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十八年九月十九日,龟兹联军终于彻底退去,班超率领所有的汉使、盘橐城的士兵和老百姓在距离盘橐城以北的那片风景秀丽的小山岗,给阵亡的士兵们下葬。
吕文埋在了桑达边上,他的宝贝荷包与他埋在了一起。在场三十二名汉使团的成员也算是见多了死人,就是身边战友牺牲也经历了不止一次,只是,只是这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外流,他们每个人都在吕文坟墓的周围放了一小块石头。
而后,他们排着队站在了两人坟前,山岗的周围埋着此次战争中战死的疏勒四百九十三名士兵,按照疏勒人的话说,哪怕他们就是死了,也和汉使一起保卫疏勒。
待杨和等人给两人坟前摆上供果,班超点燃三炷香,朗声说道,“兄弟们!你们去了,死在了远离家乡的边疆之地。请原谅我们的无能,无法把你的遗体带回家乡。但是兄弟们,你们的孝义和忠勇,远在家乡的老娘知道;你们的牺牲和奉献,远在洛阳的陛下知道;你们的英勇和顽强,我们大汉的军魂知道。
无数年后,我们的后代会看到我们奋斗的成果,缅怀我们的英雄事迹,以你我今日之牺牲为荣,更会以你我今日之自立自强、坚韧不拔、勇于奉献为榜样。
兄弟们,如果我明天也战死在西域,我不会后悔,能与你们曾经并肩作战是我今生最大之荣耀。”
言罢,班超给两人亲自上了香,而后,所有人一躬扫地,起身后一起唱起了那首慷慨悲壮的《无衣》。
被汉使大人训练了一年多,很多疏勒士兵也学会了这首歌,在盘橐城一众男女老少的见证下,大家一同吟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经久不衰的大汉乐府绝唱,道不尽士兵的友情与眷恋、辛酸与悲壮。良久,众人终于从那种状态中渐渐恢复过来,一同返回盘橐城。
一个月后,盘橐城举行了盛大的立功授奖仪式和一百零八对新人的集体婚礼,疏勒王忠率领所有的疏勒官员全部参加。
阿力克此时牵着伊莲的手,目光中满是温柔,他深情的对伊莲说,“伊莲,我最爱的姑娘,我的新娘,我愿意用我的一生保护你,爱护你,照顾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不让你难过,哭泣。我会永远爱你!”
南克儿和彼得也各自牵着一个美人的手。不过他们两个显然没有跟身边的女人谈情说爱,而是在进行两个爷们间的闲聊。
“嘿!南克儿,我还以为你不会选辎重营的姑娘呢,没想到,第一个选的就是你,装不下去了吧。”
“废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老子功劳大,宰了七个龟兹人,选个心仪的美人天经地义,倒是彼得你这下可是如愿了,哎,老天无眼啊!”
“切,瞧不起谁呢?!老子也是两次负伤,杀敌四人好吧?!不过,我的杰西卡可是真漂亮,啊哈哈哈!”彼得说着,一边牵过杰西卡的手,搂住她,吻了她一下脸颊,而后大笑了起来。
疏勒王忠对早在一年多前就断了这些美女的念想了,现在看着这些女人终于嫁了,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他虽然没什么念想,可是他一力提拔的童年玩伴,贵族子弟,现任左将军的伏尔加,眼中满是嫉妒和不满,他红着眼,心里愤恨的想,
(该死的汉使,有这么多美人不分给我们,反而分给了那些贱民。龟兹人、姑墨人、温宿人统统都是废物,一万多人都拿不下盘橐城,还被人家杀了个丢盔卸甲、人仰马翻,真是废物中的极品,连当柴火烧都困难的废柴。
臣服于匈奴的国家还有谁呢?对了,尉头,尉头的实力并不怎么强大,可是他们离得近啊,在龟兹三国遭受重创的前提下,也只能先把这颗胡杨拎过来当松树用了,到时候再利用龟兹压迫疏勒王,那个纨绔子弟肯定屈服,到时候整个疏勒,疏勒的财富,疏勒的美人就都是我的了。嗯!这个事情要好好运作一番)
婚礼结束后,盘橐城的一切都进入了正轨。冬季要到来了,人们攒了一年的活可是还有不少,牛羊要上膘,冬衣要抓紧做,人们和牲口过冬的食物都要开始准备,过冬的燃料也要备足。当然了,龟兹强盗指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再来,炼点火油备着也很有必要。
忙忙碌碌中,在新年到来前,商队回来了。
商队的归来终于缓解了盘橐城的财政危机,丰厚的利润终于让疏勒人民都能够过个富足的新年。可能是龟兹大军在疏勒城下损兵折将的消息传遍了西域,商队这一路上畅通无阻,顺利的很,大汉使团的威名已经开始在各国流传。
“来,杨大人,我的好女婿,这可是来自遥远西方的甜酒,尝尝,味道真的不错,哈哈哈,不错!”老罗克儿在大年初二宴请杨和,杨和也友好的带着阿莲卡回娘家。
“罗克儿老爹,看你这高兴劲儿,这次商队赚翻了吧”杨和微笑道
听到这句话,不仅老罗克儿已经笑的合不拢嘴,连阿帕克和卓地也喜上眉梢。
阿帕克恭敬地讲道,“杨大人,您那份已经按照您的要求交给酒泉的曹大人了,您放心只会多不会少。我们知道您关心下属,更关心阵亡战友的家属,那份我们也考虑到了,并且也转交给了曹大人。
真正去了酒泉,我们才知道您的人脉和威名,那些无形的财富让我们的生意顺畅很多,事实上,我们的驼队在酒泉只待了三天,一天卖货,一天拜访窦大人和曹大人,一天采购新货,我从来没做过这么高效率的生意,您的人脉让我惊呆了,真的!所以,多出来的都是您应得的。
至于这次,利润的确非常丰厚,我们不仅赚回了对战争所有的投资,还让家产番了数倍,我可以荣幸的跟您说,弗里斯家族从没这么富过。”
杨和点点头,说道,“你们要明白,你们这次的顺利不止是我的人脉,更重要的是,我们在盘橐城打赢了,龟兹人三次大规模进攻都被我们打退,盘橐城周围的草原里已经埋了一万多具龟兹、姑墨、温宿人的尸骨,到现在那些用来填坑的战马肉还有人家没有吃完。
大汉使团的威名已经彻底震慑了西域南道,所以你们才会这么顺利。”
阿帕克举杯说道,“大人说的对,没有你们的马刀和弓箭,就没有我们现在的财富,为了大汉的武运昌盛,我敬您一杯。”
杨和此时也端起酒杯说道,“为了大汉和疏勒的武运昌盛,干杯!”
众人一饮而尽!
杨和继续道,“过了年有什么打算?”
老罗克儿笑道,“当然是继续跑商了,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杨和笑笑,说道,“没什么吩咐,只是盘橐城需要备战,练兵,炼油,现在的盘橐城人口太少了,要想办法增加人口,都需要钱,怎么样,罗克儿老爹,再慷慨解囊一番?”
“哈哈哈!”老罗克儿笑道,“没问题,大人!我们先捐一个仓库的粮食物资,不够就再捐一个仓库!您说的对,手上的刀够硬,我们才能赚取成倍的财富,如果我们一败涂地,赚的钱再多也是别人的。只要您开口,弗里斯家族一定鼎立支持。”
杨和此时也端起阿莲卡加满的酒杯,说道,“那我就先谢谢罗克儿老爹了!”
老罗克儿也端起酒杯说道,“哎!谢什么!见外了啊!这个您拿回去,这个是其它汉使大人应得利润的清单,有些我们已经转交给曹大人;有些会在这里换成西部来的货,给您送到驿馆。
对于桑达,吕文两位大人的阵亡,我们很心痛,有些我们的心意,也请您带回去!”
杨和点点头,说道,“发动你们的关系网,帮我留意附近各国的动静;现在有钱了,要加强关系网的建设,这点钱省不得。”
老罗克儿笑道,“杨大人,您放心,一切如您所愿!”
……
新年过后,疏勒国窝冬了二个月,在阳春三月的时候,商队再次启程,杨和等人也继续指挥人炼制火油,训练士兵,加固城防。
直至五月,一名大汉的信使随着一个汉人的商队来到了疏勒城。
在信使进入汉使团驿馆两个时辰后,班超的命令就倒了,要求所有队长以上级别的汉使团成员参加未时的会议。
“什么?老师,我们在疏勒这么幸苦才取得今天的成就,还死了两个兄弟。现在我们一走了之,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杨和急道
孙平也急道,“是啊,大人,因为重新开通了黄金商道,敦煌,酒泉,甚至是凉州,洛阳的百姓都跟着赚钱了,连酒泉兄弟们的抚恤都多多了,我们不仅让家里的日子过的好了,孩子们都读书了。连这么多年战死的兄弟家里都有能力照顾了。这要是放弃就太可惜了。”
张青拱手道,“大人,您能否上书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我们留在西域,意义重大,大汉得到的利益也很多,不能轻言放弃啊!”
班超满面痛苦的说道,“我生平的志向,就是能够效仿当年的张骞,为大汉重新开通黄金商路,立不世之功,封侯万里之外!你们说,我愿意回去吗?”
“可是,大人……”孙平还未说完,就被班超打断。
“可是,这是圣旨,这是当今天子给我们下达的直接命令!我们如果抗旨,落在洛阳那些小人嘴里就是造反。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只能赌,赌当今陛下信我们而不信他们;因为,如果陛下听信了谗言,我们全家都有可能被牵连,罢官贬为平民都是轻的,严厉点的就是诛灭三族都不是不可能。”
孙平还不甘心,想辩解一番,说道,“可是,我们自出使西域以来,立下赫赫战功,让大汉多少人获益,这不是假的吧,朝廷之上,陛下难道就不考虑?”
班超思考一番,沉声道,“你也算读过一些书,历史上,那些立下赫赫战功又屈死的名将有多少?跟那些大将比起来,你我这点功绩又算得了什么?
当今陛下刚刚继位,谁都摸不透他的脾气,谁知道那些小人对他的影响能有多少?他对我们的功绩又如何看待?
而且,你说的利益,有人开心,就有人不开心,谁又能保证那些开心的一定占据政治上的主动?跑商这种事,付出和得到永远都不同;分配更是不均。不客气的说,在朝廷高层眼中,你我都是为大汉带来利益,有些价值,但不是不可以随时牺牲的小人物。
就算我们有些后台,我们的行动很可能会给高层的敌对力量落下口实。到时候,我们的后台一个招架不住,应付不了,我们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你们懂吗?”
一众军官听的心中一凛,脖子上哇凉哇凉的,好像随时会有把刀会朝自己落下。娘的,战场上的凶险毕竟是看的见摸的着的;可是朝堂上的凶险根本看不见摸不着,也许因为一句话,一件事,自己就能遭人算计,死无葬身之地。
杨和思考了良久,分析道,“老师,事情也许没您想的那么糟糕
首先,我们在西域只是初步建功而已,远远没有达到已经完全打通西域,大家可以顺畅通商的地步。即使换做任何一个人来也不会比我们做的更好,而且有可能付出很多却什么也得不到。
这样的情况下,到不如让我们先行开拓,他们自己跑商来的方便爽利。更别提有人想迫不及待的来摘桃子,我们这颗桃子根本没熟,也不怕人来摘。所以,因为眼红我们这点利益而想对我们不利的人,现在基本没有;至少是有实力,有能力的智者都不会为之。
其次,我们的后台主要是窦大人,窦大人自从重新被启用后,战功赫赫,而且行事八面玲珑,小心谨慎,跟同伴的关系也处理的不错。就目前我们掌握的消息看来,他树敌不多,在朝堂上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
再次,老师您的官职不高,更别说我们这些随从人员;虽有些战功,但是还远远没有达到让人忌惮,功高震主的地步。而且我们一向把自己的利益大部分都分了出去,我们的口碑也一向很好。所以,刻意针对我们的人应该很少。
最后,老师,从我们以往的一贯表现,我们已经证明了自己对于朝廷的价值,对朝廷来说,留着我们比杀了我们有利的多。”
班超沉默了,即使是他,经过认真反复的思考,也不得不承认,杨和分析的十分有道理。只是,哎,只是。
班超此时平静的沉声道,“仲平说的不错,事实也的确如此;唯一的问题是你们都没有到过朝堂之上,不明白朝廷斗争的诡异难测。有很多时候,不是你有用就会没事的。”
“老师!”
“别说了,明天开始,你们都开始收拾东西吧,我们跟大汉商队一起走”班超平静的继续说道,“孙平,你明天跑一趟,通知疏勒王忠圣旨的事情!”
孙平叹了口气,无奈的拱手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