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湾区分局法医解剖室里,魏大炮的徒弟正在收拾着工具。魏大炮正在洗手。杨三水的尸体已经缝合好,躺在解剖台上。
冯凯,李夏和方菲走进来。
“有线索?”冯凯问。
魏大炮一边擦着手一边走到杨三水的尸体边,指着放在一个容器里的肝脏。
“杨三水的肝重2800克,弥漫性肝肿大,他已患晚期结节性肝癌,再加上酗酒无度,就算他今天不死也撑不过两个月。”
“冯队,在他的住处发现过医生的诊断报告吗?”方菲问。他虽然年轻,但仔细地盯视着尸体一点也不害怕。
“没有。”冯凯说。
“还有什么异常吗?”方菲问魏大炮。
魏大炮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他。
“大炮,这是方菲,省厅刑侦总队的,现在是复查小组成员。”冯凯介绍。
“解剖发现死者的胸大肌呈鲜红色,而且较为明显,应该是属一氧化碳中毒。”魏大炮这才回答方菲的问题。
“没有他杀的蛛丝马迹?”方菲继续。
“到目前没有发现。”魏大炮谨慎地回答。
“那基本可以判定杨三水就是自杀?”
魏大炮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看冯凯,冯凯正看着杨三水的尸体,想着什么。
“最后结论得毒物鉴定报告出来。”魏大炮对方菲说。
这时,冯凯的手机响了,是刘青叶打来的。
“冯队。杨衡已经带回来了。”刘青叶汇报。
“把他带到解剖室来。”冯凯放下电话,对魏大炮说,“他儿子马上到。”
魏大炮心领神会地拿过一张白布单子覆在杨三水的身上,只露出脑袋。
不大一会儿工夫,刘青叶带着杨衡进来。杨衡看了冯凯,李夏和方菲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到解剖台前。
“他是怎么死的?”他看着杨三水的尸体。
冯凯没有回答。
“自杀?”杨衡继续发问。
“你认为呢?”冯凯反问。
杨衡抬起头来,瞥一眼冯凯。“你们是警察,你们说了算。”
“你父亲得了肝癌,是晚期。”冯凯观察着杨衡的表情。
杨衡毫无反应。
“你不知道?”冯凯问。
“不知道,他没跟我说。”杨衡冷静地回应。
冯凯朝刘青叶点了点头。
刘青叶带着杨衡离开解剖室,来到讯问室,杨衡若无其事地坐下,看着她和周游在对面坐下。
“杨衡,你昨天去找过你父亲杨三水吗?”刘青叶开口。
杨衡愣在那里。
“问你话呢,你去找过杨三水没有?”
“找过,怎么了?”杨衡回过神,“他是我爸,那也是我的家,不允许吗?”
“你什么时候去的?”
“具体时间没看。”
“什么时候离开的?”
“也就呆了十几分钟。”杨衡皱眉“怎么,你们怀疑我杀了我父亲?”
“你们说了什么?”刘青叶问。
“他就是一个醉鬼?我能跟他说什么?”杨衡不屑。“我就问问他的近况,喝了一瓶啤酒就走了。”
“他呢?什么都没跟你说吗?”刘青叶观察杨衡的表情。
“他除了酒和彩票,对什么都不在乎。我有没有出现他都无所谓。”杨衡看起来很坦然。
“你多久没见过你父亲了?”
“十年。我06年离开的龙湾,就再也没有见过。”
“没有任何联系吗?”
“没有。”
“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杨衡没有说话。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青叶追问。
“我恨他。”杨衡缓缓地说。“他从来没有关心过我,我妈被通缉后,我跟着他住,他除了喝酒根本不管我,喝醉了就拿我撒酒疯,打我骂我,我每天还得替他收拾那些呕吐物,还要替他做饭洗衣服。我巴不得早点离开他,一辈子不再见到他。”
“杨三水有工作吗?”
“他95年下半年进的龙星,当年许村的村民都进了龙星公司当工人。96年,我妈事件出了之后,他就离开龙星了,在我的印象里,他再也没有工作过。他的工作就是喝酒和买彩票。”
“他的钱从哪来?”刘青叶问。
“当初龙星给了一笔拆迁费,具体多少,他从来没跟我说过,别的有什么来源我不知道,他从来不给我零花钱,06年我离开龙湾去广东打工的时候除了一张车票,口袋里只有二十一块钱。”
“当年你给专案组作证,说你父亲杨三水在案发时和你在一起,一夜都没有离开过家。你那时才八岁,你怎么知道杨三水一夜都没有出去过,你难道一夜没睡吗?”
“他一直在喝酒,两点左右的时候,他吐了,我起来给他收拾的。”杨衡好像知道她要问这个问题,回答得不假思索。
“你对警方的证词是不是杨三水教你说的?”刘青叶问。
“没有,那是事实。我虽然恨他,但他还没胆杀人,他就是一个窝囊废。”杨衡坚持道。
“如果杨三水是被人谋杀的,你有嫌疑人人选吗?”
“那是你们的工作。”
讯问室里陷入沉默。过了几分钟,刘青叶才继续开口。
“你为什么坚信许广义不是你妈杀的?”
“她是我亲妈,她没有杀人,我就是知道。”杨衡执拗地回答。
“北山山洞的尸骨刚刚发现的第二天你就从东莞赶回龙湾,直接到了刑侦大队,要求和那具尸骨进行DNA亲子鉴定,你为什么坚信那具尸骨就是你妈?”
“二十年过去了,她从来没有来找过我。可她爱我,疼我,这理由够充分吗?”愤怒的泪水涌上了杨衡的眼睛。
刘青叶默默地盯视着杨衡。
宾馆的服务员和马兰都确认,杨衡在昨天晚上10点回的宾馆,一直到今天上午9点,杨衡都没有离开过宾馆。杨三水的死亡时间是凌晨4点左右。杨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刑侦大队没有再留置杨衡的理由,毕竟到目前为止,没有查出杨三水他杀的证据。
她只得转换话题,问起杨衡在网上发帖的事。
“公民有言论自由。”杨衡拿出自认为无法反驳的理由。
“自由发表言论是指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这是一项法律赋予公民的权利,但有权利必有对等的义务存在。”刘青叶说。
“我遵守相关的互联网规范,我没有污篾,诽谤,恶意中伤,散布谣言等等,我懂法。”杨衡说。
“你的贴子里就有诽谤高建设之嫌。”一直没吭声的周游开口,“高建设是当时‘4·05’一案专案组的副组长,他的结论也是专案组的结论,你诽谤高建设就是诽谤专案组,就是诽谤当时的龙湾县公安局……”
“你少给我扣帽子。”杨衡打断他,“那是你们自已瞎联想,我在贴子里只指责了高建设一人,根本没有提到专案组,更没有提到龙湾县公安局。”
“我们联想?你以为网民不会联想?”刘青叶说,“我们希望你能删帖。”
“我不删。”杨衡不肯让步“你们要是觉得我犯法了,你们可以把我抓起来啊。”
“杨衡,在‘4·05’一案的调查结论没有出来之前,你在网上发这样的贴子,客观上就起到了抵毁警察的效果,对我们下一步的调查工作也没有好处。”刘青叶好言相劝。
“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杨衡冷冷地说,“反正我母亲是冤枉的,就因为你们当初的结论改变了我杨衡的一生,本来我不会过这种生活,这个损失该由谁负责?”
“你母亲是受害者,这没错,但这并不完全排除许广义就不是你母亲杀的,这两者并没有对等关系。”冯凯从外面进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杨衡跳起来,“我母亲被人杀了埋尸在北山山洞难道这不是事实?你们不会告诉我说DNA亲子鉴定结果是错的吧?”
“DNA亲子鉴定结论没错。”冯凯说,“你母亲当年被人杀害理尸北山山洞也没错。但你母亲到底有没有参与犯罪,是不是被其他团伙成员杀人灭口都还是个未知数,这一切都得待真相查清之后才能下结论。你现在凭什么就认为你母亲就是完全被我们警方冤枉的?证据呢?”
杨衡哑口无言。
“你的贴子已经被网络疯狂转发,现在再让你删除已没有太大意义。”冯凯说,“我们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从今天起,你再在网络上凭主观臆测随意就当年的‘4·05’一案发表意见,而我们的调查结论跟你所想所说的完全不一样,那我告诉你,高建设的家人,还有我们龙湾区公安分局都是有权利告你诽谤罪的。这厉害关系你清楚吗?”
“诽谤罪,是指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的事实,足以贬损他人人格,破坏他人名誉。”刘青叶解释,“我国刑法第246条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杨衡不说话。
“你听清楚了吗?”冯凯问。
一阵难堪的沉默。
“听清楚了。”杨衡低声说。
“你走吧。”冯凯朝门口摆头。
杨衡愣了一下。
“不过,在这段时间里,你得随传随到,如果要离开龙城,必须要告知我们。”冯凯给他开门。
“我什么时候能把他的尸体领走,我得给他收尸。”杨衡问他。
“到时候我们会通知你的。”冯凯说。
杨衡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