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秦员外吃得那叫一个没滋没味,因为刚开口没聊几句,他就反而成了桌面上最局促的人。
秦夫人胜在相貌显嫩,虽已三十五岁的年龄,可瞧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加上曾在青楼待过两年,能说会道的,对如何以最快的速度与人拉近关系,她颇有心得。一番闲聊之下,竟哄得夏荫儿陌生感全消。她虽还带着些怯生生的模样,不过与秦夫人对答起来,已比起初轻松顺畅得多,脸上也逐渐有了腼腆的笑容,两人边吃边聊,一问一答,似是有说不完的话,完全忘记了桌上还有两个男人在场。
对秦风来说,被人忽视的感觉是相当不错。经过了一寸寸的挪动,他这会几乎已是贴在了夏荫儿身旁,颇为殷勤地给她布菜。夏荫儿没注意到他,自然谈不上任何抗拒,那属于少女特有的体香,让秦风一阵迷醉,完全沉浸其中。
三人都有事做,其乐融融,唯独把秦员外抛在了外面。
直到午膳用完,秦风带着夏荫儿双双离去之后,秦员外这才终于舒了口气。他轻咳一声,开口说道:“你们都下去吧,老夫与夫人有话要说。”
下人识趣地退去了,秦员外看了自家夫人一眼,这才道:“夫人。。。”
“老爷,妾身知道你想说什么。”秦夫人淡淡一笑,说道:“你也知道,妾身曾在欢场中待过两年,自认眼力劲还是不错的。那夏荫儿虽已嫁做人妇,可那眉宇之间,分明还是个处子之身。加上她早已丧夫,风儿对人家有意,却也不算什么荒唐之举。”
秦员外一双眉头始终皱着,似乎还是颇为疑虑。
秦夫人继续说道:“风儿性子轻浮,人说男人只有在成家之后才能长大,让他早些安定下来,妾身觉得,也不是什么坏事,或许就此转了性子呢?你看风儿方才的表现,呵呵,分明是极在乎荫儿的,你何时见他对一个女子如此小心翼翼的?”
“可是。。。”
“老爷可是在顾虑荫儿的家世?”
秦员外摇了摇头。“老夫岂是这等古板之人?秦家虽说是大户人家,可也就放在吴县这一亩三分地上,放眼整个大华国,我秦家当真算不得什么。只要风儿喜欢,老夫并不想多做干涉。”说到这,他不由重重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原先老夫并不知道那丫头的名姓,现在知道了她叫夏荫儿,也就想起了一个事。”
“哦?何事?”
“听说。。。那钱家的败家子,似乎对夏荫儿也颇为中意。先前风儿与他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已是大打出手,险些丢了性命,若是为了夏荫儿,再有所冲突,老夫只怕。。。”
“钱家?”秦夫人那远山黛眉微微一挑,冷笑道:“先前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以为钱家日子就好过了?没错,他家是通着苏州府呢,可那又如何?吴县出了这么大一桩事,你以为县尊大人就不恼他钱家?荫儿若是嫁给风儿,她就是我秦家少夫人,他钱正鹏还敢明目张胆来抢不成?”
“夫人,话不是这么说的。”
“那要怎么说?”秦夫人想起险些痛失爱子的经历,心头的火气难捺,冷冷笑道:“亏得风儿没事,否则老娘就要他钱家整个消失!”
秦臻闻言,顿时不说话了。他知道,夫人这话绝非无的放矢,她敢这么做,也绝对有能力这么做。她的娘家虽然破败了,可岳父大人毕竟为官多年,且官至户部尚书,当朝一品岂能没几个至交好友?当初乔家被皇帝问罪,这些人或许不敢为了乔尚书冒着自己被拖下水的危险帮他说项,可这不代表彼此的香火情分已半点不剩。
钱家究竟通着苏州府哪个大人物,秦臻不清楚。但即便那个人是苏州府的知府大人,当朝正五品的地方大员,在京城洛阳的那些京官的眼里,也就是个屁。想要折腾死他,分分钟的事。钱家,又算得了什么?
可人情这东西,是用一次就少一次的,如果儿子死了,他秦臻绝了后,自然顾不得许多,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势必也要他钱家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不过儿子既然活过来了,秦臻便不打算去动用那些人情,这是岳父大人唯一留下的珍贵财富。儿子是秀才,已经考取了功名,他是有当官的资格的,若是真能入朝为官,岳父大人留下的人情,能为他扫除很多障碍,仕途将顺利平稳的多。
秦臻是男人,目光自然是要比夫人长远一些。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便叹息一声道:“行了,老夫不干涉,由着风儿闹去。夏荫儿的人品相貌确也不俗,若此事能成。。。呵呵,且看风儿自己的造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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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死缠烂打,秦风终于得到了夏荫儿的默许,送她回家。
经过了今日的事,他很清楚地感觉到,彼此间的距离已拉近了不少。夏荫儿对他似乎已没有刚开始的戒备与抗拒,这其中,老娘居功甚伟,功不可没。送回了夏荫儿,秦风迈着欢快的步伐,打算直接回家,好好感谢感谢老娘的配合。
入了县城东门,才转过一条街,秦风便瞧见远远地有一群人在一个弄堂口围成一个圈,有说有笑不知在闹腾什么。秦风这会心情正好,不由生出了几分好奇,略一停顿便快步走上前去。他挤开人群,待瞧清楚之后,心中顿时恍然。
被人群团团围住的,是一个年约五旬,须发半白的枯瘦老者,他一席青衣素袍,头顶道帽,手中同样攥着一把折扇,只是比起秦风手中这把要显得破旧不少。老头的面相颇为慈眉善目,不过却透着几分好笑的感觉,就是秦风常听人说的“笑星脸”。他手摇折扇,正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
秦风认得他,也见过几次,老头是个说书先生,不过他与茶楼里的那些同行不同,从不说些书中典故,以及那些广为流传,已被人耳熟能详的古代趣事。他所说的,都是些贴近百姓生活,且真实发生在附近府县的小事,俗称“八卦”。
秦风站在远处听了一会,也听出了一些大概。
老头所说的故事,发生在杭州府。十年前,一个姓周的读书人顺利考上了秀才,就在他兴冲冲赶回家,想向老父报喜时,操劳多年的父亲却已病入膏肓,没几日,撒手而去了。直到老父死后,周秀才开始明白,什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他绞尽脑汁也未能凑到一些钱财为老父下葬,为了让辛苦操劳了一生的父亲能走得风光体面一些,周秀才迫于无奈,只得做了杭州府一户人家的上门女婿。
这户人家姓张,张家是商贾世家,在杭州府开设了几家规模颇大的绸缎庄,家资颇丰。奈何张员外年过半百,仍没能生出一个继承家业的儿子,家中唯有一个芳龄二八的女儿。张小姐到了适嫁年龄,奈何平日里骄纵惯了,门当户对的女婿实在不太好找。就在这时,他听闻了周秀才的事情,便出资为周父举办了一场颇为隆重的葬礼,顺带也透露了希望招周秀才入赘的想法。
周秀才是读书人,且有功名在身,若换了平日,自然是瞧不上张家的,不过受人恩惠,投桃报李之下,他便也应了下来。
张家的家业总是要传递下去的,女儿又不是经商的料子,入赘之后,张员外便常将女婿带在身边,倾力培养,希望等自己走后,女婿能帮着女儿将家业传递下去。周秀才本就聪慧,自然是学到了一身行商本事,只是分心之下,这学业也就荒废了。待六年之后,张员外因病去世,周秀才已彻底融入了商贾的圈子,再也没了考取举人的念头。
为了当初的一份恩情,周秀才矜矜业业,为张家做牛做马,从无一句怨言。奈何这份心思,却得不到妻子的体谅,那张小姐本就是一个骄纵惯的女人,加上丈夫又是入赘来的,如何能将他放在眼里?平日里一个不顺心,说打便打,说骂就骂,毫无夫妻的情分可言。主子尚且如此,府中的下人更是有样学样,他们在周秀才面前,尚还保留了几分客气,一旦到了背后,说起话来极尽侮辱,充满了不屑。
这种情况,在张员外过世,张小姐彻底掌控了张家后,更是愈演愈烈,周秀才的日子着实不太好过,说是寄人篱下尚算好听的,不过他性情敦厚,倒也没起什么反抗的心思,任那母老虎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谁知,他的忍让非但没让妻子有所收敛,反而视他软弱,更是肆无忌惮,竟与张家新招募的一个管事发生了苟且之事,为了方便行事,她还将那管事调入了内院,充当起了张家的内院总管。这件事,在张府下人们的刻意隐瞒下,一连三年,周秀才竟毫无所觉。
直到今年年初,张小姐一个不慎,竟珠胎暗结,怀孕了。周秀才只当是自己的孩子,对夫人更是千依百顺,极尽呵护。奈何上天有眼,一个刚入张府不久的善良丫鬟,因心中气不过张小姐的所作所为,暗中将小姐与人苟且,谎报孕期的事一股脑地告诉了周秀才。
故事说到这里,那说书老头忽然停住了,他解下腰间的水囊“咕咕”灌了几口,重新摇起了折扇,借着含笑看向众人说道:“各位,如果你们是这位周秀才,该当如何?”
听他说完,人群顿时炸了,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开始表达自己的建议。
“自然是要寻那对狗男女的晦气,大好男儿,岂能受此奇耻大辱?”
“不错,绝不能让这种伤风败俗的无耻之徒逍遥快活,我若是那周秀才,当提三尺青锋,快意恩仇。”
“使不得啊!杀人偿命!那对狗男女死有余辜,为这等人枉送性命,如何值得?”
“对!不可逞匹夫之勇,以学生的看法,当报官!让律法去惩治他们。”
“律法?有何用?张家家大业大,若是使些财物,上下打点一番,罪不至死。可那周秀才呢?与张家扯皮了脸,往后如何生活?”
“哎,以奴家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干脆与张小姐说个明白,反正他们已没了夫妻情分,让张家支付周秀才一笔钱财,和离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呐,那张小姐理亏在先,想来该是愿意的。”
“扯蛋!若是如此,这口鸟气如何咽的下去?再说了,那贱人当真肯给钱财?我看未必,以这种人的性子来看,八成会抵赖狡辩,若无铁证,如何奈何得了他们?莫非还要等上足月,待孩子出生之后,再来个滴血认亲不成?”
看着义愤填膺的众人,秦风微微一笑,不再多做停留,返身便向家中走去。
他却不知,就在他转身欲走的刹那,说书老者那和善的双目陡然闪过一抹精光,接着便展开了一抹笑容,意味深长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