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继承父王成为预城主这一事,谢瑾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然而爷爷突如其来的一场会议却改变了这一切,这时的谢瑾距离二十岁也就只有三天时间了。如果按照既往的城主规矩的话,三天后谢瑾就将成为预城主。这是北冽城的规矩,担有官职的父母们在子女二十岁成年时便会将职务交接给自己的子女,而他们自己则将成为子女的监察者与指引者,五十年内若是子女的政绩可观的话便会正式接替父辈的位子,而父亲们则会隐去,最终在各自五百岁寿辰时进入乱斗海渊,冲击天烈大陆上从未有人实现过的仙位。
然而今日的城主预交接的会议的内容却格外有些不同,甚至说是石破天惊也不为过。
谢瑾在会议开始前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虽然他跟随父亲处理城里的事物也只有短短五年,但不过是自己的预交接仪式,何至于请那些几十年不露面的长老也一齐出来。
和谢瑾一起站在长老身后的是北冽城各个位置上真真正正的掌权者,除了谢瑾和他的父亲外竟没有一人的年龄低于百岁。
坐在正中的是谢瑾的爷爷,谢天仇,并没有太多的铺陈,然而话一开口却足以引起整个北冽城的巨变。
“从前,我族的历史总是被视作禁忌。真实的真相恐怕也就我和在座的一些长老知道吧。”
他淡淡地扫了一眼周围,压下那些讶异莫名的目光,
“然而今日起,谢族的历史将不再成为禁忌,它将会成为我们谢氏的荣光。
从明日起,禁史令将从此废除,谢族过往的历史将公之于北冽。
一万年前,我谢氏一族在中原霸主之争中战败,坤祖受迫携我谢族隐居雪窟,避世不出。为保谢族命脉,于此寒荒之处扎根绵延谢氏子孙,坤祖下令,命所有族人踏入雪窟起不得再提中原,忘争霸之耻,休养生息于雪窟。
从那时起,谢族历史便成为城中大忌。原因无他,初来时北冽城莫说粮食。便是连一雪屋也没有。为了稳定谢氏一族气运,坤祖不得不下令所有族人忘掉中原一切,一切重新开始。
于苦寒之地忘却荣光,忘掉曾经拥有的幸福,然后重新建立新的幸福。
可北冽终究不是我们真正的故乡。
如今,一万年过去,十多代人的生死隔断,中原上曾经有过的天大的仇恨也能削平。
现在就是我们返回故乡的最好时间,三天后,我会命人代表北冽前往中原寻找新的族地。然后根据形势,我们北冽城将会在百年之内全部迁往中原。
中原有比冰屋更宽敞更暖和的房屋,那儿有比冰矛更锐利的长矛,那儿有比鱼肉更鲜美的食物,那儿有比最洁白的皮毛还要温暖的衣物,那儿有无数的粮食和财富,那儿是我们的祖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我们屋顶的神兽来自于那儿,我们屋后的冰花来自于那儿真正的活着的花,我们计算时日的历法来自于那儿,最寒冷时每年一次的年节也来自于那儿。尽管我们的历史有过断层,可今天我们所有的一切,却仍然摆脱不了那个地方,那儿——才是我们的家——真正的家。”
“可是,一万年过去了,中原上的人会认可我们吗?”说话的是自己的外祖父陆奇,感受到谢瑾的目光,他温和的冲谢瑾笑了笑,完全不在意来自谢瑾爷爷的凝视,让处在中间的谢瑾很是尴尬。
“中原那么大,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地,我们本就是扎根在中原的人,现在我们要回祖地,需要谁的认可?”谢破天并没有等待谢瑾的回复,长驱直入道:
“好了,今天叫大家来就是来下令的,不是找你们商量的。想必在座的长老们都知道这件事,不知道的滚回家去问你们家的老不死的去。散会,谢瑾留下。”
人都散了之后,谢破天这才坐了下来,一脸慈祥的看着谢瑾,就又仿佛是那个小时候总教给谢瑾用块冰制作各种武器爷爷,而不再是刚刚威严到高不可攀的城主。
“有什么问题想问的吗,瑾儿?”
爷爷的声音让谢瑾感觉又回到了小时候,可他的眼神却比父亲的还要明亮,还要执着,这让谢瑾不敢有懈怠的语气,刻意压底声音凝重道:
“中原距离北冽城有多远?”
“三万里。”
“中原真的有那么好吗?”
“有,也没有,你可能在那儿富得一个人掌握着几十座类似北冽城的财富,也可能会有十几座的北冽城的人口一夜之间血流成河。”
“三天后,会派谁去?”
“你。”谢破天不理会谢瑾惊诧的目光,起身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夜色道:
“我谢族方年来时并不只有自己的族人,还有很多仆役手下。在北冽刚扎根时生存艰难,不得不对手下们委以重任,现在北冽城表面以谢为尊,但又有多少人对这城主的权利虎视眈眈。
这一万年来,除了刚开始的那一会儿,北冽的物产一直是有减无增,可我们的需求却是有增无减。我们谢族接下来要拿什么来填饱那些异姓人的胃口,填不饱,便要拿北冽的人命来填。”
“而率领迁移的人,只能是城主府的人,最好的选择也只能是你。”
听到这样的话,谢瑾终于明白了父亲从不让自己插手北冽物产的原因,那意味着北冽真正的生杀大权,只是中原,那个神秘的地方究竟会有什么呢?
“三天后,我会去。”
“好孩子,苦了你了。记得小时候不管你遇到什么长得稍微陌生一点儿的东西都会害怕,现在却需要独自挑起北冽这么重的担子。真是长大了,瑾儿,出去吧,你爸爸在外面等你。”
谢瑾向爷爷道别,走出会议厅,便看到父亲在门外略显孤单的身影,这么些年下来,即便他是北冽的城主,也难以抵挡岁月在他的身体留下痕迹。
“父王,这是你们早就安排好的,是吗?”
“是,作为谢氏的子孙,每个人都有为谢氏献身的义务,即便是你。”
“母后是不是也知道?”谢瑾的语气已经开始颤抖起来,他感到巨大的模糊的担忧与痛苦似乎在身体里酝酿着,可能会立即喷发而出,也可能下一秒就烟消云散。而现在,它只取决于父亲的一句话。
听到儿子的问询谢宽并没有立即回答,他能透过谢瑾的眼神看到谢瑾此刻的状态,有愤怒、有希冀,以及很多的无助,即便作为朝夕相处二十年的父亲他也无法确定儿子下一秒的情绪是什么,但他还是想要给他得知真相的权利,
“是”。
“为什么要告诉她啊,她姓陆,不是吗?”所有的不确定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谢瑾努力而又徒劳地控制泪水不从眼里流出,最终却也只能做到让自己的话语不因为颤抖而断断续续。
刚刚爷爷告诉自己就是那个代表北冽前往中原的时候他就产生了某种不好的预感,这二十年来尽管母亲在很好的维护着脸上的微笑,可知母莫若子,母亲不知从何而起的忧愁从自己懂事起就没停止过寻找,直到刚刚看到父亲等待自己时的身影让他醍醐灌顶,或许答案与自己有关。
一直到听到答案之前,谢瑾都在心存侥幸,不同姓不同族一直是城主府默认而秘传的规定,他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母后伤心,尽管伤心已经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