到河对岸去的时候,娲将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正经,可手指却不住地在身后打着圈儿,微微抿了抿嘴唇,似乎是想好了要说什么。
“娲...”
“妈...”
娲和华胥两人一同开口,却又在听到了对方的声音后停下来,欲言又止。
一直到凌晨把巨猪的尸体丢在自己的身边,娲才重新开口:“嗯...妈妈,抱歉我回来晚了,不过都是为了猎杀这只巨猪,女儿用了很多种方法才把这头巨猪杀掉,”稍稍顿了顿,娲看了一眼凌晨:“当然,我能够猎杀这只巨猪也有他的很多功劳,他是凌晨。”
娲的声音很平静,可话里却有暗流涌动。稍稍顿了顿,娲的双唇微张,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来,仿佛自己方才说的都是大实话,仿佛她的心中没有丝毫紧张。华胥也安静的听着,面上虽是不变,可心中所想却也无人知晓。
而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母女二人间诡异气氛的凌晨却有些慌,眼睛飞快的眨着,可刚准备举起的手却马上就被娲狠狠拍了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也没有母亲与族群,我希望他能留在我们族群里,毕竟他救了我一命,我想为他找个归宿。”
听娲说到这里,凌晨的神色黯淡下来,显得有些颓然。而华胥则是眼睛一瞪就像说些什么。
可娲却平平淡淡的丢出一句:“妈,求你了,我真的很喜欢他...”
娲的脸上已经没有丝毫波动,可眼中却莫名闪过一丝痛惜,手也紧紧地攥了起来。丰润的嘴唇稍稍抿了抿,再次望向自己的母亲,娲眸中的光彩给人以哀求的感觉,但之前她所说的却又让这些许哀求多了些莫名的意味。
华胥一直看着娲,看着自己的女儿,嘴巴张了张,她有些失落,因为她觉得这次回来以后似乎有种“女儿不是自己的了”的感觉。
没有听见华胥的回应,这次娲却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将之前背在身后的手松开来垂在身体两侧。看着娲和从前完全不同的神色与处世风格,华胥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这看似完全相同却又完全不同的女儿,她忽然为自己感到可悲起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高台下再无人影,这被特意清理出来的华胥部祭典地便只剩下了高台上的凌晨、娲、华胥三人。
这时,华胥慢慢抬起左手,嘴唇翕动着,嗫嚅着开口:“娲...你还是娲吧?”
站在华胥对面的娲忽然笑了,这个笑容并非是华胥以前见到的娲脸上绽放的笑,虽说外表相同,可是气质却不再那么纯净,而是略微显出些魔性,还有深掩着的一种仿佛看遍时光轮转岁月变迁的沧桑,或许...在此之外还有些潜藏极深的悲哀?
“当然了,妈妈。我只是在这次族女狩的过程中...改变了一些想法罢了。”
华胥感觉有些无力,可这时候站在娲左侧的凌晨带着些忐忑地开口了:“呃...华胥...其实我是想问问娲可不可以当族女。族女狩不是要求猎物嘛,其实我和巨猪都可以算猎物的...然后我也感觉她很...”
娲再次抬手将凌晨拦下。
回头向他轻轻一笑,娲又对着自己的母亲说:“妈妈,凌晨是不会背叛的,我没必要骗你。说实在的,以他的能力,要摧毁我们根本不需要耍什么花招。”
“但是前人早就说过了,不准外来者入族...”
华胥的话语显得有些没有底气。
“有些改变会是必然的,而且有些改变也是必须的。妈妈,别忘了以前我们迁徙到这里的时候也是那一代的华胥一意孤行,可现在我们怎么样了?我们很好!”
“那族人...”
“巨猪狩猎者的身份还不够吗?妈妈,你大可以告诉族人们这头巨大的猪就是神赐给我们族群的礼物!”
说完,娲主动牵起了凌晨的手走了,只留下一句——
“我希望凌晨可以参加族公战,你知道意思的,妈妈...”
华胥一言不发地伫立在高台上,看着娲牵着凌晨渐行渐远的背影猛地抬起手来,似是想要挽留,可是她整个人却又怔住了,一直到娲的身影消失,华胥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劲力一样慢慢跪坐在地,整个人显得有些颓丧...
树林中,凌晨牵着娲的手慢慢走着,面上表情有些怪异,似是冷漠,似是寒心,似是悲哀,似是讶异,又或者都有,聚合在一起便成了一种怪诞。他慢慢停下了脚步,轻轻挣开娲牵着的手,绕到娲的另一侧,随意靠着棵树坐了下来,声音有些压抑:“娲,你为什么会对着你的母亲那么说...”
娲的身体猛然一颤,没有牵着凌晨的一直紧攥着的手缓缓的放开来,鲜血随着指尖滑下,稍稍凝聚便滴落在了草地上——
她的指甲断裂,嵌进了肉里。
“不!不!不要问我...”
娲浑身一软跪倒在了草地上,鲜血流淌着的纤手掩住了面颊,血又随着手臂滑下,颜色却比之前要浅上许多。她拼命的哭喊着,任谁来也能听出她的撕心裂肺来,任谁也不可能不为她流露出的内心的凄苦而动容。
“晨...晨,求你了...不要问我好不好,我真的...我真的觉得好害怕!”
娲的口中一直喃喃着,泪水不断顺着手臂淌下,与手掌中渗出的血液混合在一处,最后滴落在草地上。
等她的双臂无力垂下时,她姣好精致的面容已经被双手的血染花了,而脸上的神色也是那样的绝望,泪止不住的流淌着,甚至连眼珠都爬上了无数血丝。手指上已经没有了指甲,因为指甲早已经已经折断,生生扎进了娲的手心里。双手颤巍巍的从脸上滑落,又无力的垂落地面,激起一片灰尘。
凌晨木然的看着娲,他被吓到了,真的,他完全不知道前两天还和他单独待在一起的娲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过了好半晌,凌晨才从震惊中醒来,手颤抖着伸向身前的女孩——
“娲...”
娲慢慢的、机械式的将头抬起——她已经没哭了,因为已经哭不出来了,仿佛整个人已经失去了灵魂。
她的双眼眼白已经彻底变成了淡红色,甚至还有数不清数量的血丝密密麻麻的遍布在眼白上,原本璀璨如星的眸子现在别说神韵了,从瞳孔中淌出的只有死寂。
脸上的血迹将干未干,而原本丰润的嘴唇在这短短时间里就已经干到起皮,嘴角甚至扬起了一抹诡异的微笑。
凌晨看着娲,从心底里涌出一阵心疼来,猛地将她抱入了怀中:“娲...没事了,没事了...我陪着呢...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永远都会的...”
“晨...你知道吗,我今天看着他们,看着我的兄弟姐妹们...”娲的声音中透出些凄然与绝望:“你知道吗...我竟然有些不认识他们了!我好怕...我只感觉他们好陌生...”
凌晨轻声答应着,一只手将娲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则轻轻抚摸着娲背脊。
“晨...我之前见到妈妈都有些不认识了...真的,我当时就好想哭出来...但是我之前竟然连哭都做不到,有的只有漠然...”
说着,娲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整个人一软,便彻底软倒在了凌晨的怀里。
凌晨将心中的激荡压下,轻轻将娲放在草地上,他跪在她的旁边俯下身子,神色悲戚的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昏迷的娲,嘴角漾起一点温柔而苦涩的笑意:“娲,我...可能终于知道什么是喜欢了...我也终于知道原来我根本就没有真正的懂过你了...”
手掌虚抚过娲的面颊,凌晨根本不敢碰她,他怕她会疼。
“我不会再问你了,不管什么...”凌晨眼神中的温柔仿佛能够滴出水来。
过了会儿,凌晨将眼睛闭上,彻底开启了脑波扫描,同时,他还在数据库中寻找着能够速效治外伤的与治愈眼睛的天然药物——因为他不想让娲留下一点伤痕,也不想让娲从此以后看到的世界是模糊的,更不想让娲看不清自己的脸。
搜索了一会儿,凌晨深深看了娲一眼,似是要将这张面孔刻在自己的魂中。深吸口气,将细胞活性化的范围扩展至全身,凌晨的身影倏忽间便消失在了树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