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青柳巷,一栋略显破败的民宅中,四个少年盘腿围坐在乱糟糟的床榻之上。
他们年纪差不多,都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不过体格差距颇大,其中一人身材瘦削,个子不高,五官较为端正,尤其是那双眼睛,总透着精明之色。他一手横向抬起,拦住身旁之人,另一手高举晃了两晃,接着缓缓移向塌上,五指陡然一松,三颗红白相间的骰子便打着转掉落了下来。
骰子最终停了下来,跃入眼帘的便是三个“六”,精瘦少年不由朗声笑道:“豹子,还是最大的!给钱给钱!”
在他左侧的少年异常魁梧,瞧见结果,两只牛眼历时便瞪得老大,瓮声瓮气地嘟囔道:“给俺给俺,俺来掷。”
“这还掷个屁呢?”与他同样魁梧的少年重重哼了一声。“大头,听我一声劝,别再跟六子赌了,你铁定输的。”
那叫大头的少年闻言,目光不由挪了过去,面上挂起一抹憨笑,搓了搓手道:“铁柱,你那还有钱么?借点给俺,俺要翻本。”
铁柱顿时露出了无奈之色,他三下五除二便脱下了上身的粗布衣,露出一身极为壮硕的栗子肉,随后将那衣衫倒过提在手中,用力晃荡了两下才闷声说道:“我也没钱,全让六子赢去了,所以才劝你趁早收手么。”
“晚了呀。”大头苦着脸。“俺也没钱了。”
叫六子的瘦削少年却是脸上笑开了花,对眼前两个倒霉孩子笑道:“你两太不经事,我这一手可是练过的,旁的不敢说,就这骰子,那可是赌遍天下无敌手的。”
眼见两人都没钱了,赌局无法继续下去,六子麻利地将榻上几个铜板收入怀中。忽地,他目光又挪向与自己对面而坐的一个胖子。眼珠微微一转,便道:“小胖,别光吃啊,要不你也来陪我赌几局?”
小胖左手攥着一只烤鸡,右手顺势扯下一条鸡腿,咔地一下便咬下一大块肉来。那嘴极为卖力地胡乱咀嚼着,含糊回道:“不赌,大哥给的钱,我宁可用来买吃得。”
“吃,就知道吃!”六子撇撇嘴,满是不屑地喃喃道:“就你那身膘,再吃下去,迟早让人当猪宰了。”
他这话说得虽轻,不过小胖却是听到了,那对被脂肪挤成线条的绿豆眼狠狠一瞪,倒也瞪出了几分气势。“宰了就宰了,我宁可吃饱了让人宰,也不要饿着肚子先被你宰。”
瞧这样子是没戏了,六子摇了摇头,麻利地将骰子收回怀中,正琢磨着明日上哪快活去。忽然间到屋门被人从外推开,接着一个俊雅修长的人影便闪了进来,这人正是秦风。
“大哥!”六子先是一愣,继而便不由大喜,四个小伙伴脸上同时出现了笑容,忙从塌上挪了下来,快步迎了上去。“大哥今日怎有空来坐?”
“来看看你们。”秦风微微一笑,颇为潇洒地收起折扇,左右瞧了瞧,寻来一张板凳坐了下去。
说起来,秦风与这四人相识不过月余,但交情却是极好的。当初他重伤初愈,第一次出门便在西华街的“财神坊”前见到了一场群架。说是说群架,不过其中一方只有区区四人,面对的却是赌场一方近二十个打手。
人数上极不公平,铁柱和大头颇具神力,奈何六子和小胖对打架却不甚在行,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二十多双铁拳?四人未曾招架多久,便被人按在地上,一顿老拳。鼻青脸肿的模样,颇为凄惨。
秦风穿越前便是在道上混饭吃的,眼见铁柱和大头分明是有能力杀出一条血路逃之夭夭的,奈何同伴落入敌手,他们就宁愿留下一同挨揍,这份义气,秦风极为欣赏。义字当先,便是道上千古不变的美德。他立刻上前,劝开众人,了解情况。
起因便出在了六子身上,据他所言,掷骰子是他苦练多年的真本事,奈何赌场不信,谁见过掷骰子十把里面至少七把都是豹子的?还偏都是三个六这种最大的豹子。区区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们一桌桌地赢了过去,闹出了不少质疑。赌场受到赌客的压力,不得不出面干预,赌场管事认定了六子作弊,要他们把赢来的钱财留下,然后赶紧滚蛋。
滚蛋?六子没意见。可那些钱都是他凭真本事赢来的,凭什么要留下?历时便出声与赌场理论。他们终究是年轻了一些,在赌场这种地方,背景大,拳头硬的才有理论的资格,就凭他们四个初来此地的外乡混混,凭什么?不说还好,这一说。。。换来的便是一顿老拳了。
在秦风的一番说和之下,赌场截下了他们的钱财,便也就不再追究了。四人鼻青脸肿,又身无分文,眼瞅着便要上街行乞求活了,又是秦风为他们租了间屋子,给了他们一些钱财,暂且安顿下来。
一点小恩小惠,在四人的眼中便是天大的恩情,他们不懂什么规矩,也不管是否高攀,当即便要认下秦风当大哥。至于秦风么,骨子里与他们本就是一类人,自然也不介意多几个道上兄弟,就此应了下来。
一番交谈,极为投缘,这感情便也就不局限于认识的时间长短了,秦风平日里无事也会给他们送些钱财来,一来二去的,四人对他更是感恩戴德,颇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
众人落座之后,秦风扫视他们一眼,这才笑道:“不瞒几位兄弟,大哥我近日遇上了一些麻烦。”
他话才起了个头,铁柱便豁然站起身子,脸上闪过一抹凶狠之色,颊肉微微颤动着,显得有些扭曲。“哪个杂碎得罪了大哥?大哥您说话,小弟马上就去生撕了他!”
大头不甘示弱,同样站了起来,闷声道:“俺也去!捶不死他!”
面前仿佛突然出现了两座大山,秦风不觉好笑,忙抬手示意他们坐下,这才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哥我。。。看上了一个女人。”
“女人?”两座大山眨了眨眼,对视了一番,便如泄了气的气球软软坐了下去。反倒是六子来了精神,他目光一亮,顶替两人站起身来,开口说道:“女人好办!只要大哥一句话,小弟立刻出马将她虏来送于大哥塌上!”
“。。。”流氓就是流氓,思考的模式永远都是单一的。不是打打杀杀,就是虏人绑架。看着眼前这几个不成器的兄弟,秦风无奈一叹,便将柳大娘的要求,夏荫儿的赌注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接着又道:“具体怎么做,我心里已想了个通透,不过这事若要办成,却要几位兄弟鼎力相助。若能成事,算是大哥欠了你们一份天大的恩情。”
“大哥见外了,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恩情。”六子沉声说道:“若要说恩情,没有大哥当初出手相救,我们四人怕是得让人活活打死,既然侥幸活了下来,咱们的命就是大哥你的。有什么吩咐,您直说就是。”
“不错!”其余三人则异口同声应道。
秦风也不矫情,含笑点头,招呼四人走进之后,这才将计划喃喃道来。
四人听完,都不由瞪大了眼睛,满是震惊之色。大头愣愣地说道:“难怪人家都说读书人最阴险不过,大哥这个秀才老爷,这么多书当真不是白读的。”
六子则满是忧虑地说道:“大哥,旁的应该都不成问题,可您那边。。。太过凶险了,一个不慎怕是得就此丢了性命。行此险招,值得么?要不咱们再合计合计,想出个完美妥当的法子来?”
值得么?秦风也在心中询问自己,待想起夏荫儿,他立刻重重点了点头。“值!富贵险中求,越是凶险,得到的也就越多。为了你们的大嫂,什么都是值得的。”
这就是狠劲,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秦风的性子极对四人胃口,对这个大哥更是心悦诚服。四人不再相劝,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又是一番详谈,待众人都觉得似乎没遗漏之后,秦风这才起身告辞。他立即回到秦府,蹑手蹑脚地来到父母屋前,便如同入室盗窃的小贼一般,矮着身子,伸长了脖子从床边的缝隙处朝屋内打量。
屋子灯火未熄,秦夫人独自坐于塌边,极为认真地在绣着什么。往日里她戏弄这对老少时,全身上下是瞧不出一点良家妇女的模样的,可这会,大家闺秀的气质显露无疑。五官虽还带着一些妩媚的味道,但若有若无的笑容却极为恬静,捏着绣花针的纤细皓皓腕下刺,上挑,行云流水,就连手臂挥动的速度都不带丝毫改变的。就如一个太极宗师,一举一动都让人赏心悦目。
秦风不由看得痴了,他目光之中瞧的是娘亲,可心中却已将她的模样幻化成了夏荫儿的模样。荫儿的针线活也是极为出众的,真不知她刺绣起来,又是何等美丽的风景。
想起了夏荫儿,秦风这才记起次来的目的,他赶忙起身,敲了敲门,便推门而入。
见是儿子来了,秦夫人微微一愣,她放下手中的刺绣,含笑说道:“怎么?这么晚还来找娘?莫不是怕一个人睡,要娘陪你?”
秦风闻言,老脸便是一红。他自认脸皮向来不薄,可对这个说起话来毫无顾忌的娘亲实在也有些招架不住。
瞧儿子满脸窘意,秦风人掩嘴轻笑,那媚态便历时扑面而来,她拍了拍床榻,风情万种地柔声说道:“来吧,说起来娘也有许多年不曾抱着你睡了,今日正好回忆回忆。”
秦风只觉全身鸡皮疙瘩渐渐冒了出来,似乎又快炸毛了。他赶忙讨饶,苦着脸道:“娘,您正经个些,儿子找你有事。”
“哦?”如远山般的黛眉极为优雅地微微挑起,秦夫人这才收敛了笑意,正色说道:“何事?”
秦风想了半晌,也不知该怎么说,但不说又不成,他咬咬牙,终是吐出了三个字。“我要钱。”
“嗨,多大的事。”秦夫人闻言,顺手便从床头取过荷包,抽出了一叠宝钞递了过去。“拿去。”
“不是。”秦风轻咳一声,直接说道:“娘,我。。。我要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秦夫人吃了一惊,面上浮起了焦急之色。“风儿,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好端端的,要这么多钱作甚?”
秦风也不隐瞒,便将自己与夏荫儿的赌约喃喃道来。
“你这孩子。。。”秦夫人面露不愉之色,淡淡说道:“你若当真中意那夏荫儿,娘明日便差人上门去提亲。只要柳大娘那边应下,荫儿又能说什么?她父母都已经不在了,就柳大娘一个亲人,两人名为婆媳,情则母女。婚姻大事么,自然讲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柳大娘应下了,荫儿能不嫁么?明明一件很简单的事,你干嘛非要折腾得这么复杂。”
秦风默然,半晌后他摇摇头,语气坚定地回道:“娘,儿真的很是喜欢荫儿,她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姑娘。我爱她,敬她,不想委屈了她,也不愿对她有丝毫的强迫。夫妻不比旁的,那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我希望她能心甘情愿,满心欢喜的嫁来咱们家。”
听了这话,秦夫人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她微微一叹,摇摇头道:“风儿,娘总觉得你打从上次受了伤,性子似乎改变了不少,从前的你可不会纠结于这种问题。”说着,她又轻轻一笑,颇为得意地说道:“不过么,说起来你倒是越来越有你爹那犟驴性子了,没事偏爱钻个牛角尖。这样也好,免得你爹总说你全身上下就没一点像他的,说得好像老娘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一样。”
秦风闻言大喜,腆着脸笑道:“这么说,娘您答应了?”
“你是娘的儿子,就算你要天上的星星,娘也会设法给你寻来的。”秦夫人嗔怪地瞟了秦风一眼,继而又道:“不过么。。。一万两实在太多了,即便对咱们家来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再说这事还不能让你爹知道,他对你期望甚重,只盼你能好好读书,有朝一日能进入仕途,光宗耀祖。要让他知道你打算去做买卖赚钱,你少不得要挨一顿家法。”
秦风的兴奋劲立刻就萎了下来,老头子的古板性子的确不可能指望他投钱给自己出去折腾。
“这样吧。”秦夫人考虑了片刻,终于下了决定。“给娘两日时间,设法给你筹来。正好,现在你爹正在书房盘账,风儿,你先回去吧,娘这就去助他一臂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