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梭,山野间没有波澜曲折的生活更是如此。日出日落,绿草青山,克里诺斯逐渐记不清日历上的日子,也说不清自己记忆里的究竟是昨天发生的,还是几天前的事。
弗朗西斯科家里有些旧书,是克里诺斯为数不多打发时间的东西。里面浪漫的情节惊心动魄的冒险让他如痴如醉,以至于无论做任何事情都要带一本。而他最喜欢的骑士冒险小说,被一只羊吃掉了大结局。那发生在他中午小睡的时候,把克里诺斯气的直跺脚,若是能揪出那只犯事的山羊,自己一定要给爷爷进谗言把它吃了解气。
短短一个月,克里诺斯读完了爷爷家里大部分书,那些没有读的则是一些古板的学术文章,一些一本正经的批判文学。见此,弗朗西斯科卖掉了一只羊,去红木镇里买了许多新书。
书店和他年轻时大有不同了,除了幻想小说和批判文学,一种叫杂志的新东西诞生了。这东西每月刊发一次,比爵士的税务官来的还勤快。许多海报贴在书店门口,宣传知名作家刚刚推出的新作。
“这几十年诞生的文字,比历史上加起来的还多吧。”弗朗西斯科这么想。
晚霞布满天空的时候,弗朗西斯科回到了自己的小家。克里诺斯正候在门口,锅里已经准备好了今天的晚餐。蔬菜汤里面加了大量大量的奶酪,看起来好像全是用奶熬制的,过节似的加了一小段切碎的熏香肠和几颗栗子。
克里诺斯有些可怜那只被卖掉的老山羊,也感谢它卖出的钱能让今晚的菜肴变得丰盛,让书架的空白处被填满。
“爷爷,你去过坎塔城吗?”克里诺斯享用晚餐之余说道。
“去过。”
“你觉得怎么样?”
“许多地方还是挺吸引人的。”
“我一直想去一次城里。”
“好啊,我们可以去城里过今年的显圣节,我听说城市会准备许多公共演出,主教先生会和走上街头的市民一起迎接新年。”
“太棒了!”克里诺斯高兴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差点没把桌子掀翻。
“冷静点小伙子,还有一阵子呢。”
显圣节是一年中最冷的一天,但只要过去天气就会慢慢转暖,经文里说这是神力量的显现。
克里诺斯乖乖坐下,已经迫不及待冬天的到来了。那时村民会备好过冬的草料,羊群不用再每天赶上山。整日的空闲可用,可以回孤儿院探望朋友,做许多开心愉快的事情。
“爷爷。”
“嗯?”
“没事……我就是叫叫你。”
弗朗西斯科笑了笑,觉得领养克里诺斯是人生中发生过最好的事情之一。一个年轻炽热的灵魂正温暖着自己暮年的心,曾经总在孤独时冒出的哀伤被克里诺斯驱散,升起的太阳和枝头的鸟儿又有了它们存在的意义。如今他出门的时候会惦记回家,克里诺斯回来的时候会留心眺望。脸上的笑容毋庸置疑的多了不少,而自己这几天说的话,比去年一整年还要多。
唯一可叹的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吃完饭之后,弗朗西斯科趁着夏日漫长的天色,领克里诺斯到树林空地认识一下自己的妻子。简陋的木头墓碑看不出死者的名字,孤零零的杵在林地里。
“艾琳娜是她的名字。”他说。
“发生什么了?”克里诺斯问。
“什么也没发生,只是寻常的事情而已。”弗朗西斯科露出复杂的表情,“她曾经活着,现在她进了墓地。在这之前她失去了她父亲,她的父亲也失去过自己的父亲,她父亲的父亲也是如此。可怕的死亡啊,他不仅让人阴阳两隔,还区分开了活人。一类人关注自己在世的时候能躺在哪里,枕上有没有金织银编。一类人关注自己死后躺在哪里,能不能有一个除罪涂油的仪式,能不能进驻教堂的墓地。你怎么想呢,我的克里诺斯。”
克里诺斯迟疑了一会,他既不是虔诚的信徒,也不是逐利的商人。在关于死亡的问题上,年幼的克里诺斯说不出一字一句。
最后他说:“我得在这两边选一个吗?”
弗朗西斯科开心的笑道:“当你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你离答案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我试过……我试过……”弗朗西斯科说。
心旷神怡的初夏,热不可耐的盛夏,蝉鸣渐稀的末夏飞快的溜走。克里诺斯依然不懂爷爷话语里的意思,虽然他已经很努力的再想,不过确实说不出一字一句。
这个夏天末了的时候,弗朗西斯科染上了肺病。止不住的咳嗽发烧让他那也去不了,一切工作都交给了克里诺斯,放羊、做饭、劈柴、生火、去村里买面包、去镇里请医生。
前两周的时候弗朗西斯科还侥幸的认为会好起来的,后来他也明白了大限将至的事实。他的肺部犹如火烧,即使吸满了空气也会觉得气短,咳嗽严重到咳出血来。他禁止克里诺斯再去找那些满口大话的医生,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少,隐隐感觉自己看不见今年的初雪了。
克里诺斯没见过这阵势,但也猜到了七八分。他害怕自己哪天回家的时候,爷爷死在了床榻上。木屋逐渐变得令他恐慌,若是有天自己回家发现臆想成了现实该怎么办。咳嗽的声音让他又心痛又安心,他想要一直陪在爷爷的身边,似乎那样就不会有糟糕的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