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陆百年办公室我就像开了闸,一个劲儿地抽抽。陆百年没看见我似的,迎上去和杜怀章打招呼,聊着周末交接工作的话,反手悄悄揉我的肩膀。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怎么惹了这么大的祸还有脸哭,我这一天受的委屈太多了,陆百年在我眼前,我一下没了脊梁。
陆百年带上门,终于转向我,他一转头就笑了,摇摇头说:“你呀……”
陆百年一定对我失望透了,我抽抽着和他说“对不起”。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来,小坡……小坡,眼睛还要不要了。”
我的手全用来胡乱擦眼泪,陆百年无处可拽,只好先攥着我的手腕把我按住。我束手就擒,陆百年拿他干净的袖子给我擦,擦出来袖子上都是泥水。
“没有必要,小坡。”
我说:“哥哥对不起。”
“低头,给你擦药。”
我把头低下去。陆百年拿棉签蘸碘伏,我后颈上的伤早被汗和土盖了几层,这一下把先前的疼翻了几倍激出来,我长嘶了一口凉气。陆百年按着我,拿棉签仔细地滚了几遍。
心里的难过大于身上的伤,我低着头问陆百年。
“哥哥,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谁昨天还说要努力跟上呢?”
他不提昨天还好,一提我又忍不住想哭:“你不应该要我。”
陆百年叹了口气:“也许吧。”
我其实是想他安慰我的,陆百年这么一说让我顿时不知所措,本来想忍的眼泪也用不着忍了。
“我根本就不想你来吃这个苦,小坡,别说是来六连,我舍不得你受当兵的罪。”
我稍止住了些:“这个……也不是的。”
“你没有给我添麻烦,你很好小坡,你从来都很上进,我是你的连长,哪个长官会不喜欢这样的兵?”
我深吸了几口气:“他们说六连没有要过新兵,你为什么要我?”
陆百年又帮我擦掉眼泪:“和你没有关系,六连的建制改革,我这一年打了许多份报告。六连是机械化二代装备,从前老兵下连队,适应时间太短,专业度上很难磨合,兄弟连队临选拔时总是动乱军心。小坡,这里有我很多的考虑。”
我不哭了:“那来的人也不该是我,你应该告诉我的,他们有人会议论你。”
“那就是哥哥的事了。小坡,这件事上我没有私心,是你该得的。”
“那叫避嫌……”
“我不会避这种嫌。如果小坡你不达标,我不会要你的,哥哥知道自己是为了连队,这一点议论实在不算什么,”陆百年碰了碰我脸上的淤青,“……何况又不是让你来享福,疼不疼小坡?”
我下意识偏过头:“对不起。”
“知道做错什么了吗?”
“我不应该打架。”
陆百年看着我,摇摇头:“不对。”
我愣住,无话可说。
“意在动先者胜,动在意先者亡。”
“什么……?”
“打架……打架也没什么了不起。但是动手之前你总要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占理和打赢,你总得占一个吧小坡,先动手了不占理,结果还必然打输,你落了哪头的好呢?”
“我没想那么多……”
“下次要多想一想。”
我努力想了想,没有想得太明白:“我很麻烦你,是不是?”
“有一点,但是没关系。”
“对不……”
陆百年一笑,在我嘴上比了个噤声把我噎回去:“没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我知道关系很大,细想之后越想越明白,我垂手站着,盛着很多心事:“你应该打我。”
这次换陆百年愣了:“什么?”
“你应该打我一顿,对不起哥哥。”
陆百年手指按着我额头,把我抬起来看着他:“你也知道错了……为什么这么说呢小坡?”
为什么?陆百年问得我不知道怎么答,我做错事,理所当然受罚,还有什么为什么。
陆百年苦笑,摸摸我脸上的伤:“你今天挨的打还不够多吗?”
我懵懵懂懂说:“可是,如果是在家里爸就会打我,新兵连做错事班长也会打我。”
陆百年若有所思:“是,严良……小坡,那我是该打你。”
我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抱臂俯在陆百年办公桌上时我跟自己说不能再哭了,陆百年打我多重都不能躲。我心思沉重地埋在胳膊里,想到小时候陆百年偶尔罚我的几次,趴在他腿上踩不着地,记忆都很久远。
“罚你四十,记住教训,报数,陆百坡。”
【屏蔽】
我老老实实报到“四十”,身上一层薄汗,只有身后是烫的。陆百年没准许我起来,我就还蔫蔫趴着,哪儿知道他撂下我居然去开了门,我反应迟钝地一回头看见冷眼在门口抱臂站着的严良,吓得我猛蹿起来捞裤子,差点没踩翻了摔一跤。
“……班长。”
陆百年把门让开,一本正经问他:“有什么要汇报的吗?”
严良看着我,我只顾上捞着松松垮垮的外裤,我这会儿看见了陆百年手上拿着的报纸卷,臊得我更无地自容。
“来领我的兵。”
“回去等上级处理意见。”
“这是上级意见?”
严良也看向陆百年手里。我死死贴着墙,反手揉着身后,就能摸到那一巴掌的肿印,我脸上肯定比身后还烫。
“这个……不,”陆百年将报纸卷一折背在身后,说话从容大方,“这是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