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称为云歌的白衣女子飘然向艳月楼外走去,笛声悠悠,传进了她的耳鼓。是那样熟悉的旋律,她的心不禁一动。
鸳扣锁心,丝萝有梦,忍问酒醒何处。娥眉长敛吹不展,离人千里斜阳暮。盟山旧约,月月年年,只恐归期又误。梅边吹笛相思砌,云寄冷香书尺素。
曲子如此婉转深情,于她而言,却是一段似已忘怀却又一直系于心间的旧事。
那是十多年之前,她只是一个不更事的女童。春风如醉,刚刚学会御使灵力于空中飞翔的她,整日在东山神源四处开心地飞翔嬉戏。那日,趁着哥哥入定练功,她竟然悄然离开了东山神源,一路飞翔,来到了烟火人间。在山间流连了一整日,当她想要回到东山神源时,却发现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她不禁慌了神,声声呼唤着哥哥的名字,害怕得流下了眼泪。
暮色四起,夕阳曛红如醉,马蹄声中,一个十三四岁的白衣少年骑着黑色的小马驹缓缓而至。他在她身前翻身下马,高挑匀称的身子挡住了她眼前的阳光。
“你哭了?是找不到家了吗?”
她抬头看他,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温暖真诚的笑意。她收起了眼泪,伤心地点头。
少年在她身边坐下,认真地说道:“我小的时候也曾因贪玩,在山间迷路。每一次,父亲都能找到我。不要到处乱走,在这里等一等,说不定,你的家人很快就会来寻你,带你回家。”
“回家?可哥哥说,我们没有家。”她那样天真且担忧地说着,却又好奇地问,“你有家?你的家在哪里?”
他拉她走到山崖前,指向山下千里草场,顶顶白色的帐篷,自豪地说:“你看见了,那就是我的家!”
“你的家就在那些白色的花中吗?”她惊异地叹,“好漂亮的家啊!”
“小丫头,那不是花,那是帐篷。”他笑,眉目温暖柔和,俨然春日的阳光。他看向她,好奇地问:“小丫头,你为何要戴面纱?摘下来,让我看看你。”
她摇头道:“我哥说,我是修仙之人,将来会随他飞升入天界,所以,尘世中人,不可以看到我的面容。”
稚语童声,她却说得好生认真。少年听过,也是深信不疑。
“你真的是修仙之人?修仙有何好处?”
她抬手指向白云之颠:“你看到那些云朵了吗?我会是天女,会在云颠放牧群星!”
她明眸璀璨,是那样欣喜神往的模样。他却摇头。
“我母亲说,幸福在人间,不在天上。”他煞有介事地说道。
“你母亲也是天女?”她瞪大了眼睛。
他笑:“我母亲怎会是天女?”
“那你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又笑,却是颇有些尴尬:“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我只知道,每次父亲要离家远行,母亲就会流泪,就会这样说。”他拉她席地而坐,“我吹支曲子给你听吧。是我母亲教我的,也是我母亲自己所制,为我父亲所制!”他说得十分自豪。
她开心地点头。
少年取出了一支温润洁白的玉笛,“这是我六岁那年,母亲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他说罢,将笛子放于唇边,笛声悠悠而起。
一曲已毕,他问道:“好听吗?”
“好听!”她快乐地点头,“它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我母亲一直没想好名字呢。”他突然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云儿!我哥叫我云儿,他说我的名字是云歌!他说,他在雪地里找到我时,天上的云彩都在对他欢喜地歌唱,所以,我叫云歌。”她脆声答道。
“云歌?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他略略一想,突然笑道,“我想到了,那支曲子的名字!”
“什么?”她好奇。
“父亲远在他乡。母亲思念父亲时,就会吹这支曲子。她告诉我们,天空流浪的云,会将这支曲子送到父亲耳中,提醒他,不要忘了早日归家。所以,这支曲子可以叫《云歌》啊!”他兴奋地说道,“待我告诉母亲,她一定会很开心!”
“它真的可以叫《云歌》吗?”
“小丫头,你不愿意?”他问。
她摇头,欢喜地说道:“怎么会不愿意?那样好听的曲子,真的可以和我一个名字吗?”
他笑了,是那样明朗温暖的笑容。他从自己的手腕上取下一样东西,拉过她的手,将那东西系到了她的腕间。
“这是什么?”她细细地看着手腕上红绳穿起的三粒晶亮的珠子,不禁要问。
“菩提籽。”他答道,“这是父亲送给我的,我已经戴了很多年。你看,它已经被磨得晶亮了。我将它送给你,算是交换你的名字!”
“那我是不是再不能叫云歌了?”她担忧地问。
“怎么会?”他好看地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你还是云歌。而且,你戴着它,就是我的朋友!”
“朋友?什么是朋友?”她疑惑地问。
“朋友就是一心一意要对彼此好的人,患难相护、真心相待。这是母亲跟我说的。”他说得好生认真。
“那就是说,你会对云歌好?就像我哥那样?”她欢喜地看着他。
“是呀。你知道我的家在哪里了,往后,你可以来找我玩。我有很多有意思好玩的东西。我还会带你去见我母亲,告诉她,你叫做云歌!她一定会喜欢你!”他拉她起身,“天色已晚,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她茫然地指了指身后幽深的大山。
夕阳之中,苍茫山野之前,稚子无心。少年小心地将女童扶上自己的小马驹,自己也翻身上马,将她拥在怀中,带着她缓缓向群山深处走去。
天色暗了下来,累了一整天的她在他温暖的怀中安心地睡去。朦胧间,白衣的男子飘然而至。
“哥!”她轻轻地唤。
白衣的男子从少年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她。她勾住了他的脖子,倚在他的肩头,回头看向少年,借着满天星月,对他微笑。她看见,他也在对自己微笑。她还看见,哥拈起了手指,口中念念有辞,手指轻弹向少年的额。
“哥,你在做什么?”她轻轻地问。
“让他忘了你。”哥哥的声音淡泊安然。
“为何?他是我的朋友!”
“云儿,你忘了哥一再叮咛,你乃是修仙之人,世人皆不可见到你的面容吗?”他的声音里有少有的严厉。
“可我没有让他看到我啊!哥,你知道,我只有他一个朋友!”
“你不需要人界之人做朋友,你的朋友当在天上。云儿,不可以让愚妄的世人知道你我的存在,他必须忘了你。”
“哥,若是让人看到了我的面容又当如何?”她问,心里第一次有了忧伤的感觉。
“除非,你不想随哥返回天界,做回天女。”他幽幽一叹,手指轻点向她的眉心,“睡吧,云儿,让我带你回去。”
她在他的怀中,安稳地睡去。
艳月楼内,笛声在风中荡成了空无。云歌幽幽一叹,心中怅然若失。
今夕何夕,吹笛之人可是当年那个稚气阳光的少年?她的腕间,除了银丝灵链,还系着一根红绳,红绳上三枚菩提籽晶亮异常。
云歌对自己悄然一笑,放下一切,安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