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觉得朱厚熜有些疯,就和衍圣公请他入大帐议事,留下李镇和伦文叙带人看着数百徐州士绅要个交待。
众人进了大帐,英国公就问:“殿下可是要立即反击了?”
朱厚熜正色说:“那范亭死前交待的,俩位国公和诸位侯伯、将校都听见了,不得不如此,否则父皇与朝廷的颜面何存?”
衍圣公无奈摇头感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殿下需慎重,臣建议立刻向京师求援吧!”
他摇头劝说:“江南安稳太久了,他们享受着盛世繁华,岁月静好,却忘了国朝于北京艰难地带着北方穷困百姓在万里九边苦战。大明之江南竟连弱宋之江南都不如,完全不知道国朝大义,帝国兴亡!是时候让他们明白一下圣贤书要是教不会他们的仁义礼智信勇,国朝就会用刀剑继续教,帝国会带着天下一万万子民让江南一小撮逆贼知道什么叫敬畏,什么叫忠义!”
英国公恭敬拱手说:“那臣立刻就安排大索逆贼了,天亮后再派出八百里加急向京师求援。”
随即下令:“李平即刻带一百人去把范亭的遗物整理送还与其亲眷,并接其入北京西山妥善安置;李镇带本部千户仔细拷问降卒,午时前便要有确凿口供;张仑带本部两千人立刻去城中搜查可疑人等宅邸寓所。等张仑、李镇拿了口供、罪证、人犯就派出军中以及随军的十二侯三十六伯各家的侯伯、世子及勋卫各带一部,立即穷索江北江南。”
朱厚熜思虑一番补充道:“徐光祚、杨致终天亮后归葬事毕,便拿了徐州士绅与降卒口供,以一千神武卫中长安子弟和一千枪炮队为讨逆军支援各勋贵大索两淮。四十八勋贵各领讨逆第一至第四十八营,分别以左右武卫及神武卫各一百户三百铁骑监押三百降卒为前驱急索穷追。”
靖远伯王宪拱手建议道:“殿下,臣等就带走了前队大部一万四千四百人,还要派出一千长安子弟和一千神武郎枪炮队精锐,中军王驾兵力只余六千九百余人,又多伤病,恐南下护卫之事力有不逮!”
朱厚熜正色说:“无妨,下一站就是凤阳,孤会在凤阳收拢宗室庶人充军,左近王伯安和刘昂至少有一千神武卫和三四千义从,亲卫也有不少枪炮,只要不浪战,安全无虞。况且尔等皆骑兵,可随时支援。只是尔等四十八支讨逆军得恪守神武军军纪,哪一家败类要是敢在前面胡作非为,污了孤与英国公、衍圣公的名声,休怪后面的中军无情,莫谓言之不预!”
衍圣公也赞同:“然也,讨逆归讨逆,万万不能凌虐黎庶,江南已然风雨飘摇,绝不能再激起民变!”
衍圣公可是对英国公说的四十八家勋贵没有一丝好感,英国公所谓的十二侯三十六伯其实只有威宁伯王宪袭了爵且快至而立比较稳重,其他则是一群十二三至二十二三的狂少年。有十二侯爵世子世孙勋卫(得了弘治赐职近侍亲卫的精英子弟)包括:定西侯世子蒋壑、宁阳侯世子陈继祖、镇远侯世孙顾仕隆、西宁侯世孙宋良臣、广平侯世子袁夔、永康侯仕子徐溥、武安侯世子郑纲、阳武侯世孙薛翰、宁远侯世子刘泰、安远侯世子柳文、丰城侯宗子李熙、武靖侯世子赵弘泽,以及以宁晋伯世子刘岳为首的三十六伯爵世子世孙勋卫。
神武军中四十八家勋贵实则除了一伯四十八世子还有各家两三(侯三伯二)勋卫共一百零八人,以及王宪的亲兵五十人,各家世子亲兵二十人共九百六十人,勋卫亲兵十人共一千零八十人,共有四十八家二千二百余人,绝大多数都在神武卫,个别年纪太小的在亲卫神武郎枪炮队里。这基本就是北京勋贵们明面实力的一半,另一半由其他侯伯亲自带着同样数目的亲兵护着世子勋卫在镇国军效力,这也是北京勋贵们全力投资皇家产业的酬劳之一。
英国公索性把勋贵子弟都召集到祭台下,开始训令,重申了神武军军纪,才让十二侯三十六伯分十二支神武讨逆军,每家勋贵领左右武卫与神武卫各一百户监押三百降卒为前驱,各讨逆军有一侯三伯联保连坐领军两千四百,第一轮各负责一府讨逆,批次向南。徐光祚与杨致终直扑扬州清剿后,支援各处。
这还不算完事,英国公和衍圣公当场令伦文叙、刘龙等写了《奏两淮江南亟待强援疏》,由英国公领四十八家勋贵,衍圣公领翰林官分别具名画押后,立即以八百里加急上奏。其实也就是昨天报捷之后今天再报忧,讲一讲死伤惨重,着重说一说徐州知州俯首认罪后幡然悔悟,道尽其中辛密,需再派两万上直禁军或是京畿禁军,并请三法司与锦衣卫派强势官吏南下准备会审稽查,准备能臣干吏替补附逆官员空缺。
等英国公划拨军士降卒,分配讨逆州府,指定目标及范围事毕,已经五更,天色微亮。千亩火场下了半夜细雨,却对归葬台无甚影响,柴薪还是依旧烧到了四更后,火场外则有一里到数里宽的白圈环绕,那是积了薄薄一层白雪,再远处就只是天色有些阴沉,飘着些许雾霾。
英国公下令让喝的摇摇晃晃的将士去收取烈士骨殖,当然没有什么骨灰盒可用,收集在烈士和部分将士捐赠的餐盒里。无论左右武卫还是神武卫都配发了西山定制的璇玑阁样式餐盒,涂了黑色的漆,描了银色的麒麟。平日将士们只拿配属放置于盒内的方形木碗、木勺、竹筷围着每小旗十人一组的野战小铁锅,把发下来就在餐盒里的肉干、咸菜伴着碎猪肉、萝卜丁、白菜叶子一起炖成菜,就着大饼、馒头或米饭热热闹闹吃,他们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把自己当木碗、木勺、竹筷或者奶片、咸菜、肉干放进这一尺长半尺宽半尺高的松木盒里。但现在没有人不满意,这餐盒他娘的拿出来里边一堆零碎和吃食,还真他娘适合当骨灰盒,那简单华丽的黑漆描上了麒麟,真就跟弘治爷爷赐给神武军裹尸的玄色大氅一样。等收取了骨殖,还有前后两个机关能扣的死死的,怪不得平日取个肉干解馋那么费劲。这还不算,还配了跟玄色大氅和餐盒一样玄色麒麟纹的皮囊,刚好能紧巴巴的收纳骨灰盒,平日都说是给保温用的,真他娘信了邪,怎地当初就被辎重仓库的小太监的鬼话给骗了,拿这晦气的三个玩意天天带在身上当个宝。哎,不对,是四件套,这腰牌也是玄色麒麟纹,那皮囊塞了餐盒,刚好还能在系紧袋口后,再把腰牌系在皮囊带子上,塞进外面唯一的小囊,而且大小也是刚刚合适,甚至竟然餐盒正好是朝上放的。得,也不用小爷的小神武郎教了,咱都悟到了,再把大氅一裹,刚好能背在身前,就算给袍泽暂时安家了。
英国公、衍圣公及翰林清流、齐鲁仕子们就都呆呆地看着将士们甚至不用派去的神武郎教,自己就一个看着一个熟练的把餐盒放进皮囊,连腰牌一起系紧,把腰牌塞进唯一的小囊,裹上大氅,温柔的背在胸前,再拍一拍,顺便笑着跟袍泽说两句贴心话。
衍圣公抚着花白的长须感叹:“任敌万般猜想,也猜不出神武军竟是个个背着棺木死战!”
英国公摇头苦笑:“这南下十一日,老夫日日看见殿下每次巡视大军也披着大氅,腰里系着腰牌与餐盒,就是如此归置的,你看看军中,上至吴王下至马夫,都是如此。可谁也从没想过竟还能把自己也放进去。”
张仑拱手笑着准备说,却被怀里抱着徐世英的徐光祚抢白:“小爷自一开始就给神武军上上下下都发了这一套四件,以前跟某和张仑算过大战之后,需要多少柴薪归葬,需要补充多少四件套。”
张仑顺势接上:“然也,基本每次军演计算,某都被小爷算成烈士,徐光祚次次都得拿四件套把某带回北京去。”
英国公大怒:“还有这事?你怎地就不知羞耻!还次次成仁,那还回家去干嘛?都死了还得羞死你爷爷我?”
衍圣公忙劝慰:“兄长勿忧,必是军演时,殿下因为张仑能独当一面死战不退给了重任,最后大战必是因之大胜,徐光祚才能把手足带回来。前两日大战,愚弟亲眼目睹,张仑也,英武绝伦,勇烈无畏,远胜其祖张懋,有其曾祖、高祖之遗风!”
英国公虽然觉得这话味道不太对,也挑不出毛病,只是冷冷地训斥他孙子:“下次演武,不仅要立大功,还要活着和徐光祚一起回来,总劳烦你手足,你不觉得惭愧?”
张仑羞惭却委屈地拱手,一句话也没了。
朱厚熜是带着大小筠儿,所有的女官五十人一起来的,在祭台那撤了香案,准备起乐送神武讨逆军各奔前路,谁都知道他们多少都会遇上狗急跳墙的逆贼拼死抵抗,伤亡在所难免。很快张仑和徐光祚就被找去准备以萧笛合奏试曲,大小筠儿也各有一面小鼓,王沈氏和常敬义已经教了她们几个时辰。然后亲卫也都调过去列阵左右,号令兵架起军号,军鼓。
英国公、衍圣公很快就明白朱厚熜的意思,让中军的将士、翰林、仕子去列队准备践行酒送讨逆军。讨逆军就在原地开始埋锅造饭,喂饮战马。
一个时辰后天色大亮,中军已经准备好了送行,讨逆军开始在中军对面牵着战马压着降卒列队,中军乐团包括一千亲卫还在一遍一遍练着。朱厚熜不忍大小筠儿一个劲抹着眼泪对着徐光祚背着的徐世英敲鼓,就安排她们的小鼓排在最前一列自己旁边每一曲一人敲鼓,一人替自己挥手喝令示意英国公赐酒送行,英国公和衍圣公负责赐酒践行。
等神武讨逆军准备好,朱麟作为送行官就来询问是否开始,英国公正色喝道:“送袍泽讨逆!”
朱麟唱喏,就喝道:“送神武讨逆第一军镇远军出征!”
朱厚熜在祭台最前蒲团上盘坐下调好唐琴未央的位置,开始拨弦,后面的古筝、琵琶、萧、笛、埙、箜篌等一起合上,五十女官齐齐温婉地引唱,一千亲卫低声喝唱:
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低吟白雪逢阳春
送君别去无知音
高台孤矗昂首望
穹凄尽兮宙宇敞
车马纵兮雁飞翔
春复秋往世无常
幽清默兮落暗乡
何年何月蹉跎降
莫问莫观你莫惆怅
山石林木无易样
低吟白雪逢阳春
送君别去无知音
高台孤矗昂首望
穹凄尽兮宙宇敞
车马纵兮雁飞翔
春复秋往世无常
幽清默兮落暗乡
何年何月蹉跎降
莫问莫观你莫惆怅
山石林木无易样
车马纵兮雁飞翔
春复秋往世无常
幽清默兮落暗乡
何年何月蹉跎降
莫问莫观你莫惆怅
山石林木无易样
莫问莫观你莫惆怅
山石林木无易样
乐声刚起,镇远侯世孙周仕隆带着神武讨逆军第一军正军一千二百三卫将士牵马压着降卒上前,然后大喝:“拜别秦王!”
随即他就带着三位伯爵世子世孙不顾满身的甲胄跪了下去,恭敬叩头。朱厚熜一愣也不管抚琴了,带着王妃上前就要亲自扶起,云逸带着左右亲卫瞬间就围了上去,防止降卒暴起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