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悠悠,楚骁却心事重重。天色已暗,陆天麒却突然让人来传话,让他去赴家宴。他心中疑惑,却不能不去,因为云裳在那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不会遗弃她。
“莫七,跟我说实话,陆爷怎会突然想到让我上岛?”他沉声问道。
莫七是天门宗的门人。但一直以来,他对楚骁忠心耿耿,更甚对陆家之人。
他略一沉吟,还是说道:“楚爷,你小心一点。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听说是出了点事。”
“是云裳吗?”他急问。
“我领命来请你的时候,云裳小姐还好好地坐在老夫人身边。”
他略略放下心来。只要,她的身份不被识穿,只要她是安全的,一切便都能设法应对。
船至湖心,靠岸。楚骁下得小船,便有人领他向陆家庄园的前厅走去。灯火通明,天门宗未遣散的门人护立于两旁,陆老夫人拄杖,威严地端坐于堂上。云裳就在她的身边,却是满眼的忧伤和慌乱。楚骁一看,心中明白了几分。
“楚骁,还不向老夫人请罪!你为何要隐瞒云裳姑娘的真实身份?”陆天麒见了楚骁,急忙上前,大声说道。
“发生了什么?云裳做了什么?”他不禁要问。
“她要毒死羽儿呢!这个大胆的丫头!”陆老夫人恶狠狠地说道,“楚骁,八年来,我陆家待你不薄,却为何勾连他人,害我陆家之人?”
“千羽他……”楚骁不禁一阵心悸。
“他很好。我们及时阻止了她。”陆天麒说道。
他这才定下心来,朗声对陆老夫人说道:“老夫人,云裳一家数十口,悉数惨死于天门宗之手。她如今得知真相,想要为父母亲族复仇,也是人之常情。幸亏她所作所为并未造成恶果。老夫人,请你念在肖氏一门数十条冤魂和楚骁八年来忠心耿耿为天门宗办事的份上,网开一面!”
“楚骁,你说说看,老身当如何对你和这个丫头网开一面?”
“我会带她走,此生此世,再不回王城,再不与陆家之人谋面,再不提及所谓复仇之事!”
“楚骁,你若是我,你当怎样选择?你会网开一面吗?”陆老夫人冷冷一笑,“老身的两个孙儿都不如你,不如你铁石心肠,行事硬朗,不留情面。楚骁,你若存心与他们斗,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以前,老身留着你,是因为你的心中装着对我儿逸白的感激。逸白死后,老身仍留着你,是因为你复仇心切。也因为我自己,仇恨的火焰无法熄灭。逸白是被人毒死的,而痛下杀手之人,便是沈万翔!”
“奶奶,死者已矣,仇怨已结,旧事何必再提!”陆天麒不禁要说。
“为何不能提?就是因为你如此懦弱,就是因为羽儿太过脆弱优柔,你们根本没有能力为你们的父亲复仇!所以,老身只能留着楚骁。”陆老夫人悲愤地说道,“楚骁,只有你能为逸白复仇!所以,老身一直纵容你凌驾于天麒之上,接掌天门宗的各项事务。可是楚骁,你在刺杀沈万翔之事上一拖再拖。老身不得不兵行险招,以云歌那妖女相挟,逼你提前出手。那一次,老身想的,不仅仅是要取沈万翔的性命。还包括你,楚骁!老身是要一箭双雕,为麒儿和羽儿除掉你这个太过强悍的对手!却不承想,你是对的,老身太低估沈万翔身边的死士了。那一次,老身非但没有除掉沈万翔,你也侥幸活了下来。”
云歌?妖女?这两个词的出现,让楚骁原本冷静的心肠乱了起来。陆老夫人为何会提到云歌?这么说,她是真的存在过?而自己,竟然为了她,肯以身涉险?
一旁,陆老夫人却不管楚骁,而是转身对云裳说道:“丫头,你一出现,老身便知你不简单。你和云歌那妖女长得一模一样,你还是沈万翔的女儿,哪怕是他的养女。你以为,老身为何要容忍你与羽儿在一起?你只是一个诱饵,只要有你,楚骁就没有幸免的可能!”
“你利用我?你一开始就想对姐夫不利?”云裳心乱如麻,无措地看向了一旁眉头紧锁的楚骁。
“丫头,要说仇人,你的仇人应当是沈万翔,与我陆家没有丝毫关系。我们无非收钱行事,只是做了一桩买卖罢了。而且,老身已经为你复仇了呢。你以为,沈万翔恶贯满盈,能活着到达流放之地吗?”
“你杀了他?”她瞪大的眼中噙满了泪水。
“不错!冷酷如楚骁,竟然也在最后关头放弃了复仇。可老身不会!老身不会为陆家留下任何一粒仇恨的种子!”陆老夫人傲然冷笑。
“仇恨已经两清,我们互不相欠。既然如此,奶奶,让他们走吧!”陆天麒不失时机,急忙说道。
“不能为陆家留下任何一粒仇恨的种子!麒儿,你已经决定解散天门宗,往后,谁来保护你和羽儿?”陆老夫人冷冷地说道,“楚骁和这个丫头必须死!”
楚骁深吸了一口气,将云歌这个无法丢弃的名字强行抛至一边。他镇定地走上前去,几名天门宗门人急忙护在陆老夫人身前。他却并不在意,只是走向云裳。一柄利刃架在了她的脖子上,他看见了她满眼晶莹的泪水,那日婉玉惨死的情形又在眼前浮现。他一阵心痛,只得站住。
“楚骁,你以为你能带走她?”陆老夫人冷然道。
“能不能,那是后话,我只知道,我必须带她走!”他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陆天麒看在眼里,突然身形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挟持住云裳的门人手中的利刃打落。他拉起云裳,推向楚骁,急急地喊道:“楚骁,快带她走!”
楚骁没有说话,拉起云裳便走。有人提刀杀了过来,他躲过,夺下长刀,护着云裳且战且退,不一会儿,便到了屋子外。
陆天麒心急,想要追出去。
陆老夫人却冷冷地说道:“你已经为他们做得够多了!你若是不想奶奶我这就死,便乖乖得留在这里!”
他听了,无力争辩,只得留下。屋外,兵器互斫之声和呐杀声,声声入耳,他却只能枉然叹息。
楚骁势单力孤,又须得处处护着云裳,被十余名门人紧紧缠住,无法脱身。他斗得心急,却又无奈。
突然,有人杀了过来,将几名围住自己的门人打倒,定睛一看,竟是莫七。
“楚爷,我来帮你!”莫七大声说道,与他并肩而战。
有了莫七的帮助,楚骁带着云裳渐渐杀出了重围。三人急急地向湖岸奔去,后面,追兵很近。湖边的林子里似人影绰绰,走得近了,才发现,竟是陆千羽。他站于月下,是在将他们等候。
“小爷!”千羽的出现让莫七十分吃惊。
他却不管莫七,只对楚骁说道:“跟我来,我准备了一艘船!”说罢,拉起云裳的手便往前走去。
云裳却不动,只是哀哀地问:“你为何还要帮我们?帮我?你应当恨我才是!你忘了,我想取你性命呢!”
他回身看她,幽幽地说:“我不帮自己的未婚之妻,还能帮谁?”
“你知道,我们不能……”
他将她打断:“能!只要你能放下仇恨!无论我爹和天门宗做过什么,我的手是干净的!而我……”他沉默了,良久才鼓起勇气一般,“我真的很喜欢你!很想给你幸福和快乐!”
她的泪落了下来,却不说话。
楚骁看在眼里,放开了她的手,急急地催促道:“千羽,你带她走,我去引开他们!”
“不!姐夫!我们一起走!”她焦急地拉起他的衣袖。
“你知道我不会有事。”他柔声将她安慰,“我一脱身便去找你!”
“云裳,放心,我哥不会伤害他!”陆千羽也说道,“而且,这里的门人,没人是他的对手!”他说罢,不待她细想,拉起她,直往前奔去。
“楚爷,我们怎么办?”直到他们走远了,莫七才说道,“我知道那边有条小船。”
他却默默地看着,直到确定了几乎所有的追兵都朝自己追了过来,才道:“我们走!”
楚骁和莫七引着追兵走向了相反的方向,在湖畔兜绕了许久,两人才丢下追兵,来到了一条小船前。
“莫七,你说他们安全了吗?”
“怎么会不安全?”莫七很肯定,“就算他们被追上了,可小爷在,谁敢把他们怎么样?小爷和陆爷不同呢,他倔起来,就连老夫人也拿他没折。”
楚骁这才放下心来,上得船去。
莫七也上了船,解开缆绳,却突然痛苦地呻吟着,跪倒在船上。
“莫七,你怎么了?”楚骁惊问。
“似挨了一刀,方才慌乱,竟没发现!”莫七痛苦地说着。
楚骁急忙上前,想要检查他的伤口,却突然浑身一颤,呆住了。他抬起头来,脸色陡然变得惨白,眉头深锁,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之人。他的腹部,一柄锋利的匕首已深深地插了进去。血流如注,血色深黑,刀刃上是有剧毒。
莫七慌张地跳下船去,一掌打向船头,将船震向湖中。
“对不起,楚爷!老夫人知道天门宗里没人能杀得了你,所以,许了我五斛金珠!”莫七颤声道。
“她知道,我对你不会有任何防备。莫七,我不止一次地救过你的命啊!五斛金珠便买下了你的良心了吗?”楚骁惨然一笑,站立不稳,跪倒在船上,这才发现,船已被凿漏,冰冷的湖水已漫了上来。
“若是不要金子,便是连同我的老母和妻儿的性命也一起舍了。楚爷,不要怪我!莫七知道对不起你!来生,莫七愿为你做牛做马!”莫七慌乱地说着。
没有太多痛苦的感觉,只是心灰意冷,人情冷暖,连救命之恩也不过如此呢。水漫得深了,船沉了下去,他的身子也随着沉没。刀刃上毒性太烈,他甚至无力运功,设法让自己返回岸边。
云歌,若是你真的存在过,若是楚骁真的负心将你忘了,楚骁这就前来向你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