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十七年春,看着于阗冬季练兵效果显著,冬季呼啸的北风也已经开始减弱,班超认为,出使的条件已经成熟,可以出使疏勒了。
这天,他把广德王请到驿馆,问道,“大王可知疏勒的形势?”
广德看着班超,小吃一惊,说道,“大人,疏勒的情形与鄯善和于阗都大不相同,班大人有所不知,现在疏勒的王是龟兹人”
“龟兹人?”班超严肃问道
“是的,大人,而且龟兹的王就是匈奴人扶植起来的。”
广德继续说道,“另外,疏勒有两城,一个是疏勒城,另外一个是盘橐,疏勒城比较大,尤其是前些年扩建后,现在有人口近三万;而盘橐比较小,有一万左右人口,虽然小,但是盘橐城在天山余脉上筑城,城墙有三丈高,结构坚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他们现在的王就在盘橐,叫兜题。他们与匈奴更亲密,投降大汉的可能性很低。”
班超思忖了一会,问道,“疏勒的都尉是谁?他也是龟兹人吗?”
广德王说道,“不,都尉黎弇是标准的疏勒人;本来龟兹人想把他换了,但是此人在去年重病,未能参加抵御龟兹的战斗。而且他在军中的威望很高,随意杀了必然引起疏勒士兵的哗变,得不偿失!所以,疏勒王一直引而不发,就等黎弇反叛。
可惜的是黎弇很低调,而且什么都不沾,一直都没找到对付他的借口。兜题只能将他带在身边,严加看管。”
班超听完,举起酒杯,与广德王对饮后,说道“去疏勒要路过莎车对吧?”
广德说道,“是的,大人,于阗距离莎车大概15日的路程;从莎车再到疏勒,大概需要走10日左右。”
班超听完点点头,他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少顷,他微笑道,“还请大王借一曲士兵给我,助我平定疏勒!”
广德在来时就考虑过班超借兵的可能,本以为班超会问他借一两千人,没想到班超仅仅借了二百人,这种投资小,收益高的买卖,傻子才不愿意做,他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大人,一曲士兵是否够用?”
班超听到广德王的回答很满意,淡定地说道,“就骨拉那曲吧,足够了。”
这个数量让广德王也非常满意,他也点点头说道,“一切依大人所言。”
广德王离去后,班超召集杨和、董强、孙平一同开会。
听完班超的敌情通报,孙平眉头紧皱,说道,“大人,依照目前的形势,强攻肯定不行。”
董强也严肃道,“这两个月于阗这四千多人虽然被好好的操练了一番,可终究时日尚短,即使是骨拉的曲也不比我酒泉郡兵的骁勇敢战”
杨和此时神态平和,轻声说道,“敌强我弱,且占据天时、地利,强攻肯定不可取;只是……”
“只是什么?仲平你就别卖关子了。”班超微笑道
杨和呵呵一乐,微笑道,“老师,您早已成竹在胸,何必为难弟子?也罢,弟子就先画这个蛇。
弟子认为,我们是使团,本身就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能做许多常规部队做不了的事情。”
孙平略带惊讶,两只眼睛在不停的转,问道,“老杨,你是想让我们以使团的名义先混入盘橐城,而后再见机行事?”他仔细又想想,说道,“不行不行,我们这三十多人再加上骨拉的两百人,一入城就会被监视包围,难有作为。”
杨和微笑的淡淡说道,“人多当然会被重点防御;但是如果进入的人少,敌人就会疏于防范!我们的人只需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迅速拿下疏勒王;兜题不是疏勒种,是后来者,并不能得到全体疏勒民众的认同,我们在疏勒都尉的帮忙下,必然能将疏勒拿下。
而后另立一位疏勒人作为新王,那么整个疏勒就会站在我们一边。”
“好主意!”班超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仲平,有合适的人选吗?”
杨和认真思考了下,说道“有,田虑比较适合!
首先,田虑现在是一个屯长,有官职在身,对于兜题来说,他的官太小,容易被人忽略,便于行动;另一方面,这个官职用来威慑心智并不坚定的疏勒人,足够了。
其次,田虑跟随我四年有余,牧民出生,特别爱学习,张嘴能说,可以独当一面;在老三曲中,蛮力仅在我之下,可谓有勇有谋,胆大心细,可以视情况,随机应变。
最后,他本身就是屯长,三十几名兄弟中挑选三、四名老部下不成问题;由于长时间的相处,他们之间的默契性很高,能够在复杂的情况下瞬间协调出击;拿下兜题,派他们去最合适。”
班超点点头,对杨和说道,“你去把田虑找来。”
不一会,杨和将田虑带回。田虑是一名其貌不扬的精壮青年,他的身高七尺,不算高也不算矮,普普通通的脸上有着一圈并不十分浓密的络腮胡子,不是了解他的人,都会把他当做路人忽略。
田虑施礼后,坐在杨和身边,认真的听从班超的吩咐。
班超在把众人商量的结果和杨和的建议跟田虑说了以后,田虑宠辱不惊的施礼道,“田虑一定随机应变,不辱使命!”
班超叮嘱道,“人员你自己挑选,你需要几人?”
田虑思忖了一会,说道,“禀告大人,田虑需要四人,一个善于跋涉,回来给您跑腿送信;一个能言善辩,可以帮我说服疏勒都尉;另外两个就是要伸手敏捷,箭快刀稳,与我互为依靠,一直压着兜题,等待你们的到达。我的老部下:吕文、黄小乐、吴勇、周伟可以胜任此任务。”
班超点点头,叮嘱道,“善,人我都给你,你们做好准备,注意保密”
永平十七年三月十日,在西域的北风略微减缓,气温微微回升了一些后,班超带领手下三十四勇士以及于阗王增援的骨拉曲二百人踏上了前往疏勒的道路。
一行人先倒莎车,刚刚被攻破的莎车轻而易举的就表示了臣服。
众人修整两日后,再次启程,行进了五日,在第五日的傍晚,骨拉领着一名士兵走进了班超的帐篷。
“大人,前面有两条路可以到疏勒,一条是大路,牧民很多,我们有可能被疏勒的兜题王发现。另一头是小路,那里的水草很少,很少有牧民在那里放牧。”骨拉的向导士兵汇报道。
班超略作思忖,问道,“小路好走吗?是否险要?”
“不太好走,大人,也并不算险要,只是我们需要多花三天的时间”士兵回答
没有考虑很久,班超做出了决定,“走小路”,而后班超扭头对杨和说道,“仲平,安排人,向前三里探路,保证大部队的安全通行。”
杨和拱手道,“喏!”而后,杨和与骨拉一起鱼贯而出。
小路果然崎岖难行,很多地方都骑不了马,只能牵马缓行;同时,小路也荒无人烟,众人一路行进,并没有看到一个牧民。
好在所有的人员都训练有素,给养充足,马匹骆驼的状态也不错,终于,七日后,众人行进到了距离盘橐还有一日路程的地方。
把田虑等人叫来,班超把象征汉使的大旗给了田虑,叮嘱道,“明日,你们先行,按原计划进行;我们将前进到距离盘橐最近的地方,在小路中隐蔽,等待你们的消息”
田虑点点头,应道,“喏!”,而后施礼退出。
翌日,田虑五人牵马轻装先行。
三月底的疏勒已经是春暖花开,远处的高山依然挺拔俊美,褐色的疏勒河水开始渐渐的增大水量,这里虽然晚上还是很冷,但是白天,众人已经可以脱下厚厚的皮袄。
这里的水草肥美,比鄯善、敦煌肥沃的多。走出小路,田虑一路走来,总是能看到三三两两放牧的人群。
他自己就是牧民出身,一眼就看的出来,一个冬天下来,这些牲口都掉了膘,在这春暖花开的时节,正是牲畜上膘的黄金时间。
现在的家里,肯定也开始忙碌起来了吧。田虑一般走神感概着,一边朝着远处的高地上的盘橐前进。身后吕文等人紧紧跟随。
此次的任务,田虑并不是十分担心,当兵这些年,无数次出生入死的经历,早已让他的心坚如磐石。只是,他们毕竟只有五个人,如果盘橐城的情况过于复杂,使得他并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尽全功。如果失败,班大人和杨头肯定会失望吧,田虑如是想。
虽然如此,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接过了这个任务,没人不想出人头地、证明自己。在学了那么多的字,读了那么多的书以后,他也想像古人一样做一番事业出来,青史留名。在跟随班大人出使西域的过程中,能独挡一面的完成这个任务,就是一个机会。
怀着略微忐忑的心情,田虑等人在傍晚之前终于到达了盘橐城。
从城外看,盘橐城并不是特别大,可是它的墙的确是田虑到西域以来看到最高的。城墙上巡逻的疏勒士兵很少,门口也只有无精打采的两个士兵在站岗。看到田虑等人到来,两名士兵连眼皮都没有抬,更是动都没有动,就任由五人进城。
盘橐城士兵的训练很槽糕,士气也很差,别说跟汉军和匈奴骑兵比,就是受训前于阗的士兵都比他们强很多,田虑心里给出这样的评价。
没有停留,田虑等人放缓马速,小步轻快的进入了盘橐城。
盘橐城的建筑特色与于阗有点类似,由于它本身就处于一处高地,所以并没有半截墙埋在土里,除此以外,白色的墙面和平整的房顶,与于阗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由于这里很少下雨,所以近乎看不到城市的排水系统,街道并不笔直,而是七扭八拐歪歪曲曲的延伸。尽管如此,大致还是可以看出来,城市分为贵族、平民和交易区域的三大板块。
走在街道上的人们,没有春天般爽朗的笑容,眼中深深的疲惫显示出,他们也在努力的生活,只是生活的比较辛苦。
女人们很多能看出来有一段时间不洗脸了,灰尘和汗渍遮掩了她们的美貌,破烂的衣服随意地裹着她们劳累的身体,即使是再饥不择食的花花公子看了她们也不会有兴趣。
男人们更是在疲劳和麻木中挣扎,他们身上的衣服也更加千疮百孔,只是手上在不停的干活、干活。
这里很少看到跑来跑去,到处嬉戏的孩子们,稍微大些能走路的孩子,已经在大人身边干自己力所能及的工作了,捡杂草,拿小件物品,端水等等,蓬头垢面的他们口中听不到欢声笑语,只有不停的应答、喘息、跌倒、爬起来的声音,连哭喊都很少;好像每个孩子都知道,躺在地上哇哇叫不是他们的特权,至少,现在不是,除了大人的惩罚和无视,他们什么都得不到。
“喂,老杰克,你的铁匠铺该交税了,按照大王新规定的税率,你的铺子这个月的税是一只羊或者等价的铁器”至少有百步距离,田虑就听到了盘橐城税务官的响亮的叫嚷声,这是他在盘橐城听到的最中气十足的声音,声音中的得意和嚣张清晰可辨。
加急走了几步,田虑就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小人得志的坐在一张垫了一块软垫子的木凳上,洋洋自得的翘着二郎腿,手里打着拍子,眼里不停的盯着铁匠铺里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他的身后站着四个或麻木,或兴奋,或悲愤,或开心神态各异的士兵,旁边一个高大健壮的老人在不停的躬身祈求。
“佛朗大人,这个月的收入实在少的可怜,您要的税已经是我们的全部,如果都给了你,我们一家子就要饿死了。”老杰克颤颤巍巍的说道
“放屁,这个月,你们明明收入了两头羊,根据王的法令,疏勒每户人家的收入需要上交一半作为税收。怎么?你想造反?”佛朗说着,长长的八字胡不停的上翘抖动,显得精明干练,气势逼人。
“可是,大人,我们父女一个月一头羊根本就不够生活,大人,可怜可怜我们父女吧,请再晚一点来收,求求你,晚一点”老杰克苦涩的祈求道
“咣当”佛朗毫无征兆的飞起一脚,把老杰克踹倒在地上,“他娘的,让老子可怜你,谁可怜老子?”骂骂咧咧的淬了一口
佛朗换了一副表情,笑嘻嘻地说道,“不过嘛,你可以把你漂亮的女儿献给我们的王,你的女儿当了王妃,你个老家伙也跟着风光,怎么样?考虑一下?”
此时的老杰克缓缓的爬起来,坚定的摇了摇头,佛朗的脸也沉了下来,他一挥手,后面的士兵就开始在铁匠铺里搬东西。
这个时候,田虑开始拍马上前,“嘶律律”随着战马的靠近,稀稀落落的人群开始散开,给田虑等人让出了道路。
都不用田虑打眼色,身后的吕文把汉使的大旗一展,朗声说道,“我们是大汉使者,你是盘橐城的税务官?”
佛朗有点懵逼,他可怜的知识储备居然认不全旗上的字,可是,好歹那个汉字是认识的,看这几个人的气势,不像是假冒的,他讪讪回答道,“是的,我是!”
吕文的眼中闪过一缕轻蔑,继续说道,“带我们去疏勒的王宫,我们要面见你们的大王!”
大汉的使者到了,要佛朗带他们去大王的王宫,这个要求再正常不过,可是为什么佛朗的腿肚子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发起颤来了呢?四个搬东西的士兵也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有点小紧张的站在了佛朗的身后,刚才在老杰克面前大爷般的气势烟消云散,一个个现在看起来宛如受了些小委屈的姑娘。
田虑等人眼中的轻蔑更甚,对这些没有灵魂的士兵并没有投去过多的关注。说到底,这些人都是疏勒人,帮着龟兹人欺压自己的百姓哪里还理直气壮起来?当然,像佛朗这样的败类,从古至今,哪里都有。
佛朗看着田虑五人淡漠肃杀的眼神,心里不停的发颤,他见过有这样眼神。他更明白凡是拥有这样眼神的人,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所以,他一丝都不敢怠慢,先来了个标准的扶胸礼,而后恭敬道,“大人,请跟我来!”言罢,干净利索地在头前带路。
随着田虑等十人的离去,老杰克店铺的危机总算得到了缓解,围观的人群纷纷散去。没有多少人交头接耳,他们不知道汉使的到来是福是祸,只能期盼自己的日子能好些,能够安安稳稳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