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朱厚熜又耐着性子赏了三曲乐舞后,唐寅乐呵呵来交差了,还别说比刚刚其他几个没什么名气的仕子好了不止一点半点,虽然现在只是水墨写意画,但篇幅极长,还有极大跟进余地,最让他满意的是把他三人画在纱帐那里,而且是十八二十岁少年郎与少女模样,场景定格在四十八花魁敬酒之时,正是放大版的苏暖给他敬酒。
顾鼎臣,唉,朱厚熜去看了他一眼就让他不如算了,实在是功底差太多了,他却极认真地继续作画,也难怪几年后他能大魁天下,都二十六七的人了,还有这副少年郎的冲劲任性实属难得。
又看了看孙、张、徐、陈四人,刘昂称赞说大抵都是宫里画师的水准。当即就让刘昂与王伯安替自己赏了所有画师,并当即由伦文叙代笔写了一封给弘治爷的推荐信,大赞为首的唐、陈、孙、张、徐,并建议征召为皇家御用画师,每月给翰林编修/检讨同等俸禄恩养。
当然此前有佳作献上的分文、医、工、农等各科目也有举荐。举荐入翰林院培养一人,入国子监为贡生者二十四人,顾鼎臣位列第一,陆深等也榜上有名。太医院、工部等也有二十余人,但这百家杂学中照顾了南京五府六部等衙门的推举,真正有无才学尚未可知。
至此在场的名流仕子都有了厚厚的赏赐,原本因为祭祀英烈残留的几分低沉伤怀彻底淡去。当英国公下令遣专人以军驿用八百里加急送入皇城后,满场权贵名仕都开始欢庆,互相道贺,唐寅、顾鼎臣与陆深等二十四贡生更是感激的热泪盈眶,恩遇自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有了今日盛会皇家与官方承认的才名,以后他们个个都前途无量。
太常寺卿趁机就和刘昂以庆祝监国为国举才的名义,把南京皇城的钟鼓寺派出在南北两岸,以元夕、千秋节的规格与民同乐,大肆安排乐舞、杂耍。南京上下被通报监国领南京六部拔擢了六位南直子弟入翰林,二十四入国子监,二十余入六部当差,真正的狂欢就开始了,就像殿试伦才大典后一样,魁首顾鼎臣簪绢花跨白马当先,陆深与陈淳随后,带着除了唐寅之外的仕子,跨马游街从北岸起,过浮桥直入南京,奔夫子庙去谢师了。
顾鼎臣临行前换装时领着四十八人,跪在龙舟南侧对着船头的朱厚熜五拜三叩,谢国朝隆恩。朱厚熜亲自喊:“殿下谕令,南直隶苏州府昆山仕子顾?,素有才名,熟读经典,通晓百家,可谓一时名儒。其人虽出于贫贱,却仁孝谦厚,坚韧进取,贤名广传。今特举其英才厚德,赐名‘鼎臣’,入翰林院深造磨砺!望卿不忘初心,砥砺前行,待他日成才,公忠体国,为国尽忠!”
此刻顾鼎臣真的就叫顾鼎臣了,对着朱厚熜拱手接令,就是痛哭叩头谢恩。王伯安笑着安慰他:“勿要如此,殿下如此看重一人,可是伯安首次得见,磕破头谢恩,与殿下何益?弟当爱惜己身,以图报国!如此才不负殿下美意!起身,去簪花跨街,就当是替殿下做一回状元郎,就算是替殿下圆了大魁天下的夙愿!”
顾鼎臣一怔,慷慨高呼:“学生顾鼎臣愧受,当在此立誓,他日必大魁天下,以谢君恩!”
趁周遭名流仕子称赞顾鼎臣,朱厚熜摘下玉佩偷偷给刘昂,刘昂由与刘坊演了一通纱帐传令,随即高喝:“殿下谕令,大魁天下,孤夙愿也!然名位所限,甚是遗憾,今特辞汝贴身九龙九凤玉佩一副,他日大魁天下,带此物簪花跨马赴琼林!”
顾鼎臣又拜叩谢恩,换了一套素色袍服,而并非陆深那身状元郎穿戴的由南京礼部快马取来的绯色翰林官服,捧着重重的九龙九凤环佩,骑着一匹天方白马,由穿戴齐整的一品南京吏部尚书王恕牵马,开始簪花游街。
老尚书看的通透就点拨他:“簪花郎,今日之后,可不止阁下大名传扬天下,监国以国士待汝之事也流传士林,汝可有所想?”
顾鼎臣郑重对着龙舟拱手说:“君以国士待我,士为知己者死!”
老尚书笑着说:“你明白就好,看看这东宫形制的九霄环佩,以后这吴王亲信的标签是无论如何也摘不掉了,天子敢用你,可日后东宫呢?老朽劝你一句,博个科举功名,设法效力于江南,如此也是一段佳话!”
顾鼎臣苦笑拱手:“这可难为学生了,国朝有三互之法,只能异地为官!”
老尚书嬉笑而言:“监国的大伴刚刚称赞你虽是吴人,却因母为秦人豪情壮志不亚于关中神武锐士郎。且吴王念旧,神武军只称秦王,如今关中文士如李梦阳等秦党因秦王出资立璇玑阁文馆助学,称霸于京畿,京中亦有陕西三边总制杨一清的弟子,关中高陵康海已有明年大魁天下的声势。簪花郎明年必不能替秦王达成夙愿!”
顾鼎臣失声问道:“为何有了他,就必然不能?”
老尚书笑着说:“因为杨一清就是秦王的二师傅,康海者有一时之才,其师兄也!另有一人名吕柟,康海师弟,亦有才名!此二人俱出于秦王所建长安正学书院!南人并不知因这正学书院,长安文风炽盛!更不知璇玑阁仕子三千,气势直逼国子监!这都是秦王在长安时与杨一清、康海、吕柟有约,要让师傅杨一清‘三元及第’,也就是让关中连中三个状元!但秦王觉得遴选关中仕子,只有康吕有大魁天下之才,甚至打算自己微服科举,亲自折桂!如何?”
顾鼎臣苦笑曰:“苦矣,秦王之大才今日江南心服口服!这以惊天之势以长安一地‘连中三元’绝非虚妄,想必就是从明年春闱开始这三科,顾某岂非要等九年后?”
老尚书故作高深:“你生母真是关中人?”
顾鼎臣皱眉怒道:“这等事岂会有假?”
老尚书不以为意地说:“可愿老朽为簪花郎筹划?”
顾鼎臣强忍着恭敬求助:“恳请大人助学生一臂之力。”
老尚书嗤笑说:“真榆木脑袋也!这长安三元如今只有两元,秦王自己去夺魁,无论成与不成,都要受人非议。王伯安如今乃秦王系第一人,他亦称杨一清师傅,刚才又说的如此露骨,这你都不明白?”
顾鼎臣还没入仕,哪知道这些潜规陋习,此刻恍然大悟,笑着埋怨说:“原来司徒老大人也跟晚辈一样是秦党,何苦戏弄晚辈!”
王恕呵呵笑着说:“你明白就行,可不能说出来!明日王介庵还要上题本参吴王奢靡无度呢!行了,老夫已然八十有五,实在跑不动了,不跟你个少年郎大半夜瞎晃悠了,等下到了龙舟那换王伯安来跟你细细说!”
这会儿老大人已经跑了近一里地,王伯安就在龙舟下带了一众品级较高的翰林清流等着替换牵马的一众养老于南京的一二品六部大员,这些都是爷爷辈的老头子,也有心无力,只能意思一下。
王伯安接过马缰替王恕牵马,宛然一笑就说:“老大人年迈,后半程,王伯安替簪花郎牵马!可知为何王某突然发笑?”
顾鼎臣恭敬答:“司徒老大人刚刚点拨了学生许久,此刻已然明了,兄可直言!”
王伯安摇头:“说起这替人牵马,就不得不夸王某福缘深厚,上次让王某自愿擎旗牵马坠蹬的乃是领京中军民仕子高呼《少年大明说》的秦王,这次是秦王派遣牵着秦王座驾载着才华横溢的簪花郎!”
顾鼎臣恭敬致谢:“鼎臣谢秦王厚爱,也谢伯安兄厚爱!一刻前,鼎臣就在龙舟之下,当着数万人,许下宏愿为秦王大魁天下,可老大人说伯安兄另有安排。”
王伯安笑道:“嗯,前辈是长安三原人,自是惦记着重振秦风,就是所谓‘三元及第’之事,不过无需担忧,璇玑阁有一正学书院之帝国鳌头班,杨师傅本就是长安正学书院三位山长之一,兼鳌头班九教授之一,你或许好奇,另外两位山长:一是秦王,一是刘晦庵。鳌头班有三祭酒:一是刘晦庵、一是李西崖、一是谢木斋。想必鳌头班九教授你已有猜测,正是马约斋等六部主官与杨石斋,家师杨邃庵,以及家父王实庵!王某与龙舟上的弘治十二年同年一甲伦、丰、刘只是助教!不过此刻王某觉得帝国鳌头班应有顾鼎臣!而且刚刚锦衣卫来报,你身世悲惨凄苦,生母被顾家主母虐待,不如另立户籍养护生母,让你养父一家也去长安帮秦王打点产业?”
顾鼎臣对着龙舟拜手,动容感叹:“不知秦王竟如斯爱护!养护生母,吾毕生所愿也,然顾家阻拦,恳请伯安兄助我。鼎臣亦求迁籍长安,加入秦党,以图替秦王达成‘三元及第’,并规避三互法,效力南京。”
王伯安立即厉声纠正他说:“哪里有什么劳什子秦党!莫非璇玑阁三千仕子与帝国鳌头班三祭酒九教授都是秦党?那将军台三千将士与帝国冠军班做何解?从来都没有!世人恶意中伤而已!三郎有一句话说的极好,要是有人以秦党污你名声,需一耳光打过去,告诉他,吾乃帝党,以报效帝国为生!鼎臣,务必将此话铭记于心!天子与内阁三公视三郎为周公,勿要受小人离间逼迫三郎做唐宗!”
顾鼎臣恭敬捧着环佩示意谨记于心,并说:“鼎臣必铭记于心!”
王伯安又叮嘱他:“京中李梦阳等‘言必称周秦,文必书汉唐’之秦党,从未与三郎有任何私下往来,三郎亦不齿攀附小人,鳌头班只有康海与吕柟等关中弟子受三郎庇佑资助,他日你去了京中万不可被人诈称秦党蛊惑!相信王司徒刚刚就没有自称秦党,然否?”
顾鼎臣佩服地说:“然也,司徒还说,知道就好,不能说,他明日还要弹劾秦王殿下!”
王伯安笑着说:“王司徒老奸巨猾,这是借你口在讨好于三郎!闹市不宜多说,日后再说与你听。今日且先享受簪花打马游街!三郎并不重虚礼,把九霄环佩佩戴腰间,再把这专程带给你一用的前唐卫国公李靖赠吴王李恪之奢华横刀挎上,让秦淮河上的小娘子都看看弘治十四年江南簪花郎长安顾鼎臣何等之风流豪迈!”
顾鼎臣愕然感叹:“想必顾某身上这袍服也来历不凡?”
王伯安嗤笑道:“你怎地如此痴迟,王司徒想必就是看你这身衣物才与你多加点拨,你刚才就没看到纱帐里的“吴王”就是如此服饰?”
顾鼎臣羞赧之极,勉强自辩:“礼制,不可窥伺天子、东宫、藩王等,某从未敢窥视纱帐,刚刚小将军也一身甲胄,实不知!”
王伯安气笑说:“你倒是理由多多,为兄劝你一句,好好体会一下这秦王特制的银色纻丝、纱罗燕居服,虽是往常置于纱帐架于衣架上哄骗晋见百官勋贵专用的放大成丁版,可与秦王平日穿戴的一般无二,那盘龙也不是蟒,是真正五爪盘龙。这是特赐给监国吴王亲自点的簪花郎夸街,否则王某见了得先让你吃一刀才能免于成了谋逆同党。”
顾鼎臣立时就要扒了袍服,王伯安嬉笑着说:“穿都穿了,南京上下都看见了,你就好好穿着!也好让远处的内侍继续赞唱吴王爱才,‘解衣衣之,推食食之’,把龙凤金冠戴好,那只是一龙冠一凤簪!把左右将军的狗绳牵好,这可是护佑紫禁城的左右将军,正四品宣威将军,比王某从五品翰林侍讲学士高三个品级!三郎就是让你替他当这簪花郎,别白费气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