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将谁等待,却是时光荏苒,转眼便忘了春华秋实;
谁又将谁丢进了忘川的河中,皓首穷经,再也找不回曾经令人心动的诗句。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爱着的,痴愚的,执守的,终将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空。
楚骁已经不再记得云歌。在他二十六年的青春华容中,云歌这个名字被轻轻地擦掉了,成了一个空白的句点。
他有时会问云裳,云歌是谁。
云裳只能告诉他,云歌是他的妻,不幸重病而亡。所以,他便是她的姐夫,他们相依为命。
他会玩笑着说,我这样浪荡之人,怎会娶妻。
可她真的是你的妻。云裳每次说到这里,总会落泪。楚骁便不敢再问。
有时,他会想到要追寻,自己怎会忘了她,忘了自己的妻。
因为你爱她,太爱她了!这是云裳所给的答案。
爱一个人会爱到将她忘记么?会爱到想到她时候,心中不存丝毫的感情么?他一脸茫然。
楚骁又变回了与云歌相识前的那个楚骁,放浪形骸,终日留连于青楼坊间,宿花眠柳,红粉追欢。只是,他不再仇恨,因为他的仇家及其党羽全都被王拿获收监。所以,他的心空了。没有云歌,没有仇恨,楚骁便不复为一个生有所恋之人。他只对一个人用了心思,只在意一个人的感受,便是云裳。他将她当作亲妹妹看待。她为他当起了家,楚云归有了丫鬟、仆人,有了许多的人气。
楚骁又做回了艳月楼的常客,只是那里已经没有了婉玉。他记得婉玉的死。其实,除了关于云歌的一切,他都记得。他记得她临终前所说的话。“玉儿的心真是楚骁的呢,这三年以来,一直都是,以后也不会变!”他有心痛,却并不太甚,似有些更加椎心刺骨的记忆被抹去了,让他的心无法再痛。凤舞很高兴,他能彻底地忘掉了云歌。她在他面前,对那些有关云歌的旧事,绝口不提。
夜夜笙歌,他总还记得回家,回到楚云归。那里,始终有些不明就里却又放不下的牵挂,不仅是云裳,可他又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
那日清晨,宿醉后的楚骁踉踉跄跄地回到了楚云归。刚进大门,便听见隐约的笛声。他怔得一怔,往事的烟尘在心中弥散,却又看不真切。他急急地沿着曲折的回廊,走向了栖月湖畔。
黎明的微光中,薄雾氤氲,少女安然地坐于湖畔,吹笛。笛声悠悠,却透着生涩。
“你怎会吹这支曲子?”他走上前去,竟是不知自己为何要生气。
云裳有些无措地看着他,讷讷地问:“你怎会此时回来?”他每日归家,几乎都已近晌午。
他看清了她手中的玉笛,一把夺了过去,皱眉道:“这笛子是谁给你的?”
“是姐姐。”云裳凝视着他,“姐姐给我的,姐姐教我的曲子!”
“姐姐!又是姐姐!”许是酒意未醒,他显得异常焦虑、烦躁,“就算真有这样一个姐姐,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可你那样爱她!你忘了吗?”
“我忘了!你知道,我忘了!”他的眼中闪烁着森冷的寒意。
“姐夫,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她哭了,捂着脸,哭得那样伤心。他不在家时,她会去小树林见云歌。云歌将玉笛赠了她,还教她吹笛,反反复复都是同一支曲子。和云歌在一起,她很开心,云歌对她呵护备至,让她不再孤独和无助。但她不能理解云歌的淡泊和安然,提及楚骁,她便如同说着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
云裳哭了,楚骁很狼狈地坐到了她身边,沉默了很久才道:“云裳,你知道这支曲子的名字吗?”
她抬起泪眼,摇头。
“鸳扣锁心,丝萝有梦,忍问酒醒何处。娥眉长敛吹不展,离人千里斜阳暮。盟山旧约,月月年年,只恐归期又误。梅边吹笛相思砌,云寄冷香书尺素。”他轻轻地说,“在我小的时候,父亲在醉城呆过很长一段时间,与母亲相隔两地。云裳,这支曲子名叫《云歌》,是我母亲为寄托相思之情,专为父亲所制。这世上,只有我和母亲会而已。”
她怔住了,收起了眼泪。她突然明白了,云歌赠笛授曲的深意。她的心乱了。风吹起,一池春皱。
他注视着手中的玉笛,深情款款:“这支玉笛是我六岁生日时,母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二十年来从未离身。我原以为,它已遗失。云裳,你不知道,楚骁的心很空,空得让人窒息。我知道,你有事瞒着我。我不问,是相信你自有因由。可是,这些事一定对我很重要。我一直在问自己,怎么可以忘了呢?却是无力找寻答案!”
她看着他,满眼的爱怜:“楚骁,姐夫,你很不开心,是吗?什么伤痛都忘了,还是不开心,是吗?”
“一个人,忘了自己生命存在的意义,如何能开心?”
“可怜的楚骁!可怜的姐夫!”她轻轻地叹,“所以,你才日日留连于烟花巷陌,醉生梦死吧。”
那日夜里,楚骁走后,云裳又去了小树林找云歌。
“姐姐,我想你错了。你让姐夫忘了你,这样的做法很残忍。他的心空了,那是比痛、比苦更难受的感觉。”她将玉笛送至云歌眼前,“这支玉笛属于你,云裳不能要。姐姐,你真的爱他吗?如果你真的爱他,怎么会将他推给别的人。他是云裳的姐夫,永远只能是姐夫!”
云歌默默接过玉笛,是无话可说。
“姐姐,有解法吗?让姐夫想起你!”
她枉然摇头。
“姐姐!你心肠好硬!”
“你没有权利指责她!”一个冷峻的声音传来,月珑应声而至。
“哥,别说了!我们走!”云歌幽幽一叹,转身欲走。
月珑却一把抓住她,掀起了她的衣袖。月光之下,她的手上密布着坚硬的鳞甲。她别过头去,泪落了下来。
“云裳,你不能怪你姐姐。这个样子的她,如何能与凡人相守?她背负了所有的苦难,只为他能重新开始一段清明的人生。你可明白!”月珑哑着嗓子,低低地说着,心中是有很激烈的情绪,却不溢丝毫于言表。
“怎么会这样?”云裳惊呆了。她怎么能想得到,云歌竟已变成如此模样。
“他来了!”突然,云歌急切地说道,将玉笛交回了云裳手中,“云裳,我会离开,别再来找我。好好地活!若是你不肯要,便将这还给他吧。”她说罢,拉着月珑飘然而去。
来者,果真是楚骁。他并未问云裳为何深夜来这荒凉的树林,只是带她回到了楚云归。那日之后,他一改常性,再不寻花问柳,再不通宵宿醉。他又开始帮陆天麒打理天门宗的事务。只是,依照陆天麒的意愿,是要让天门宗走上正途,做一些正当营生。
楚骁的变化让云裳满心欢喜。那日之后,云裳也绝口不再提云歌。因为,她知道,提也是徒劳。而那日之后,她再去小树林,便是再也找不到云歌的踪影。
那日,她失望地从小树林归家,却发现有人一路尾随。她回到楚云归,还未定下心来,家仆却通报,有客造访。访客清雅、俊秀,似曾相识。她看了半晌,却记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
“云歌!真的是你!”来人却是眼中含笑,迎了上来,执起了她的手。
“公子可是失礼了?”她急忙抽出自己的手,“公子认识我姐姐?”
他呆住了,眼中是有失望的神气,却又一笑,风清云淡,“那么,敢问姑娘芳名。”他微笑着。
“云裳。肖云裳。”
“云想衣裳花想容。好名字!”他赞道。
“公子……”
不待她问,他施礼道:“在下陆千羽,你可以叫我千羽。”
她怔住了,终于想起自己是在哪里见过他了。当日,楚骁逼云歌取下面纱,就是他在护着云歌。他便是陆千羽,那个云歌曾经眷爱过的男子。
“云裳小姐,你的姐姐云歌……”陆千羽似有一丝犹豫,话只问到一半。
“她死了!”
一个寒冷如冰的声音响起,楚骁随即走了进来,黑着一张脸,眼中是不明来历的怒意。
“姐夫!”云裳不禁唤道,是觉得他太过无礼。
“你们成亲了吗?”陆千羽大吃一惊,失声说道,顿了顿,却又颤声道,“楚骁,你刚才说,云歌她……”
“她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