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白头崖其实是个很美的地方,两侧的悬崖延续着天山的巍峨壮美,山谷清幽,树木繁茂,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中不时有蝴蝶飞舞,湍急的溪流更是带来浓浓的生机,各种各样的小鸟争相展现着自我,颇有点你方鸣罢我登场的味道。
当然了,除了本是茂密的草地上的十几具尸体,这些尸体配合着地上四散的鲜血和凌乱的痕迹,仿佛在不停诉说着刚才的惨烈激战和双方的武勇不屈。
然而,这些尸体更像是这些大地的穷极无聊子民在向大地母亲谢罪忏悔——人类自诞生之日起,厮杀和内斗就没有停止过,以后也更加不会停止,利益、欲望、生存空间是人类进步的原动力,也是互相厮杀的主题,而他们终究以死亡的方式回归自然,向大自然诉说自己曾经的故事。
这就是战争,不论他的起因为何,目的为何,士兵们都没有选择,只有面对。已经死去的留下了一片的回忆;活下来的舔舐伤口,准备着下一场厮杀。
杨和等人没有继续前进,而是布置了警戒后,就地等候大部队。
半个时辰过去,董强的人马开始出现在白头崖的北口,众人长出了一口气,这个小仗到现在终于可以说自己胜了,死去的两个弟兄也终于可以安息了。
看到援兵出现,杨和连屁股都没动一下,反而在火堆旁烤起了肉,起了个大早,经历过虫子包围,浓雾穿越,惊险厮杀的众人的确都饿了。
你说旁边都是死尸,鲜血淋漓的,怎么还吃的下?身上都是马粪、牛粪、羊粪甚至都可能沾了点人粪,还有血渍、污渍、汗渍、草液,这些味道混杂在一起就不影响食欲?废话,当然影响,没人喜欢在死尸和腐臭中吃东西,但是不吃就只能饿着,饿着就会影响战斗力。也许下一次战斗中,不吃的人就会因为体力不足而死去。
这里是战场!每一个坚强的士兵都必须尽全力坚强的活下去,像吃东西这点事情,都是小意思,连这点小事都克服不了的人,不会出现在这里,尸体都已经让蚂蚁啃完了。
过了一会,董强出现在杨和的身边,把一个酒囊递给了杨和。杨和接过来,咚咚咚就喝了几口。而后把酒囊递给张青。
他又不慌不忙地继续吃了几口,期间还喝了几口水,等吃完加餐,孙平和项龙也围了过来。
杨和此时淡淡的开口,说道,“孙平,安排30个人驻扎在白头崖南口的营地吧,这个鬼地方如果没人提醒,虫子会把人啃个精光。今天凌晨,老子真算是见识了,那密密麻麻的虫子,现在想起来都让老子瘆得慌,如果没有贾多他们弄的草液,老子现在已经成骨头架子了。”
孙平点点头。
杨和继续说道,“死了两个弟兄,伤了两个,项龙你把弟兄们的尸体堆两座坟,一会我们一起送送他们,匈奴人的尸体也埋了吧。
等处理完尸体,我们一会出发,今天差不多就可以赶到恶龙滩前的营地。
这一路上,也算是历经艰辛,几度生死。恶龙滩虽是险地,更可为屏障,只要我们不过恶龙滩,匈奴人就不会发现我们,也不会过来袭击我们,兄弟们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修整一下。”
项龙也点点头,立刻去安排。
半个时辰后,所有活着的士兵都出席了司马祥和刘平的葬礼,葬礼很简单,也很隆重,木板削成的墓碑朴实无华,每一个士兵都拿了一块石头放在了两人的坟头上。
没有慷慨激昂的言辞,没有壮怀激烈的赞歌,有的只是真心实意的尊重和发自肺腑的怀念,四名军候站在队列前,齐声大吼,“敬礼!”
霎那间,数百汉军将士齐齐敬礼,清风撩起他们发丝,抖动着他们的衣衫,但是,他们的眉眼身体犹如雕塑般纹丝不动。
一个弹指后,随着礼毕的口令响起,汉军将士一个个礼毕、解散、登上战马,沿着翻山小道陆续离去。杨和突然很想唱歌,唱那首无衣,但是现在在隐蔽行军,不能暴露目标,所以,他只能在心底默默的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在桑达这匹识途老马的带领下,杨和众人终于在傍晚时分,进驻了恶龙滩前的营地,布置岗哨后,开始了修整。
众人从酒泉出发后就没好好修整过,不是长途奔袭就是翻山越岭,累的很,虽然这里没有女人可以帮大家一解旅途的劳乏,但是能蒙头好好睡个觉,让马儿好好吃点草,补补膘,也是非常惬意的一件事。
六日后,班超率领着先锋军其余人马,赶着200只羊与杨和众人汇合。
次日清晨,众人开始按照牧民的传统办法穿越恶龙滩。
如果恶龙滩没有毒蛇,这里绝对算一块福地,两条清澈的小河中间,树木繁茂,杂草浓密,五颜六色的野花夹杂在其中,很多珍稀草药随意的四散着,看着贾多心直痒痒。
这里就好像一个巨大的蛇圈,地上树上,到处都是,不用血食引开蛇群,根本没法通过。
此时不是节省的时候,看到这个阵势,班超也倒吸口冷气,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个恶龙滩还真是地如其名。
“唐风,宰羊!”班超果断命令道
“喏”唐风领命而去,按照计划,宰羊50只,而后把鲜血淋漓的大块、小块羊肉按照昨夜桑达指点的地方,抛到恶龙滩上。
原先懒洋洋的蛇群顿时活跃起来,不论是腹部蛇、蝰蛇,还是红沙蟒、花条蛇,都开始向血食方向移动。
看着树上、树下的群蛇游动,杨和艰难的咽了口唾沫,讲真,他也算是九死一生的人物了,但是面对这个场面,小心肝还是乱颤个不停。
看到蛇群移动的差不多了,班超看了桑达一眼,见到桑达点点头,随即命令道,“架桥,燃草”
小河只有三步宽,最深的地方也就一步,但是没人喜欢自己或者自己的马被蛇咬伤,一个大大的简易桥很快就被架好,早已严阵以待的士兵拿着释放着混合浓烟的草束,缓缓的像老黄牛一样犁着通道所在的土地。
这里的蛇扎堆,曾经有牧民在通过的时候无意杀了一条蛇,那天,蛇群好像暴动一般,前赴后继,铺天盖地的涌来,把上滩的所有生物吃了个干净。
不管这个传闻是真的还是假的,班超等人都不准备以身试险,几个从小见多毒蛇的猎户走在最前面,把引不开、熏不走的大小蛇通通用木杖挑开。
所有人的脸色都很凝重,各个都小心翼翼,深怕一脚踩到某蛇的尾巴。除了贾多。
贾多仿佛是一个掉进聚宝盆的乞丐。手里拿着木杖和草束,身上背着药篓、腰上别着小铲子,好像是一个专业的药农。他自己这副打扮还不算,还让四名以前采过药的士兵都背上药篓,跟在他后面。
他们在开路士兵后面边采药,边行进,有时挖一颗路边的草药;有时又拦住开路士兵小心脚下,而后小心翼翼的挖药,颇具喜感。
班超和杨和等人都没有阻拦,反而很配合,蛇洞附近有好药那是常识,只是认得草药的人不多。难得碰到几个懂行的,不如让他们采个够,反正不管是解毒,还是疗伤,大家都用的到,受惠的还是这支部队。
班超默默的向前走着,觉得自己很幸运,更对杨和在出发前收香雪为小妾的做法赞赏不已。如果不是有桑达这位极品向导,不知道有多少大汉勇士会葬身虫蛇之口,亦或是折损在这条崎岖险峻的翻山小路上。
想到这里,他面带微笑地看了看杨和,感觉到老师的注视,杨和也抬起头,对班超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这样,众人如履薄冰地、有惊无险的通过了恶龙滩,除了先后喂蛇的100头羊,并无其它损失。
而后,众人继续前行。
天山北麓的气候清凉湿润,生意盎然的各种树木扎根在岩石的缝隙中,泥土中,或者水潭中。野味也不时的出现在众人的视野。
不见匈奴人的探马,杨和等猎户再也按捺不住的展示他们打猎的手段,不时的打点野味、摘些野果。三天后的午时,众人几乎在一种轻松写意的气氛中走到了树林边上。树林的外面,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场。
到了树林边,班超下令停止前进,后退二里宿营。
午饭后,班超把众人召集起来开会,另外增加了桑达。
见人都到齐,班超说道,“桑达,介绍下蒲类海的情况”
桑达站起来拱手道,“喏,大人,蒲类海就是一片湖泊,周围都是草原,距离此地大约50里,由于水草肥美,这里之前有着很多的部落,大约3000人在此地放马牧羊。”
唐风喜上眉梢,说道,“也就是说,我们小步快跑两个时辰就能到达蒲类海?”
桑达恭敬地点点头,说道,“是的,大人”
杨和却皱起了眉头,他说道,“帖木儿第一批安排撤离的牲畜就是到蒲类海的,说明,这里很有可能是呼衍王撤退的集结地。
由于此地水草肥美,部落众多,我们也不可能在这个林子里隐蔽很久。必须尽快出击,速战速决。
只是,我们这么多人在深夜中机动,又不能点火把,很容易走错路”
桑达笑道,“大人多虑了,如果其他地方,我们可能会走错路,蒲类海绝不可能,我从小在这里长大,绝不可能走错。”
秦良也慎重说道,“即使是这样,我们没有侦查,就这么扑过去,容易扑空。
匈奴人晚上都会点篝火,越是大的部落越喜欢享受,呼衍王手下的那帮贵族到了修整的地方,肯定按捺不住,不过了子时结束不了,我们从子时出发,要到寅时才能赶到,按照现在天亮的速度,留给我们突袭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我们是不可能有时间搜索的。”
班超听了听,胸有成竹的问桑达,“桑达,蒲类海能够提供2000人以上的部队同时补给的地方多吗?”
桑达想都不想的正色回答,“大人,只有在蒲类海周围。其实蒲类海边上也有天山的余脉,我们可以沿着天山的边缘运动到离蒲类海最近的地方,当然,最近也至少40里。
只是蒲类海比较大,绕湖一周要走很久,我们必须要选择最佳的出击地点。”
班超点点头,说道,“杨和,一会你幸苦一下,换上匈奴人的服装,跟桑达沿着树林运动,天黑后进行侦查,我们一会再后撤三里,等你们的消息。”
杨和点点头,正色道,“喏”
午后,杨和和桑达出发沿着天山走了一个时辰,才到这片树林的边缘。站在高处,杨和终于看到了远处的蒲类海。
美,太美了,湖光山色,芦苇万顷,鸭游鹭飞,水港回扬。它就像个温柔的美人,毫不羞涩的展现着她宽广的胸怀,婀娜多姿的身段。湖中芦苇茂密挺拔,湖水靛青黛蓝,如同一颗巨大的宝石,镶嵌在天山东部。
世间居然还有如此美丽的地方,难怪能孕育出雪莲般的香雪。想着美人,看着美景,杨和嘴角泛出甜蜜的微笑。
天还没有黑,为了避免引起牧民的怀疑,两个人都没有离开树林,而是坐在高处聊天。
“桑达,详细说说蒲类海吧”杨和边看美景,边问道
“喏,大人”桑达答应一声,继续说道,“蒲类海主要由三条河流汇聚而成,东西长约30里,南北至少40多里;湖东有一大片沼泽地。
我们现在在蒲类海的正南方,敌人有可能在蒲类海南,西,北湖边的任何一个地方。
不过,我估计他们最可能的地方在湖南或者湖北。”
“哦?为什么?”杨和颇感兴趣的问道。
“因为湖的西边水最咸,虽然牧民没什么,但是,呼衍王他们肯定要喝最好喝的水,湖的南北两侧都是很好的选择。
而且,呼衍王以前的临时营地就在湖的南侧,距离我们不到40里的地方。”桑达笑笑回答道
“有道理,那里将是我们首先探查的地方。”杨和点点头,同意道。
…………
巴拉很生气,非常的生气,三天前,受伤的哈鲁图带领3000多败退的残兵撤到了蒲类海,一到就对他颐指气使,把他像狗一样对待,甚至昨天因为他没为这些人找来足够的女人,还抽了他20鞭子出气。
现在让他再带着他的人去附近给这些残兵败将找女人。不给就用抢的。如果完不成任务,他的脑袋会被残暴的哈鲁图割下来当酒杯。
巴拉长期待在蒲类海和伊吾,深深的明白,这些外表如羊羔般顺从的牧民,骨子里个个都是敢于搏命的狠角色,前两天跟他来的女人是自愿的,大家都不会说什么。如果真的开抢,那么这些牧民会第一个把弓箭射向他们。
虽然这些牧民能骑射的人并不是很多,但是他们长期在天山与毒虫野兽搏斗,拥有着狐狸般的狡诈和狼一样的凶狠与纪律。这样的人,是最忠实的朋友,也是最可怕的敌人。
哈鲁图已经不信任他了,把他派往东面茫茫的沼泽,那里只有几个零星的小部落。而南面,西面和北面,哈鲁图则派自己的心腹去抢,不仅仅是女人,还有牛羊。
几日前派出去的两拨探子都没有回来,赤那和少布恐怕已经凶多吉少。这件事如同一根刺,不停的刺痛着巴拉,他明白,汉军远比哈鲁图那个莽夫想象的厉害的多,他们近了,已经很近了。
他左右为难,本来想搭上帖木儿的关系,加上自己的才干,能干出一番辉煌的事业。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帖木儿那个该死的家伙居然在占据绝对优势的前提下,被汉军抓住了,连王妃都没有保住。
他不想死,既不想被愤怒的牧民从背后射死,更不想被哈鲁图当做泄愤的工具砍下脑袋当酒杯。现在,他在哈鲁图面前已经没有任何的尊严和信任。他乞求长生天,但是长生天也没有任何的回应,他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还好,哈鲁图那个蠢货对自己的话根本就一句不信,自己也不用画蛇添足的提醒他小心越来越近的汉军了。
没有考虑太久,巴拉已经有了决定,他把自己的100多人以哈鲁图命令的名义召集起来,而后向东疾驰了40里,在一处小山丘停下。
“勇士们,哈鲁图不把我们当人看,今天,又派出很多人去周围抢女人和牛羊。我不想这么做,更加不准备帮他们,我要走了,你们有很多就是附近的牧民,你们会部落去吧,回到你亲人的身边去,愿意跟着我走的,我们就一起走。”
“巴拉,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保卫我们的女人和牛羊”有个牧民问道
巴拉平静的说道,“他们有3000多人,我们只有几百人,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硬打会被他们屠杀”
“巴拉,听说汉军就在东面,如果我们碰到汉军,该怎么办”又一个牧民问道
巴拉想了想,说道,“那就投降汉军,帖木儿1800人不是几百汉军的对手;呼衍王两万多人都败给了人数不到他们一半的汉军。这片土地,必将会属于汉人。
听说,现在汉人的将军是个很武勇,很睿智的人,南匈奴几十万人现在比北匈奴过的都好。我打算赌一把!”
“是啊,我听说,南边的匈奴人,过着神仙般的日子,他们水草肥美,牛羊成群,还可以跟汉人交易,换取美丽的丝绸和锋利的弯刀。”一个牧民符合道。
“我家的铁锅就是跟汉人的商队换的,熬出来的羊汤很鲜美!”一个牧民乐呵呵的回忆道。
巴拉总结道,“你们回去吧,我们现在就等这场仗的最后结果,不要再主动攻击汉人,碰到汉人就投降。现在哈鲁图人多,记得不要跟他们硬拼,等汉人的大部队到了,跟着汉人的大部队追杀他们。”
“巴拉,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一个牧民建议道
巴拉笑笑,说道,“我还不能去,我去了,哈鲁图会派更多的人出来追杀我们。你们回去吧,我们走”他一拨马头,对身边的人说道。
看着巴拉等70多人远去,剩下的牧民开始四散回家,此时是未时三刻,距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