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生意太小,利益远远没到最大化,还不能入郝维明的眼。
而且仍然存在不小的风险,还是属于投机倒把,也不可能常做。
还是得想办法与县供销社的采购部搭上线,再找陈卫东他老爹开个介绍信,盖个公章,一切就名正言顺。
边走边思索一番,郝维明就给了大哥十块钱,让大哥郝维平和陈卫东去国营农贸市场买肉和细粮。
在黑市买鸡蛋、馒头、包子、蔬菜瓜果还可以,但要想买肉和细粮还是得去国营的农贸市场,这年头黑市上的东西也少得可怜。
郝维明则去就近供销社代销点买了两包红梅烟、一盒火柴,花了不到五毛钱,红梅烟二毛一包,火柴二分一盒。
好在有几张火柴票,否则连点烟都成问题。
红梅烟是软包装,没有条形码,图案简陋,薄薄的纸皮。
打开一包,里面的卷烟没有过滤嘴,放进嘴里点了一根,呛得直咳嗽,这辈子第一次抽烟,身体还不能接受。
时不时还吸进去了烟草,在嘴里苦涩的,要呸一下吐出来。
不太习惯红梅烟的味道,抽了两口扔地上踩灭了。
他前世也抽烟,红双喜、黄金叶、哈德门、云烟、天下秀、七匹狼、中华……从南到北,好烟坏烟,真烟假烟都抽过。
后来逐渐喜欢抽娇子。
到四十多岁就开始戒烟,但生意需要还是偶尔会抽。
后来抽女士香烟,偶尔抽一根,瘾很小,别人递他粗支的,他都是接了不抽。
出代销点门口,就准备拿出烟递给一个提着酱油瓶的大爷,就准备问问总供销社在哪里。
却瞅见一个穿着常见蓝衣,头戴蓝色帽子的三十来岁壮实中年男人拉着板车从不远处艰难的走过。
那男人脚底下的一双胶鞋满是泥巴,脏的已经看不到胶鞋原本的绿色。
男人肩头搭了一根毛巾,已经脏乎乎的,沾满了泥,但男人还是拿起擦了一下脸上的汗。
郝维明往那中年男人的板车里看。
板车里是八个大竹篓,竹篓上面堆着一堆东西,动物皮毛、草药杂七杂八的东西,下面竹篓干稻草从里面冒出来。
郝维明一下子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
看那男人的架势,他立刻就猜出了男人的身份。
郝维明脸上就露出了笑容,跟大爷说了声谢谢,连忙朝那个男人走了过去。
没有理会大爷在后面喊,“嘿,小伙子,你不是要问事情吗,怎么烟递给我了,人就走了呢?”
这年头的大爷真实诚!
白得便宜还要追根究底。
快步走到板车旁边,手就放在板车侧面,一发力,推了起来。
男人本来是两腿发软,累得气喘吁吁了,可突然就觉得好像轻松了很多,转头一看,就见郝维明在后面正帮他卖力的推着板车。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连忙朝郝维明点了点头,喘着粗气说,“小同志,谢谢哈。”
“没事儿,学习雷风,助人为乐。”郝维明咧开一个灿烂的笑容。
郝维明望了一眼大竹篓里,果然是鸡蛋,于是故作好奇地问道:“大哥,你是干食堂的吗,怎么拉这么多鸡蛋?”
男人笑了一下,说道:“不是,我是供销社的采购员。
最近鸡蛋紧缺,我们就被派到农村里收鸡蛋去了,这不才从乡下拉着车回来,我这来回走了三十多里路呢,可累死我了。”
“供销社的啊,那可是好差事,虽然累点,工资挺高的吧?”
郝维明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男人聊着。
很快跟这个男人聊熟络了。
这个男人叫牛军,是县供销社的采购员。
这几天一直在乡下去收购鸡蛋,顺带也收购一些兔子皮、狐狸皮、猪鬃、鸡鸭毛、橘子皮、金银花、干蘑菇、干辣椒什么的。
“牛哥,你这一车鸡蛋也不过百来斤吧,你这就拉着百来斤天天跑啥时候能完成任务啊?”郝维明担心道,“而且你也不找个车啥的,驴车马车什么的,天天这么跑身体哪儿受得了啊?”
牛军哈赤哈赤喘了两口气,苦笑道:“哪儿来的车呀,你看我们宝源县城里能有几辆车,那也不是咱能请得动的啊。
驴车马车我们也找不到地方借不是,这不就只能把自己当牲口使了。”
“哎,你们也是辛苦啊。”郝维明感叹了一句。
他以前听到过一些采购员编的“五子”顺口溜:上车像公子,下车像兔子,办事像孙子,回家像驴子,算账像傻子。
当时,采购员出差怕对方看不起自己,所以穿着讲究,衣服整齐笔挺,皮鞋锃亮,手里提个公文包,坐在火车上像花花公子一样。
而下了车之后呢就要跑的贼快,赶着去住旅馆。
住店相当困难,旅馆床位很紧张,而且手续很繁杂,不跑得比兔子还快,就等着和盲流、要饭的一起睡桥洞底下。
至于办事像孙子,采购员订购的都是短缺商品,自然是要点头哈腰求爷爷告奶奶。
而回家像驴子,是因为采购员出差一般家里人、街坊邻居、亲朋好友都知道,就会托采购员捎带东西,大包小包的往回买,简直比驴子还累。
最后的算账像傻子嘛,那自然是因为帮丈母娘、岳父、亲戚带东西要么不能收钱,要么得少收钱,坐车住店的补贴都有标准,来来回回一算,呵,出差采购一趟,反倒成了亏本买卖。
这还是稍微大一点城市里的采购员,像宝源这种小县城里的采购员,特别是采购农副产品的,简直全程是孙子、驴子,干得都是最苦最累的活。
很多采购员都是这样拉着板车、排车去农村收购,走几十里山路,几趟下来能把鞋走破好几双,手脚肿得老高。
当然采购员仍然是属于肥差的,拿的补贴是很高的,仅次于几个班子领导。
在农村人每天挣几毛钱公分的时候,采购员每月工资已经能到三十二元了,还要补贴十几元。
“要是任务能完成,累点也没什么啊,关键是任务完不成。”
牛军叹口气说:“真他娘憋屈,就这一百多斤鸡蛋,还是我求爷爷告奶奶收购来的呢,结果还差得远呢。”
郝维明不解道:“这玩意各个大队里家家户户应该不少吧,怎么会难收呢?”
这倒不是吹牛,虽然规定只能养五只鸡,但这年头偷着养的不少,胆子小的多养三四只,胆子大的多养十几二十只都有。到了产蛋季节,每天捡十几个蛋还是没问题的。
牛军又叹了口气道:“有什么办法,附近的大队里都让我们几个采购员给扫光了,恨不得把村里的鸡全收购了放在供销社里养着等下鸡蛋了。”
“那你们没想过去远一点的村里收?”郝维明把话题往自己想要的方向引。
“太远了,你也知道我们宝源县的那些个山沟沟是有多偏了,要我们拉着板车去,怕是要搭半条命在路上。”
这倒不是纯属是牛军的抱怨,宝源县城就这鸟样,周围农村偏远得让人发指,给采购工作带来巨大的困难。
“县里应该有拖拉机吧?应该可以借拖拉机出来的。”郝维明继续引诱。
“你也知道那些山沟沟里头的生产队之间都隔得有多远了,等拖拉机跑个遍,油费都比收来的所有鸡蛋贵了。”
“也是!”郝维明点点头,一副认同的样子。
推了一会儿车,郝维明就招呼了牛军一声。
“牛哥,歇一下,抽根烟。”
郝维明松手,坐在板车边沿,掏出红梅烟,递一根给牛军,然后又用火柴给他点燃了。
自己拿了一根,点燃了在那儿慢慢抽,终于抛出了自己的最后问题,“如果有人给你把那些偏远大队的鸡蛋都收到一起,然后你弄个拖拉机拉回去行不行?”
牛军眼前一亮,说道:“那肯定行啊,只是哪儿有那好事,一个个都变奸猾着呢,谁愿意来给干这事。”
郝维明兜兜烟灰,笑道:“大家平日里都要挣工分的,肯定没时间,但如果能把浪费的工分挣回来,肯定会有人做的。”
牛军闻言眉头就一皱,他听了这么久,终于是听明白了郝维明的话。
好歹也是个采购员,干的是待人接物的活计,自然还是能听懂郝维明话里的意思。
他上下打量一番郝维明,问道:“小郝,你是说你有办法帮我这个忙?”
郝维明笑着摆摆手,“牛哥,我可不是帮你的忙,我这可是为咱宝源县人民生产生活需要,为供销社保障物资供应奉献自己一份力。”
牛军抽了一口烟,笑着道,“对,我们都是为宝源县生产建设奉献自己的一份力。”
两人相视一笑。
郝维明又递给牛军一根烟,顺道把自己的想法和牛军沟通了一下。
牛军保证回到县总供销社就给领导请示,获得领导批准,开采购单子,再把拖拉机借来。
而且还给郝维明使个眼色,低声道:“这事儿一定成。”
郝维明眼睛一亮,他还真没想到这个牛军看着这么幸苦一劳力角色,竟然还有这能耐。
但仔细一想,供销社的采购在这宝源县成立也算很吃香的肥差啊,没点关系能轻易成为采购员?
郝维明连忙笑着保证肯定把周边几个大队的鸡蛋全收来,到时候牛军只需要开着拖拉机到柳坪大队去拉鸡蛋就行,保证完成任务。
商量好细节,比如来拉鸡蛋的时间地点,需要的鸡蛋数量,统购单,生产队那边的手续什么的。
郝维明就帮牛军推着板车,送到了总供销社门口。
牛军让他进去坐坐,郝维明推辞了,塞给牛军一包烟,说要赶紧回去。
牛军以为郝维明是急不可耐地想回去收鸡蛋,也就没有挽留。
离开总供销社门口郝维明心情畅快的又掏了一根烟出来,点燃抽了两口,依旧是呛得直咳嗽。
把烟屁股一下子弹到墙上,火星子溅起。
手插在裤兜里,嘴里吹着口哨,忍不住唱出了声。
“一时失志不免怨叹
一时落魄不免胆寒
哪怕失去希望
每日醉茫茫
无魂有体亲像稻草人
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
有时起,有时落
好运,歹运
总嘛要照起工来行
三分天注定
七分靠打拼
爱拼才会赢
……”
从未听过的语言,奋进有力的歌声引来路人侧耳倾听,摇头晃脑。
……
在不经意间,春风似这歌声一样,悄无声息地吹向了小小的宝源县城,吹向辽阔而贫瘠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