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一个古老的国度能够为西方世界提供智慧。中国自古以来就没有民族的概念,汉族人口中包含了人类学意义上完全不同的人种,包含了不同的宗教信仰,包含了异彩纷呈的语言、习俗和文化。这才是真正的“大熔炉”。我曾经读过一本《犹太史》。书中说道,犹太人漂流到世界各地,都遭遇到当地人的白眼,因此他们在异乡仍然顽强地保留着自己的习俗和传统。唯独有一支犹太人,到了中国的河南,被当地善良而懒惰的农民同化了。这才是最成功的民族政策。
未来100年
作为一个研究宏观经济的学者,如果要预测一年之后的事情,我都会觉得很不靠谱,更不用说5年、10年之后的事情了。但是,有一次出国开会,我在机场的书店发现了一本叫《未来100年大预言》的书,居然预测的是未来100年全球政治格局的变化。作者是乔治·弗里德曼(George Friedman),美国的一位地缘政治学家。对作者的那份自信和勇气,我自叹弗如。未来100年是什么样的呢?我来对他书中的内容作个转述。
美国爆发金融危机之后,很多人认为美国在全球的霸主地位受到了挑战,美国正在衰落。弗里德曼则认为恰恰相反,他认为,美国领导全球的时代才刚刚拉开帷幕。21世纪将是美国的时代。这一立论的基础是,全球地缘政治竞争的焦点已经从亚欧大陆转为对海权的竞争,而美国拥有独一无二的海上霸权。凡是有海洋的地方,就有美国的舰队。美国控制了所有的海上贸易运输线,因此也就控制了整个全球经济体系。
很多人谈到“金砖四国”的崛起。弗里德曼对这几个国家都不看好。在他看来,中国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看只是一个孤岛。中国的北部是人烟罕至的西伯利亚,西部是沙漠和戈壁,南部是青藏高原和横断山脉,东部面向浩瀚的太平洋,但却缺乏强大的海军。因此,中国历来都没有对外扩张的野心和能力。印度和巴西也受到地理位置的制约。印度孤悬南亚次大陆,而且内部各邦之间差异极大。巴西的势力从来没有超过南美洲。巴西最关心的事情不是全球政治,而是阿根廷在干什么。
在“金砖四国”中,短期内(他的短期是指未来10~20年)最有扩张冲动的是俄罗斯。俄罗斯是一个地域广阔、资源丰富但人口稀少的国家,而且俄罗斯的西部是一片平原,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当年拿破仑入侵俄国走的是这条通道,希特勒进攻前苏联走的也是这条通道。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俄罗斯一定会尽可能地把国境线向西推进,“以空间换取时间”。如果国境线离莫斯科能远一天的路程,俄罗斯就能获得多一天的动员时间。而且,普京上台之后,放弃了前苏联的工业化模式,转为依赖能源的出口。能源的出口使得俄罗斯的国力突然大增,而且,能源也变成了俄罗斯对外讨价还价的砝码。乌克兰不听话,断你的气,欧洲国家不让步,断你的油、断你的气,那些进口俄罗斯能源的国家,会像吸毒一样越来越上瘾,越来越有依赖性。
但是,弗里德曼预言:俄罗斯很可能会撑不下去,有一天会第二次解体。一是由于战略的调整会使得俄罗斯的工业基础越来越虚弱,二是俄罗斯的人口会越来越稀少。当俄罗斯有一天再度衰落,就会给全球政治留下巨大的真空。这将酿成全球政治的动荡。
俄罗斯周边的国家将乘虚而入。首先是东欧国家。在弗里德曼看来,西欧已经变得年老体衰、行动迟缓而且日益厌世,但东欧将有很强的后劲。尤其是在俄罗斯向西扩张的过程中,美国势必会增加对东欧的支持,以遏制俄罗斯。他认为波兰将崛起,成为东欧的盟主。其次是中东地区。伊拉克已经被美国打败,陷入长久的动荡;伊朗在宗教上属于伊斯兰的少数派,因此伊朗也缺乏号召力;埃及在经济上过于落后;沙特阿拉伯过于腐败;最终,能够领导中东的可能会是土耳其。土耳其是伊斯兰世界中唯一的工业化国家,也是北约的成员国、美国的盟友,而且,土耳其也没有忘记往昔奥斯曼帝国的荣光,因此,一旦北方的俄罗斯衰落下去,土耳其就会将其力量向高加索山脉以北扩张。最后,是东亚地区。弗里德曼认为日本是这一地区最大的威胁。日本人口老龄化严重、资源稀缺,因此迫切需要对外扩张,一是可能增加对中国东部的投资,利用中国的人口和资源,二是会觊觎俄罗斯在远东的资源。
在这些国家刚崛起的时候,美国最初都是支持的。美国支持东欧以遏制俄罗斯,支持土耳其以稳定中东、封锁俄罗斯,支持日本以制衡中国。但是,迟早会有一天冲突会爆发。弗里德曼甚至虚构了一场未来的战争,发生在2050年11月24日下午5点。他以这场假设的战争来描述未来的地缘政治冲突和军事技术变革,真是绝好的好莱坞电影题材!
但是,弗里德曼坚信,这场战争的胜利者一定是美国。美国在军事、经济和政治上的优势会让挑战者再度失败。世界重新恢复和平,并迎来一次空前的经济繁荣。弗里德曼最离奇的预言是,100年之后能够取代美国的新霸主是墨西哥。
21世纪,世界人口会在达到一个顶峰之后逐渐下跌。这是我们在过去数百年内从来没有遇到的现象。人口的减少会加剧各国之间对移民的争夺。墨西哥邻近美国,而且人口出生率又高,所以美国会千方百计地吸引墨西哥移民。但是,墨西哥移民和其他地方的移民不同。如果是华人移民到美国,意味着在很大程度上要把家庭、文化、传统抛在后面,远渡重洋,融入美国这个“大熔炉”。但是,墨西哥移民,尤其是美国南部的墨西哥移民却并非如此,他们可以早上在墨西哥,下午在美国。国界并不是一个地理的概念,而是人口的概念。当大量的墨西哥人越过国界,来回穿梭的时候,美国和墨西哥的国界就会日益模糊,美国将逐渐被墨西哥化。
对弗里德曼这本书的评价已经超过了我的专业能力。但是,我知道的是,到我很老的时候,我都会记得曾经读过一本书,说墨西哥会灭了美国。而且,我也在考虑,是不是得学一点西班牙语了?
矛和盾的军备竞赛
如果世界上最锐利的矛能够戳破世界上最坚固的盾,会怎么样呢?很可能,这个世界上就会有更多的暴力冲突。如果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盾能够抵挡世界上最锐利的矛,又会怎么样呢?很可能,这个世界上就会有一段比较消停的日子。
这种矛和盾的军备竞赛,就是国际政治学中著名的“进攻-防守武器假说”。按照这种假说,当进攻性武器占优势的时候,战争爆发的频率更高。克劳塞维茨在《战争论》中就表述过这一思想。他认为当防守的力量占上风的时候,敌对双方都不愿意首先发动进攻,所以能够遏制战争的冲动。奎斯特(Quester)在《国际体系中的进攻和防守》中写道:“进攻带来战争和帝国,防守支持独立及和平。”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教授杰维斯(Jervis)在1978年发表的一篇论文中对“进攻-防守武器假说”进行了系统的分析。他谈道,进攻性武器占上风的时候,首先发动进攻就更有利可图,但如果稍有迟疑,让对手首先动手,代价就会更大。这就会使得双方都会争着开火。防守性武器占上风的时候,谁先开火,谁的伤亡就越大,谁能沉住气,谁的胜算就越多,所以战争爆发的可能性就减少了。
中世纪晚期,防守性的武器占了上风。频繁的十字军东征,使得各国都加紧修筑城堡和要塞。结果攻城变得越来越难,攻下一座城池耗费的时间越来越长。久攻不下,补给就会成问题,到时候自然要灰溜溜地撤军。此外,在这一时期,骑士的铠甲从板甲变成了锁子甲,这大大降低了骑士的机动性。防守方的长矛方阵可以有效地抵御骑兵的进攻。英国出现的长弓也增加了防守的优势。因为其射程更远,使得敌人难以接近。总之,到1300年,防守性武器战胜了进攻性武器,欧洲出现了相对的和平。
15世纪中期,大炮从辅助性的进攻武器变成了战场上的主力。重型火炮的发展使得进攻性武器重振雄风。1453年君士坦丁堡的沦陷是这个时期“进攻-防守”力量转变的重要转折点。中世纪最坚固的城堡,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之内就被土耳其攻陷,原因就在于匈牙利籍的火炮设计师乌尔班为土耳其的穆罕默德二世造出了威力空前的巨炮。中世纪巍峨高耸的城堡在新型火炮的轰击下,几乎不堪一击。这一时期,在捷克爆发的胡斯战争(Hussite Wars)中,胡斯军采用了战车和火炮相结合的战术。战车保护火炮,火炮发动进攻,极大地提高了进攻的威力。在大约两个世纪的时间之内,进攻的优势不断提高。中世纪沉重的盔甲渐渐不见了,步兵的机动性大大提高。防守一方的长枪兵、戟兵和重甲骑兵都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整个欧洲都开始学习土耳其的作战方法,步兵配备短剑和长弓,同时有轻骑兵护卫。在这一时期,威尼斯多次发动了对土耳其的战争,英国和法国之间也出现了百年战争。
到了16世纪,修筑城堡的技术又得到了提高。为了避开炮弹,城堡不再修筑得高耸入云,而是尽可能的贴近地面。这一时期出现了棱堡,即把城堡修成五角形,躲在城堡里面的枪炮手可以对接近的敌人交织开火。当时法国著名的军事工程师沃邦(Vauban),设计并建造了数百座要塞,其精细的施工和复杂的结构至今仍令人叹服。16世纪的城堡和13世纪的城堡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攻下一座城池的时间从几天延长到几个月,甚至几年。只要食物和弹药储备充足,像威尼斯或梅斯这样的城市,几乎是坚不可摧的。
18世纪早期,进攻一方又占了优势,于是,欧洲又进入了长达数个世纪的战乱。大炮的机动作战能力提高,炮筒的长度被缩短,这能提高炮弹的速度,使其能够炸开城墙。火炮的机动性也大大增加。6匹马就可以牵引一门12磅炮弹的火炮,要是8磅炮弹的火炮或6英寸的榴弹炮,只要4匹马就够了。这个时期,装备火枪的重步兵成为陆军的主力,燧发枪甚至线膛枪都已经出现。骑兵也开始重视火力的配备,七年战争(1756~1763)中出现了携带火炮的骑炮兵。普鲁士的腓特烈大帝和法国的拿破仑之所以能够在欧洲开疆拓土,所向披靡,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借助了进攻性武器的威力,当然,也和他们对作战策略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有关。
到19世纪晚期,防守的力量东山再起。这在美国内战期间体现得最为明显。战争开始的时候,南北双方还都能灵活发动进攻,但到战争后期,基本上就转变成了壕沟战。这一时期的步枪射程为拿破仑时期滑膛枪的两倍,能够在1 000米之外射杀敌人。1874年发明的铁丝网也能够有效地减缓敌人的进攻速度,躲在战壕中的机枪手和步枪手可以更从容地消灭敌人。如果在进攻方和防守方之间有大片的开阔地带,敌人想穿越过来,必定要付出惨重的伤亡。遗憾的是,当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爆发的时候,大部分将领都相信进攻性的武器胜于防守性武器。尤其是在非洲殖民地的战争和美国与西班牙的战争中,早期的加特林机关枪几乎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不由得让人们坚信,机关枪是一种进攻性的武器。1914年夏天,欧洲的将军们发动战争的时候,都觉得有了神威的机关枪,这次大战可以速战速决,打完仗正好回家过圣诞节。结果这一仗整整打了4年,双方都困守在折磨人的战壕里面。整整4年时间过去,欧洲的将军们才想明白,机关枪其实是防守性武器。
1930年之后进攻又占上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帷幕是一支德国的装甲坦克部队向骑在马背上的波兰骑兵发起了闪电战。冷战之后,核武器的出现使得防守力量占据上风。在核时代,进攻的成本是带来全面的核毁灭,因此,几乎不可能再发动全面战争了。
到21世纪,攻守之势发生了什么变化呢?雷默在新书《不可思议的年代》中谈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