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云歌如约来到了树林中,千年古树之下。
微风轻拂,龙灵悄然而至。
“月珑哥呢?”云歌迎上前去。
“他已带回雪回到了天界。”
“是吗?”她一脸的失望和落寞,“他都不肯来见我最后一面吗?”伤心的泪涌到眼中,却是隐忍着,不让它落下。
“他这样做,自有因由。你只要知道,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在为你好。”
她点头。她自然不会怀疑月珑对自己的关心和守护。
“来吧,让我带你去见主人。此事一了,我也当返回天界,接受我当受的责罚了。”
龙灵说罢,她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暗。一炷香的工夫,周遭似乎恢复了正常,她又听到了鸟啼,闻到了花香。她张开眼睛来,眼前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自己竟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山中,站于山腰之上。抬头看去,殿堂在山顶,巍峨雄壮,七彩琉璃瓦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经声佛火、晨钟暮鼓,这当是一座灵山宝刹。
她沿着石阶向上行去,青松翠柏,古木参天。林间,翠鸟轻啼,花香馥郁。
突然,她眼睛一亮。山崖之下,一个面容清雅俊朗的男子盘膝而坐。“龙华!”她惊喜交加,急急地奔了过去。
她来到他的身前,他微微张开了双眼。
“龙华!”她欢喜地看着他,他的面容和当日在地府中一般无二。看来,得了彼岸花的芳泽,他不仅带着记忆往生,而且面容生生世世都不会改变。
“姑娘,龙华已然不在尘世之中。”他淡淡地说。
她怔住了,他不应该忘啊!却是看清了他的面容,戒疤、僧袍,他果然不在尘世之中!禁不住要心痛,依旧是俊眼修眉,依旧是清雅玉颜,只是,万缘放却只低眉。原来此生,他已遁入空门。如今,他已然是得道高僧,伴随左右的仍是那炷千年无欲无求,燃尽了岁月征程的佛香。
所谓:四大无我,五蕴皆空。
所谓:青青翠竹,悉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所谓: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
灵山的慈云法雨,自当为他洗去千年积尘,还一份自在宁静。
她轻拭去眼角落下的一滴冷泪,轻问道:“敢问大师法号。”
“贫僧法号云空。”
云空未必空。龙华,带着对玉笙的记忆往生,你当真能万缘放却,当真能四大皆空了么?
她却不能问,只是取出那轴画像,在他眼前小心翼翼地展开。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原来,世间从来不会有两全其美之法。
若是前尘往事、过往遭逢,万缘皆空,那么,这句话里,是不是还有尘欢俗爱丝丝缕缕当舍难舍的一番迟疑?
“女施主,你是专程来送画的吗?”他的眼中、话里,看不出、听不到丝毫的尘世情伤。
“是。”她幽幽一叹,“只是,我现在已无法肯定,这是不是多此一举。”她想起了那日地府之中,往生门前,他所说的话来。
“今日,我为你们所度;来生,我将度尽天下之人!愿天下众生皆能顺达莲花彼岸。”
原来,他是早已下定决心,皈依佛土了。
他却是安然淡定,接过画卷,细细地看过,说得风清云淡:“既然送来了,便留下,便不负此行了。”他说罢,收起画卷,随手一放。
她看得心痛,不禁要问:“不是说好了不忘吗?为何……”
他静定地一笑:“爱情可不是件歃血为盟的事,说好了,便能驷马难追。”
“可是,千年了啊!是我错了吗?”
“你没错,谁都没错。情若还在,当在这里。”他抚着自己的心房,“情若不在了,记忆却还在这里,剜之不却,便由着它了,心坛底盖任它居。”
明心见性。
这就是千年的悟境了吗?
太下不及情。
人若有情,而非矫情,即是任情,任情者奴于情。那当是千年前执迷不悔,千年里痴愚不舍的龙华。
如今,太上忘情。
所以,云空;
所以,云空未必空。
别了龙华,她一路踽踽独行,心中沟壑无人可诉。结缘是苦,忘情便不苦了吗?尘欢俗爱、山盟海誓俱在心中,却强要斩断爱根情种,那当是苦上加苦吧?她惘然摇头,是参不透,看不清这世事纠缠,纷繁复杂。
走了许久,却不见龙灵来接自己,正当她茫然无措之际,只听环珮轻响,一行人已行至眼前。
华衣美服,那是一名千金大小姐,身旁拥着一名伶俐的丫鬟,为她举着伞遮阳,身后是三五名家仆,还抬了顶空轿。
见了云歌,那名丫鬟眼睛不禁一亮,急忙对身后的小厮吩咐道:“阿福,快去打探打探。”
小厮得令,向她走了过来,施礼道:“敢问姑娘,可是这灵山宝寺之人?”
她茫然摇头。
那小厮又问:“姑娘可熟悉这灵山宝寺中人?”
她不禁要想,这小厮好生聒噪,于是冷然道:“寺中之人,当去寺中打听,为何来问我?”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刚从这灵山宝寺中下来呢。打探了许久,都找不着要找之人。我琢磨着,是寺里的和尚可恨,故意不告诉我们。可我家小姐吩咐了,若是找不到要找之人,便不回去了!”
“你家小姐倒是执着。”她心不在焉。
“是呀,我家小姐潜心佛法,梦中与一位高僧结缘,远道而来,特来求证佛法。”
“梦中结缘?”她不觉心动,“你家小姐贵姓?那高僧法号为何?”
“我家小姐乃是王城尚书玉府千金,要寻的那位高僧法号云空。”
不禁哑然失笑,这便是缘分了,无论你想要逃,还是想要求,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总也来不了。王城尚书玉府千金,当是玉笙的转世后身,玉琳琅了。
她回身指了指来路,对那小厮展颜笑道:“你家小姐的有缘人,便在前方的山崖下。”
小厮大喜,乐呵呵地跑了回去,比比划划地说了一番。
一行人走了过来。玉琳琅对她盈盈一笑,宛若天仙。
十生十世之后,今生结缘,当是怎样的一种缘法?或许,无缘也是一种缘法?
玉琳琅消失于密林中。在已看不见的前方,山崖下,佛香氤氲,千年的时光都流转过了,还有什么不能等待?
她微微地笑了。
微风轻送,白龙已至眼前。
“你的心事已了,该走了吧。”龙灵切切地说。
“是我的心事吗?”她笑,“你忘了,我为何能与他结缘?还不都因为你的执着。”
“他走入往生门时,我心愿便已了。倒是你,很在意他此生会有怎样的遭逢境遇,不是吗?”
“是啊,是我囿于痴愚了。”她想了想,不禁要笑。往生之后,人人当有此生的造化,前世今生,多问多想何益?缘尽情灭,若能在情断处拈花一笑,或许,便能成就又一段善缘了吧。
龙灵带着云歌回到了栖月湖畔的千年古树之下,楚骁已守候多时。
古树的阴里,他倚着大树,抱臂而立,低垂的眉目,结满了并不安分的等待。她久久不回,他当等得很急。她不禁微笑,看他今日格外英俊挺拔。见她回来,他拉过她的手,眼中都是依恋和不舍。
“云歌,我要返回天界了。”龙灵说着,飞向了天空,却又折返,“云歌,月珑将你的银丝灵链埋在古树之下。他日,你或许有用。”他说罢,翩然消失于碧空之中。
两人默默地看着碧蓝的天空,许久,才携手离开。
“你是说,龙华已遁入空门,成了一代高僧?那他与玉笙又如何再续前缘?”他听她将一切的渊源道明,不禁要问。
“或许,他们真能成就一对梵行夫妇。”她粲然一笑,无心地说,“楚骁,我们也做得到吗?”
“不行!”他粗着嗓音,“我只要一段凡夫凡妇的姻缘;我要你做我的妻,我的女人;我还要与你有儿女成群,那是天伦!”
他说得坦白。她的脸上不禁泛起羞赧的微红。
他将她的手执得很紧,是此生都不会再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