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晚一起看还是好看的,大家热热闹闹挤在一堂,守着可乐等零点,一起数着倒计时。炊事兵还忙着,忙着包饺子,今天不吹熄灯哨,作息改到凌晨一点,一直到十二点端出来几大锅饺子,大家吃完了才去洗漱。
我们恋恋不舍看着电视不想走,连最后的报幕都要看,要不是杜怀章切断了线恐怕连后面的雪花都要看。
零点的时候营区里炸起鞭炮声,不过奇怪的是不仅在空地放炮在楼里也放炮,边边角角都是红碎纸,我不懂就去问老兵,他们嬉笑一阵,神秘兮兮跟我说“辟邪”,说得我大半夜一哆嗦。
老兵总爱逗我们玩,跟我们说好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连部原来是坟地,哪年死过人出过怪事,那个楼里半夜有过什么动静,偏在我去上夜岗的时候跟我讲,搞得我上岗路上都腿软。这会儿看老兵神情也很严肃,几杆鞭炮在楼前和雪地里一路拖过,留下长长一道痕迹。
陆百年和严良最后还是回来了,跟六连一起吃了饺子。人前的陆百年脸色已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不过陆百年回来就进了连长室。这场放肆的尾巴慢慢过去,那晚一直是杜怀章和严良在协调。
我回宿舍的时候李一统凑过来,突然对我特别殷勤。
“土包,给你个特殊任务呗,能不能今晚上去陪咱连长睡觉?”
我一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虽然陆百年是我哥哥但陪连长睡觉怎么听怎么让人发毛。
李一统不依不饶:“就今晚、你得去啊,你看咱连长喝大了没人照顾对吧,就土包你最合适……”
“你到底要干嘛?”
“你看着他点、别让他半夜醒了又吹集合哨,哥哥我大年初一能不能睡个好觉就靠你了土包。”
我是挺想去陪陆百年的,但是被李一统这么一说就没法去了。
“指导员会在的。”
“扯淡!咱们这高风亮节陆连长年年都守空房、杜怀章那厮早回去陪老婆孩子啦,咱陆连一光棍还怕鸟啊。”
李一统锲而不舍跟我扯皮,最后是严良洗漱完回来救了我。严良其实也喝了很多,但别说有什么反应,就是脸上也一点不显,我喝可乐还打嗝,严良喝酒就跟他喝了一个多小时的白开水似的。
“去吧,你去看看他。”
我进去时陆百年还没睡,桌上煮着茶,他脱得剩背心和裤衩正在桌上俯着,先叫了一声“严良?”,搓搓脸才看见是我。陆百年好像喝多了又好像没喝多,洗漱完身上都没什么味道了,脱下来的衣服叠得一点多余的褶子都没有。
“你还好吧?”
陆百年点点头,又俯下去。我知道他在等水烧开,我也没有应付过这种场面,莫名其妙又想起李一统说的“你去陪连长睡觉”,一下又不自在得浑身一哆嗦。
我怕陆百年就这么睡着了,问他要不要上床去睡,陆百年没什么反应,嗯了一声站起来就上床去了。
屋里的热水壶都是满的,我倒出来几杯晾着,陆百年这么安静让我更不自在,关着灯我也看不见,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
“哥,你和严班长说什么?”
陆百年嗯了一声,估计是敷衍我,我突然想陆百年这种时候是不是更好说话,他平时好多话都不和我说。
“严班长说谁骂你啊?”
“没有,我心里有数,折不了的,良子就是瞎操心。”
“你跟严班长是不是特别熟?”
“嗯。”
“严班长比你还大啊,你干嘛还叫他外号?”
我其实是嫉妒,人前陆百年都不叫我小坡,当着全连人的面老是跟严良一声长一声短的。
陆百年糊里糊涂啊了一声:“他没我大啊。”
陆百年说得我一愣,我又算了一遍,想严良和陆百年都是十年兵,陆百年来得又早,严良不就是应该二十八了吗。
陆百年又啊了两声:“噢、你说这个,那是这样。”
我觉得还是算了,陆百年是真的喝得有点多。
我给他端茶的时候陆百年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把拽住我手腕。
“你有没有和爸爸打电话?”
我把这事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心虚地说“没有”。
陆百年居然就要下床,我赶紧把他按住。
“不行、你不和爸爸打电话他要担心。”
“你现在跟他打他也睡了啊!”
“不会的,爸爸今天会等。”
我觉得就一通电话的事早几个小时晚几个小时也没关系,可眼看就按不住陆百年了:“你现在这样怎么和他说话啊!你现在这样让他知道他才担心。”
我好容易才把陆百年按下去,和他挤着躺在床上。
陆百年还含含糊糊说着这事:“你得叫我,天亮就叫我……小坡,其实该你跟爸爸打电话,他很惦记你。”
吃得那么撑闹了一晚上,我早就困得不行,陆百年絮叨得我都有点烦了:“我也没什么成绩好讲,他又该啰嗦我。”
“那是爸爸关心你,不用你有成绩,你平平安安就好。”
“那还是你说话比较好,爸爸比较关心你才对。”
“才不是,小坡,爸爸因为部队抛下我,因为你又抛下了部队,他一直很把你放在心上。”
我诧异地看着他:“跟我什么关系,他不是按手续转业吗?”
陆百年笑一声,伸手揽着我肩膀,说话又开始牛头不对马嘴起来:“你又大一岁了小坡,以前你睡觉还老趴我身上,现在都这么长了啊。”
“哪儿有说人长的……”
陆百年好像想起了什么笑话似的笑得不停:“就是啊,当时你生下来才四斤六两,皱巴巴跟小猴子一样,怎么抱我都怕把你摔到地上去……就那么长,跟矿泉水瓶子似的,怎么突然就长大了啊小坡。”
说人像猴子也不是什么好话,不就是仗着比我大,我什么德行陆百年都见过。
“你生下来肯定也丑!”
陆百年嘟囔说:“我现在不丑。”
一句话说得我差点背过气,直到陆百年笑出声,我才知道他居然是在逗我玩。
“别以为我喝多了小坡,反捕俘都套不了我的话,这算什么。”
“反捕俘是什么科目,我怎么没学过?”
“最好不要学吧,当兵当到学这个的份儿上,那也就不是兵了。”陆百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我的背,“小坡,哥哥以前是没得选,现在条件好了。小坡,你想想自己以后想做什么,你回去读书,复读也好,将来想读多高都可以,怎样我都支持你。”
我一愣:“我就想跟你一起当兵呢?”
陆百年抬了抬眼:“什么?”
“我想留着跟你一起……”
我还没见过翻脸这么快的,刚才还说怎样的支持我的陆百年抬手重重在我屁股上拍了一掌,隔着被子都一阵闷痛。
“不准……”
我嚷起来:“我就想做这个!”
陆百年也困了,手搭在我身上半天没动,良久叹了气:“日子还长,再想想吧小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