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不可捉摸的事物之中,命运是最晦涩的那一个。有些历史学家可能不赞同这个说法,认为所有事件的发生都有其必然性,只要你拥有足够的见解,便可从残破又看似不相关的事实中发现现实。诚然,许多事情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必然,但我们更应该承认,更多的事情则是完全无法预料的偶然,必然的的事情不过是无限的偶然撮合的结果。
那些有把握掌控命运的人,在不断的抗争和努力的过程中会惊奇的发现,胜利不全是缜密计划的报酬,失败也不总是轻敌疏漏的产物。命运总有办法用最奇特的方式,把不可捉摸的结局呈现在人们面前。
诗人马克·拉斐尔最近创作了一篇悲剧,他满意的认为没人能够超越这个艺术之作,即便是他自己也不行。剧本讲述了一个贪婪丑恶的领主爵士,谋杀了自己的兄弟,又被侄子复仇的故事。腐朽的卫兵与爵士同流合污,残酷的统治城市。终结了他统治的侄子,因为大庭广众的谋杀被判处死刑。
爵士被欲望蒙蔽,事后又忏悔和惊慌,对真相的恐慌让他开始了铁腕的统治。一个暴君,但是又有一颗比谁都懦弱的心。
卫兵是一个从来都践踏守则和誓言的男人,因为这被爵士升到高位。他目无王法的性情,让他打起了敲诈爵士的念头,最终导致了自己的灭亡。
侄子被认为已经不在人世,原来是被善后的兵卒动了恻隐。得知真相的他抄起佩剑要手刃仇人,开始了和腐败城市的斗争。
浑然不知的忠诚管家,谄媚进言的庭臣、单纯善良的婢女。每一个角色都惟妙惟肖,说着富有戏剧性的韵脚,细思起来回味无穷的台词。
这本应该是一出绝顶好戏,但是马克先生吃了外乡人的亏。原来瑞恩爵士确实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哥哥,令人惋惜但是意料之内的继承了爵士的位子。这剧本断不可能在坎塔演出,但是剧院珍视这出剧,排除万难在坎塔大剧院进行了初演。
从批评家来的反馈很不错,观众也都是积极的评价。但是这剧目还是被禁止了,避免有人对号入座的情况发生。这事众说纷纭,有人认为爵士做贼心虚,有人认为这剧本冒犯了贵族。一时间阴谋论四起,多事之人翻出当年的报纸,劳瑞·欧文队长一夜之间多了一个外号,一下子瑞恩爵士战战兢兢的疯病也有了解释。
对我们的诗人来说,他一个子都没从剧本里赚到。
卖光了身上值钱的东西之后,他再创作一出新剧的愿望也成了泡影。如今的他一边饮着喷泉的水充饥,一边感慨万千。谁曾想到,一个接受过米泽尔大学教育的诗人如今分文不值。那么多的哲学,历史,修辞学,形而上学都烂在了肚子里,化作一声响屁。
他走过河滩小街,失落的低着头。没有领到教会今天施舍的稀粥,他正考虑什么东西能填饱肚子又吃不死人呢。这时忽然听见小巷里传出鲁特琴的声音,一个悠长空灵的女声正附着歌唱:
起初你我年少轻狂,不惧岁月漫长
如孩童嬉戏,东追西藏。
夜灯初明,纵情时光。
仲夏气爽,天作成双。
是夜笙歌,曼舞池央。
你盛装出场为我独唱,轻言细语俘我心房。
我主在上,我愿随他地老天荒。
——
歌谣浪漫深沉,透着一股失落的伤感。
“歌词让我写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别扭的韵脚了。”马克这么想。
诗人马克挤进围听的人群,见到唱歌的女人,她手里操着一个梨形羊肠弦鲁特琴,原本金黄的漆脱落了不少,这琴是弹一天少一天了。
唱歌的女人受到了热烈的掌声,把打赏的硬币投进她的瓦罐里。马克不好意思的往后站了站,让那些口袋里有闲钱的人凑近。
“她的声音很美,若是再年轻些就好了。”
“你觉得她多老,有没有四十?”
“你眼光真差,她最多三十五。”
马克·拉斐尔听见围观者对这女人指手画脚,叹气这些男人只会思考这些无聊又歧视的东西,就是这种思想才毁掉了许多女人的生活。单说舞台上事情,男演员越老越有味道,女演员年迈就只能考虑转行。无数女演员只好浓妆艳抹掩盖老去的事实,如此向观众和剧组阿谀奉承才能保住饭碗。
女人歇业,围观者也都散了,只有咕咕叫的肚子还在夜色下歌唱。
于是马克·拉斐尔决定去做一件大事,他走回城里,挑了一条小路。
一系列不幸的遭遇促成了他要作这件事情的决心,从来没有作奸犯科的、受过高等教育的、虔诚仁慈的公民现在要打破法律的界限。原因无他,只是境遇太过惨淡,只是欲望太过诱人。
眼前这只酥脆亮红的烤鸡就是地狱的恶魔,对着马克·拉斐尔低语。
“不知道这是谁的晚餐,理发师还是皮匠,父亲还是儿子。”马克自言自语,“我以为自大是我唯一的缺点,没想到有一天要来偷好市民的东西吃。”
烤鸡装在亮白色的瓷盘里,在蓝白桌布上像是花蕊一样灿烂。
马克·拉斐尔再三确认屋里没有人之后,他把窗台中央的盆栽挪到一旁,小心翼翼的翻了进去。
这时他突然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音,那人八成刚刚睡醒还是怎么,因为我们的诗人本来是很确定这屋子里没有人的。
情急之下,马克钻进餐桌底下。多亏了这个不知为什么设计的那么长的桌布,诗人的身形完全隐藏了起来。
一位太太的声音随着脚步走下楼梯,“亲爱的?是你回来了吗?”
马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虽然这样做对安静并没有多少帮助,但是能缓解一下这焦虑。忽然,他脚下的木板吱呀的响了。顿时他万念俱灰,像是惩罚偷窃的三十棍刑已经打在了自己背上。
脚步声停在台阶中间,停顿了一会,又重新上了楼。
马克·拉斐尔仔仔细细听了一分钟,对他来说像是几个小时。最后他爬出餐桌,继续自己的作案大计。
结果迎接他的是一幅让人瞠目的画面,一个年幼白色的猫形兽人抱着烤鸡,蹑手蹑脚的准备开溜。俩人尴尬而视,那一刻仿佛时间都停了下来。
一个贼撞上另一个贼,一个无声的跳进屋子,一个笨拙的从桌下爬出。
那兽人自然是亚伯。这时他满脑子想弄清楚这个滑稽的男人是谁,即便他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这家的男主人,亚伯也不愿意冒这个险。于是他猛地把手里的烤鸡扔给那人,若是有什么东西被扔过来,人们总是下意识的去接它。
就在马克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接住了烤鸡。从窗户逃遁的亚伯碰倒了窗台上的花盆,响亮的声音一下惊扰了楼上的女人。
马克来不及恭恭敬敬的把赃物放回去,随便的把烤鸡扔在盘子上转身也要逃。
女主人下楼瞥见那人的背影,大叫到:“卫兵!有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