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信的两天后,弗朗西斯科先生在睡梦中与世长辞了。木匠霍桑免费给做了一口简易的棺材,四四方方的像个盒子,按他的遗愿准备葬在妻子身边。葬礼由几个德高望重的村民操办,计划出席的可能还没有抬棺挖墓的人多。听闻老人的女儿要来的消息,他们决定把下葬的日子往后推推。
于是弗朗西斯科躺进那个看不出是棺材的盒子里,盖上一层厚实的帆布停放在了木屋里。掘好的墓坑也拿旧床板盖住,恐下雨天积了水。
克里诺斯依然每天放羊,因为羊不会为死者默哀和断食。可克里诺斯被伤感打击的不小,他经历过不少离别,生死离别就没有那么多了。上一次有人永远从他生命中离开的事情是孤儿院的看门犬死了,克里诺斯为那只又丑又笨重的大狗哭了好久。
如今他长大了一些,内敛了一些。满地打滚的嚎啕大哭已经成为了过去,那些激动强烈又短暂的情绪被漫长的低落取代。他看这些羊群,就会想起来爷爷给他们挤奶修圈的影子。他看枝头的歌唱的鸟儿,就会怨恨它们欢快轻松的曲调。天上的日头啊,它落下还会再升起,可是为什么人不行呢。
白天克里诺斯尽力去避开这些想法,回到家中的时候那棺材正正摆在屋里,他就无处躲避自己的悲伤。整夜没有睡好,枕头都被泪水浸湿。于是他有一天早上精神恍惚的想道,也许这一切是一场梦而已,也许爷爷还在楼下安稳的休息。他这么想,渐渐的把自己说服了,可是怎么也不敢下楼对证。他几乎能听见爷爷起床开始忙碌的声音,他几乎能听见碗碟被摆放在桌子上发出的碰撞。一定再过不久,爷爷就会若无其事的走上楼叫自己吃早餐。
直到太阳升高,逐渐清醒过来的理智才意识到现实。
大家一共等了三天,眼看尸首就要保存不住,无奈草草的举行了葬礼。几乎只是把棺材放进墓里盖上土这么简单,没有神父或者司仪,也没有致辞和告别仪式。在钉上棺材前克里诺斯最后看了一眼老人的样貌,他糟乱的胡须和头发,雕刻一般棱角的面庞。随后棺材被用绳索送进了墓坑,一锹一锹让大地吞没这个木盒子。
和死去的看门犬完全不一样,人类有葬礼这样传统。不知这么的,好像这一习俗延缓了悲伤,好像在棺材尚未入土之前故人还没有离去。在盖棺钉椁的一瞬间,克里诺斯才意识到阴阳两隔的残酷,积累的悲伤一下子化作泪水全部涌出来。没法会和自己一起看今年的显圣节集会,没人再听自己前后不接的废话。
克里诺斯回到木屋,空荡荡的。人好像从没有存在过一样,随着死亡消散了。
两周又三天后,一位中年妇人提着自己华贵的长裙沿山路上来,裙角沾的都是泥灰。与她同行的还有一个车夫,想必他们的马车也停在了崎岖的路口没能再往上来。为了能走好这段山路,妇人解开自己的束腰,穿的算是轻便。可这一路既要保持优雅,又要稳步上爬非常艰难。
正在忙活晚餐的克里诺斯冲外一撇,瞅见有人上山来。那位女士梳着一小片短刘海,后面的头发盘成一个大包,颇有造型的扎在脑后。在叫人感叹这头发大概很难清洗的时候,她累弯腰的动作秀出了头顶不少发亮的首饰,黄金是其中最不值钱的一种。车夫听到招呼,上来搀扶起贵妇继续前进。
两人很快走到了那破旧的木屋前。
“父亲。”那妇人这么喊,想必是黛西·沃克。
“弗朗西斯科先生过世了。”克里诺斯端着一锅炖菜上桌,“您是黛西·沃克女士是吗?”
“过世了……”贵妇陷入的短暂的沉默,“那你又是谁?”
“我叫克里诺斯,是他的孙子。从孤儿院来的。”
贵妇没有多说话,前去那林中的墓地想要亲眼看看。果然,那破旧墓碑旁边是一个崭新的墓碑。她带着失望和自责回到木屋,克里诺斯已经在晚饭。
“如果你们要吃点东西,橱柜里还有一点奶酪。”
“不了。”她说:“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做黛西。沃克是我娘家姓氏,现在我叫布莱克。”
“你刚刚结婚吗?”
“我结婚好久了,不过没敢告诉他。我想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二十天前,要是您早一些来还能赶上他的葬礼,再早一些还能赶上他的弥留。”因为弗朗西斯科对这个女儿少有赞美,这个映象也传给了克里诺斯。
闲聊之后,黛西开始一个个审视那些老旧的物件,熟悉的屋子。这样东西如何变了,那样东西又还是老样子。多年前的回忆在她的眼中浮现,时而闪出活力的光,时而闭上暗淡的眼。楼上似乎是她曾经的房间,也不知她对现在的陈设有没有不满,床铺和桌子上都是陌生人的物品。
她转着走着,车夫就老老实实的候在门口。
空荡荡的木屋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虽然依然是空荡荡的。
黛西看够了就从楼上下来,长长的叹了口气,注视着克里诺斯。
“你在村子里怎么生活的啊。”
“我放羊,有钱拿。”
“多少钱。”
“每月12个银币。”
这回答似乎惊到了这位女士,换做她估计不知道怎么靠这点钱活命。“连一个新币都换不起吗?”
佩拉吉亚九世的新币含金量比较低,只能换15个银币,旧币则高上一些,能值20个银币。银币则可以兑换10个铜币。不过因为购买力等经济问题,很少有铜币在市面上流通了。
“不如和我进城去生活怎么样?”黛西思索一番说道:“让他们找别人当苦力吧,沿路乞讨都比这工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