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复军之完美计划
1911年(农历辛亥年)10月10日,震惊中外的武昌起义爆发,湖北革命团体共进会利用汉口清军开往四川镇压“保路运动”的当口,果断举事。短短数天,武汉光复。清廷还没缓过神来,12天后,共进会湖南支部又促动了起义,湖南独立。两湖极大地鼓舞了革命阵营,紧接着不到一个月,陕西、江西、云南、山西在同盟会的领导下先后独立,清廷赫然塌了半边天。
就在国内革命闹得轰轰烈烈的时候,远在美国筹款的同盟会总理孙中山先生却毫不知情。民国建立后,世人多归功于孙、黄领导的同盟会,其实另外两只革命力量为反清立下不可磨灭之功,那便是湖北共进会与江浙光复会。同盟会、共进会、光复会三者有着共同的反清目标,曾一度交好,但因各自活动范围和起义理念有着差距,后二者又另设组织。
同盟会一直将起义重点放在西南省份,孙中山先生认为“起势于云贵川广、清廷统治薄弱之处,后会师两湖饮马长江,进而北上推翻清廷”,其先后发动的萍浏醴起义、广东钦廉潮惠四州起义、云南镇南关起义、广东黄花岗起义等等,均遵循这一战略。共进会脱胎于同盟会,致力于经营湖南湖北;光复会的势力则在江浙皖一带。
在武昌起义后的第23天,即11月3日,上海发生了起义,起义的人马便分属两个机构——同盟会与光复会!
总所周知,上海地理位置在江浙交界、长江与钱塘江入海汇合处,而且上海在清末被迫划为通商口岸,十里洋场设有各国租界——租界不受清廷管制,给革命者设立活动场所提供了不少方便。在这年7月底,上海便成立了“中国同盟会中部总会”,谭人凤、宋教仁、陈其美、于右任等元老均在那里活动,担任“同盟会中部总会”庶务的陈其美实际上负责联络上海各界、策划起义。
陈其美,字英士,浙江吴兴人,留学日本东京时加入同盟会,后奉孙中山之命折回上海联络青帮势力,机缘巧合获得极高辈分,属于青帮“大、通、悟、觉”中的大字辈。青帮百余年下来虽分成各支,但帮规极严,排通字辈的黄金荣在上海滩横行无忌,见了年轻的陈其美,尚且恭敬叫他“小师叔”。
同盟会在陈其美的经营下,于上海滩短短数年颇具声势。而上海本是另一组织——光复会的根据地所在,其领导人陶成章与李燮和对陈其美抢地盘之行径颇有不满。
光复会骨干秋瑾与徐锡麟曾计划在江浙起义,后因失败导致机关尽破,二人壮烈牺牲。奔走海外筹款的陶成章数年心血毁于一旦,直到1911年再次回来重建机构,努力将残余势力再次结集。有了一定成效后,陶成章委托故友李燮和担任国内事务,自己则匆忙到南洋,意欲购买枪支弹药举事。
正在上海两股革命势力较劲发展的时候,武昌起义爆发,南方各省先后独立。李燮和迅速赶往上海,电告尚在南洋的陶成章“江浙本是光复会基地,举事不可落于人后。”陶成章回复“弟即刻电令光复会各志士起义,期望兄代行一切,弟无意争权夺势,但愿苍生饱暖,乡民安宁。”
陶的意思很明确,光复会目前的势力既不足以单独光复江浙,又不能与同盟会抗衡,在起义中不落人后便可。
李燮和深谙要领,立刻召集光复会成员与江湖志士,分四路行进:一路赶赴浙江省会杭州,发动新军与义军,逼浙江巡抚反正;另一路到南京,拿下两江总督;第三路到江苏苏州;第四路则最为关键,由李燮和亲自在上海招募敢死队,组织“光复军”,争取在同盟会之前控制上海!
陶成章得知李燮和如此安排,心里大为宽慰:如此一来,光复会在江浙的地位将相当稳固,此举可慰光复军先烈在天之灵矣。更主要的是,能让以孙文为首的同盟会刮目相看!
提到光复会的建立,以及其领导陶成章与孙中山的恩怨,可算说来话长。
苦心孤诣光复汉室
陶成章,字焕卿,浙江会稽陶堰(今绍兴县陶堰)人,生于光绪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1878年1月24日)。陶幼年便聪颖好学,经史子集过目成诵,读写注疏触类旁通,15岁便声名鹊起,在家乡设馆教塾师。1894年甲午战败后,陶成章痛感清廷无能,自此暗中联合义士反清。1900年义和团运动爆发引来八国联军,清廷赔款求和,陶成章立志“推翻封建专制”,到北京图谋刺杀慈禧,后没寻到机会方作罢。据说他回来时缺乏旅费,步行七天七夜,几乎饿毙在路旁。父亲担心儿子惹火,便问:“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去干革命?”陶成章语气坚决:“为天下人人有饭吃。”
1902年(光绪二十八年),清廷翰林院编修蔡元培(后来的北大校长)获知陶成章的才干,特资助他到日本求学,本来蔡的初衷是为“改革教育”培养几个优秀教员,但陶成章到日本后却转入成城学校学习军事。在日本,陶成章结识龚宝栓、魏兰等志同道合的朋友,经常参与革命活动。1904年,清政府驻日公使忌讳陶成章言辞激烈,取消了其留日学籍。1904年初(光绪三十年),26岁的陶成章被迫回国。
晚清官场腐败,政治黑暗,民间暗流涌动,浙江一省,哥老会(天地会一支,由洪门演变而来)山堂林立,规模较大的有龙华会、白布会、双龙会等等。虽然具体帮规有所不同,但最高宗旨大致一样“反清”——其实下层老百姓参加黑社会,无非是想在乱世中混口饭吃。
陶成章一到家乡,便联络昔日江湖朋友筹建反清团体,几经牵线搭桥,他得知掌管建德、新城、富阳、桐庐等六县会党的白布会首领濮振声被监禁在仁和监狱,当即前去拜访。
通过上下打点,买通监狱层层面面后,陶成章终于与濮振声见了面。
濮振声起初怀疑陶是清廷探子来套他的话,借以摧毁白布会,因而三缄其口。陶成章不以为忤,好酒好菜每周探望,而且满口反清之言,谈到清廷在江浙制造的惨案“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则咬牙扼腕。时间一长,濮振声终于相信了陶成章的反清决心。
“大哥这一生快意恩仇,杀人放火的事也干多了,现在得益于外面的兄弟力保,才留了一条命,咱是没希望出去了,如果你真想干大事,不如与我结拜兄弟,在祖师爷陈近南灵前发誓,带领咱兄弟光复汉室!”几次深聊后,濮振声对豪迈慷慨的陶成章好感倍增。
“大哥不嫌弃的话,小弟求之不得,白布会百年基业,小弟岂敢肩任如此重担,不如您暂收小弟入会,让小弟与各处堂主先联系再定夺!”陶成章不愿无功受禄。
濮振声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很爽快地交代了会中切口暗号,以及浙东数十位白布会首领名字。此后,陶成章在浙东遍访白布会首领和会众,还通过关系结交了处州双龙会首领王金宝、永康龙华会首领沈荣卿等。(浙江辛亥革命回忆录,浙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经过陶成章的努力,1904年10月,光复会在上海正式成立,共计会员两百余人,成员既有留学回国的学生,也有帮会人士。陶成章考虑到蔡元培的声望,特推举蔡为会长,自己与章太炎分别担任副会长,会旨是“光复汉族,还我山河,以身许国,功成身退。”(当时章太炎还在租界监狱里,被推举为领袖,足见其地位非常。)
从光复会的会旨不难看出其与同盟会的区别,次年于东京成立的同盟会除了“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外,还有“平均地权,创立民国”的内容。后世的学者认为“同盟会不同于旧式会党”,其关键原因就是后面的八个字,然而这样貌似公允的论定,无疑将光复会划为了“旧式会党”了。
光复会的主要领导的确没有具体的政治纲领,只是期望“恢复汉室,建立汉人统治的政权”,至于建立什么国体,没人谈及。陶成章认为,推翻清廷就是“汤武革命”,主张革命成功后由人民选举皇帝,圣人治世,世界大同:“……到那时候,土地没有,也没有大财主,也没有苦百姓,税也轻了,厘捐税关也都废了,兵也少了,从此大家有饭吃了,不愁冷了,于是乎可以太太平平,永远不用造反革命了,这才是中华国民的万岁。”(《辛亥革命》,一,P538)章太炎则认为“中国民智未开,不适合搞民主制度,明君一人秉政,优于立宪,没有什么不好”,章自己希望能当“开国国师”,如同诸葛亮、刘伯温之类的高人。
在革命方式上,光复会看重刺杀满清大员,以壮革命声势。蔡元培本是大教育家,会中事务涉及极少,章太炎则是国学大师书呆子,光复会的日常事务几乎全部落在陶成章身上。
此后,陶成章在浙东诸县奔走,极力联合各地大大小小的帮会,脚都磨破了,他自从参加革命以后,四过杭州,却再也没有回过家。一次将近除夕,光复会干事、故友魏兰劝他说:“杭州、绍兴相隔一水,先生何不归里一游?”陶答:“情字难却,一见父母妻子,恐怕就不能再出来了。”
为了联络帮会力量,陶成章与江湖朋友拜把子,喝血酒,并建议这些人加入光复会:“孔夫子孟夫子的说话,诸位兄弟们想必多愿意听的。他两位老先生的说话,载在四书上面,明明白白,何尝说皇帝是不许百姓做的?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嘛!”光复会另一发起之人龚宝铨(浙江秀水人,家族世代行医,名闻江浙)回忆说:陶先生为革命奔走时,蓬首垢面,用草绳扎着腰,穿着芒鞋经常日行八九十里,因其奔波劳碌,故光复会在浙江势力日盛。
1905年1月,浙江绍兴人徐锡麟也加入了光复会,徐当时在绍兴学堂任副监督,早年因参观日本大阪博览会在东京结识了陶成章和龚宝铨。徐锡麟也是豪迈之士,加入光复会后,在义乌、东阳、缙云广交江湖志士,乌带党首领王金发,平阳党首领竺绍康、龙华会首领张恭等,与其日渐交好。
在联络帮会的过程中,徐锡麟向陶成章提了些建议:“江湖人物虽然有反清愿望,但野蛮粗鲁,只有加以正规的训练,才能成为强劲的革命力量。”
陶成章深有同感:“的确有这样的问题,可要是大规模集中训练的话,很容易被清廷盯上啊!”
“不如建一学堂,吸收本会青年,练起体质,陶其情操。”徐锡麟建议。
“好主意。”陶成章甚是欣喜。
这年9月,在陶成章、徐锡麟、龚宝铨的努力下,浙江绍兴“大通师范学堂”正式创办,该学堂成了浙江帮会的联络、训练中心,学堂密约规定“凡本学校学生,均为光复会友,结业后受学校办事人之节制!”
与同盟会的纠葛
就在光复会发展得如火如荼的时候,1905年8月,另外两个革命团体——兴中会和华兴会的领导孙文与黄兴在日本东京倡议成立“同盟会”,孙、黄分别被选举为正副总理,政治纲领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机关刊物为《民报》。同盟会总章明文规定:“凡国人所立会党,其宗旨与本会相同、愿联为一体者,概认为同盟会会员!”
光复会会长蔡元培早就听说过孙、黄兴二人,觉得集中反清力量没什么不好,就找到陶成章,问“要不咱们也入盟吧。”
“孙文的兴中会一直在海外活动,黄兴、宋教仁的华兴会一直致力于联系西南洪门,与咱们相距甚远,而且双方都有自己的组织,即便入盟也难成一家。”陶成章有些担心。
“这个好办,我跟孙黄有点交情,咱们会中不少人留学日本,也跟他们的一些成员彼此熟稔,不如这样,咱们的会员可以加入他们,他们也可以加入咱们。”蔡元培想了个好办法。
“也行。”陶成章并没想太多,只是隐隐觉得双方交叉后,会埋下些矛盾的因子。
既然正副会长都同意入盟,光复会一些人就加入了同盟会,但也有性情激进的同盟会成员加入了光复会。当然,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合盟”的得益者无疑是同盟会。
光复会一直主张以暗杀手段推动革命,就在这年9月,其暗杀团成员吴樾在北京弹炸“考察宪政”的五大臣——只可惜五大臣一个都没死,吴樾却当场身亡。光复会的暗杀行动虽然吓着了清廷,孙中山也公开称赞,但同盟会其他领导则不以为然:暗杀不能作为正常的革命手段。而在革命团体合流的问题上,也有人认为:光复会虽然表面入盟,行动上仍然自行其是。
为了团结光复会,1906年5月,章太炎被提前释放时,孙中山、黄兴特地派了几个代表到上海来迎接,章太炎在出狱的当晚,就搭乘日本邮船东渡。到了日本,章太炎得到孙黄的热情接待,并委任他为同盟会机关报《民报》主编。
孙黄二人拉拢了章太炎,又力邀陶成章前往日本。
双方会晤比较融洽,虽然在革命方式及施政纲领上略有偏差,但彼此主要目的还是推翻清廷,经过和谈后,孙黄与陶章达成协议:光复会全体成员无条件加入同盟会,其机构也作为同盟会江浙分部,陶成章负责发展力量。
陶成章此行带回的消息,让徐锡麟和龚宝铨等人均为不满。
“江浙本就是咱们的地盘,何必让同盟会插手?再说江浙帮会是看在咱光复会份上才加盟的,只认你陶先生,现在要被孙文领导,兄弟们会服气么?”徐锡麟半是责问半是当真。
“同盟会算啥,咱们是真刀真枪的干!而孙中山、黄兴几个主要领导都是在国外耍嘴皮子演讲宣传,没用!”龚宝铨长期与江湖人士相处,也沾染了一身江湖习气。
“二位的意思是?”陶成章根本没想过权力之争。
“陶爷,你是怎么干革命的?穿草鞋饿肚子,翻山越岭拜码头,脚都磨破。那孙文呢?西装革履悠哉游哉,现在他来当大哥,如何让江湖朋友服气!”龙华会首领张恭性情耿直,口无遮拦。
光复会成员中帮会占很大比例,为了团结这些江湖汉子,陶成章也不勉强大家全部加入同盟会,于是电告东京同盟会总部“光复会成员复杂,建议保留着独立的机构,下层会员仍由本会控制,秘密活动也由本会部署。”孙中山、黄兴、章太炎等人也知道改造帮会非朝夕之事,只得同意。
光复会尚在筹备江浙起义之时,同盟会在湖南萍浏醴、广东潮惠两州先后起义,虽然未能成功,却引起清廷极大恐慌。
1907年春夏之交,清廷照会日本政府将孙中山“驱逐出境”。日本政府两方都不得罪,送给了孙中山五千元“旅游经费”,让其离开;日本商界朋友也送了一万元。
同盟会总部一干人都不愿意,要向日本当局前去交涉,可孙中山知道抗议无效,收了钱打算去南洋建立分部,临行前给《民报》留了二千元。
不料此举却引起了《民报》主编的章太炎的不满:“孙文是同盟会的总理,日本人才送钱,这笔钱如何用,得在《民报》上公开。”黄兴前去劝阻,说“到南洋也需要经费打开局面,你怎么能怀疑总理的人品呢?”章太炎牛劲发了:“我不怀疑谁的人品,只怀疑本盟的制度,不能一个人说了算!”黄兴无奈地摇摇头,不再说话。章太炎奈何不了孙中山,就在报纸上冷嘲热讽,并电示国内陶成章:“同盟会制度紊乱,咱得自己干!”
此时光复会的会长、教育家蔡元培已经去德国考察,光复会的事情几乎全搁在陶成章身上,幸好他还有两个得力助手:徐锡麟和秋瑾。
书生女侠功败垂成
此时,徐锡麟调任安徽,官职是安庆巡警学堂会办——清政府创办巡警学堂,无非是想训练“新式警察”来巩固统治,而徐锡麟通过关系谋取“会办”一职,则是要发展革命力量。赴安徽上任前,徐锡麟对陶成章、秋瑾等人说了这样一番话:“法国革命八十年战成,其间不知流过多少热血,我国在初创的革命阶段,亦当不惜流血以灌溉革命的花实。我这次到安徽去,就是预备流血的,诸位切不可引以为惨而存退缩的念头才好。”
徐锡麟离开浙江,负责训练“帮会军团”的大通学堂则由秋瑾执掌,秋瑾是福建厦门人,性豪迈、喜男装,常以花木兰自比。1904年东渡日本留学,秘密加入了洪门三合会。毕业回国后认识徐锡麟,并由徐介绍参加光复会,旋即在上海与尹锐志、尹维峻姐妹以“锐峻学社”为名发展成员,又先后到浙江诸暨、义乌、金华、兰溪等地联络会党,深得江湖大佬钦佩。
秋瑾接任大通学堂督办后,便以学堂为据点,招募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帮会首领到学堂任武术教官,还将编成八支义军,以“光、复、汉、室、大、振、国、权”八字为名号。平阳党首领竺绍康、龙华会首领张恭、乌带党首领王金发等人分任“统领”。
同盟会联合洪门在两广屡败屡战,光复会也在浙江紧锣密鼓地策划起义。徐锡麟鼓动学堂学生;秋瑾联络江湖帮会;陶成章奔走东瀛南洋,募集经费购买枪支弹药。
适时孙中山、黄兴依旧坚持在广东南部的钦廉一带(今广西钦州、合浦地区)和镇南关相继起义,陶成章到东京后很难筹到款项。章太炎性子急,动辄骂同盟会不地道,当光复军是后娘养的。陶成章亦有不满,还是尽量斡旋:“咱也不必与孙黄闹僵,还是以同盟会江浙分会的名义发动起义。”
“无论哪一个革命团体发起武装起义,都推动了全国性的反清形势的发展。孙文的西南重点就一定正确么?咱们江浙革命非要靠后?”章太炎反问,“同盟会在两广云贵屡次失败,孙文也不检讨下?作为同盟会总理,怎么就不能审时度势,跳出原先地域性的小圈子,从全国革命的高度来确定军事重心?”
陶成章无言以对。
留在东京同盟会总部的张继和宋教仁则力劝章、陶,目前黄兴已经去了广州亲自指导,咱们的力量不能分散,希望保持团结。
“黄兴空有勇猛,计谋不够,哪次起义不是他指挥?又哪次成功了?”章太炎不依不饶。
宋教仁和张继面面相觑。
1907年秋,西南起义迫在眉睫,孙中山、黄兴委托日本同盟会总部迅速筹钱买枪械,张继、宋教仁积极办理。章太炎在陶成章的劝说下,也同意将光复会买的枪支送部分给同盟会。为了节约钱,无论是宋教仁还是陶成章,基本上买的都是二手枪。
好不容易把枪秘密运到广东,黄兴却很不满意:“如此破旧,如何上战场?”并电告南洋孙中山,接着孙、黄又询问日本方面:“你们怎么办的事?”张继、宋教仁老实回电解释资金紧缺。陶成章、章太炎则很不是滋味:“咱买的枪都送你们了,不仅不谢,还挑剔!”章太炎典型书生意气,恼怒之余便用《民报》总编名义拍发明电,告知香港同盟会分部、《中国日报》的冯自由,让同盟会自己去买枪。孙黄得知相当恼火,去电问罪“太炎先生此举无疑泄露军事机密,用明电发信,落入清廷耳目怎办?”
章太炎彻底不依了:“自入盟以来,光复会处处相让,而孙总理之华南革命损失颇重,无一成功,孙不具备全局战略眼光,理应主动辞职,推荐有能力者继之!”陶成章也很烦闷,便与章太炎召集光复会成员开会,主张联合同盟会总部一些不满孙中山的同志“倒孙”。
陶、章一出头,东京同盟会总部还真有许多人响应。宋教仁担心发生内讧,奔走相劝,也有人直接致电跟随孙中山去了南洋的胡汉民,请胡劝孙引咎辞职,免得矛盾扩大对革命不利。孙中山复信“我可以辞职,但党内纠纷须查明事实。”尚在广州的黄兴也去函:“孙总理德高望重,诸君如求革命能获成功,乞勿误会而倾心拥护。”经过黄兴、宋教仁反复相劝,陶章才安息了下来。(林虎:《我参加辛亥革命的经过》,《辛亥革命回忆录》,第一编,P443)
“倒孙”不成,陶章二人则密电徐锡麟与秋瑾在浙江发动起义!
徐锡麟与秋瑾迅速召集负责浙江、安徽两省的学堂骨干与帮会首领,在绍兴大禹陵秘密开会,决定建立“光复军”,推徐锡麟为首领,秋瑾为协领,遥遵陶成章为“江浙皖赣闽”五省大都督,章太炎为副都督兼军师。并定于1907年7月8日,乘安庆巡警学堂举行学生毕业典礼的时机,由徐锡麟刺死前来训话的安徽巡抚恩铭,接着宣布起义占领安庆城。浙江秋瑾率领的义军继而行动,先占杭州,进而与徐会合夺取南京!
安徽巡抚恩铭本定于7月8号到安徽警官学堂参加毕业典礼,可他那天有点私事,要徐锡麟把典礼提前到6号。
1907年7月6日上午9时,学堂首届毕业典礼现场,徐锡麟突然对恩铭举上一份名册:“报告大帅,今日有革命党人起事!”恩铭又惊又火,正要训问,徐锡麟迅速向后闪开,徐的助手陈伯平掏出暗藏在身上的炸弹,猛力朝恩铭扔了过去!
遗憾的是,这颗炸弹没爆炸!
时间凝固了一瞬,徐锡麟回过神来,立刻从靴筒里拔出两只六响手枪,朝恩铭一阵乱射。惊魂未定的恩铭身中七枪,可惜都没击中要害。旁边一个死忠的巡捕背起恩铭就跑。学堂内乱成一团,徐锡麟对学生大呼:“巡抚已被杀,我们快去占领军械所,从我革命。”
清军动作亦是相当迅速,很快将安庆城门关闭,徐锡麟派出的联络员出不了城,城外的江湖好汉也进不来,起义军内外联系中断。接着清军缉捕营、巡防营很快赶到,包围了学堂,双方相持近5个小时,陈伯平牺牲,徐锡麟和学生等相继被捕。
徐锡麟接受审讯时,谈笑风生。审讯者问“是不是孙文指示你干的!”徐哈哈大笑:“我与他宗旨不合,他不配。”7月6日夜,34岁的徐锡麟被判以剖心之刑,临刑前神色自若:“功名富贵,非所快意,今日得此,死且不悔矣!”
秋瑾得知安庆起义失败的消息,拒绝逃走,她表示“革命要流血才会成功”,遣散众人后,女侠独守大通学堂。后来,秋瑾在监狱中坚不吐供,只写下七个字以对:“秋风秋雨愁煞人”。7月15日凌晨,秋瑾从容就义于绍兴轩亭口,时年32岁。
徐锡麟、秋瑾之死在江浙影响颇巨,“杭州人心愤激,不知道秋瑾的人都因此知道了秋瑾;不懂得革命的人也因此受到了革命的教育”。然而起义失败也给光复会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机关被破,一些帮会首脑纷纷潜往深山,光复会在江浙的活动几乎陷入停顿。在日本的陶成章、章太炎心如刀绞。
恩怨难消
光复会在国内机构尽毁,陶成章与章太炎的革命阵地,显然只剩下《民报》了。
再说说《民报》,自从国学大师章太炎执掌《民报》以来,其犀利文风、广博学识折服了许多留日学生。当时在日本东京尚有康有为、梁启超“保皇党”之势力,其阵地是《新民丛报》,章太炎面对康梁那样的当世大儒丝毫不惧,引经据典将“改良”“立宪”驳得体无完肤,《民报》始终宣传民主革命,影响了很多留日学生。鲁迅先生也是《民报》的忠实读者之一,晚年回忆说:“我爱看这《民报》,尤其爱读章太炎等人撰写的战斗檄文,真是所向披靡,令人神往。”《民报》传入国内后,在新军中下级军官中广受欢迎。
1908年春,章太炎因病将民报交陶成章代管几期,陶激昂斗志更是在章之上。《民报》影响虽大,可经费时常不济,有时候连房租和印刷费都支付不起,章太炎和陶成章最艰难的时候每天只能啃几块麦饼充饥。
“自从孙文去了南洋后,东京同盟会总部仿佛成了摆设,这不行,咱得要经费!”章太炎很不满孙的做法,给孙中山拍电报要求接济,然而南洋方面总是以“经济困难,无法筹钱”予以应对,被章太炎催急了,就零零散散寄来一点钱。
章太炎无奈,只好电告孙中山,拟托陶成章赴南洋筹款。孙中山闻讯则加以劝阻,说南洋“同志甚少,且大都不是资本家,不会有甚效果,不如在东京自筹经费。”
章太炎和陶成章彼时对孙中山已经不信任,这年秋天,陶成章带着章太炎所印《民报》股票数百张赴南洋筹款。陶抵新加坡后,不仅身无分文,连携带的炒米也吃完了。他好不容易找到华侨总会投宿,打听孙中山、胡汉民和汪精卫等人的行踪,华侨总会介绍其到《中兴日报》社与孙中山见了面。
陶成章要求孙中山给经济窘迫的《民报》拨款3000元作为印刷费,并增加股款和维持费。孙中山“四处张罗,无法筹措,乃出其手表等物,嘱往变款,以救燃眉之急”,连手表都交给陶去当了,钱还是不够。当时同盟会正在国内酝酿更大的起义,所有款项都用在西南——要么购买武器,要么付给义军兄弟安排后事。孙中山不是不愿资助民报,实在是手头窘迫。
“反清是全局的事情,不能总是依仗西南,孙总理不能忽略江浙,请总理与总部商榷,为重振江浙皖革命机构,调拨五万元与我回浙办事。”陶成章一直想重振江浙,对孙提出要求。
“不是总部不看好江浙,而今南洋经济恐慌,自顾不暇,哪里能筹备到如此多的款项?”孙中山耐心解释。
“莫非正如太炎先生所说,孙总理当我们光复会是杂牌军?”陶成章略微有些愠怒了。
“大家是反清同盟。何来彼此,只是筹款困难啊。”胡汉民赶紧打圆场。
“算了,日本东京总部不帮咱,现在孙总理也不理会咱,我还是独自经营、自行筹款。”陶成章愤然告辞,双方不欢而散。
没能弄到钱,陶成章折道缅甸,期望找到华侨相助。在缅甸,他在当地华侨报《光华日报》担任了一段时间记者,“大倡革命排满,尤抨击康梁不遗余力。”同时,陶成章将光复会志士在江浙一带的事迹广为传播,吴樾以身殉国、徐锡麟孤身行刺,秋瑾大义凛然——华侨由此知道:原来光复会并不等同于同盟会,他们的壮烈行为却比同盟会更盛。陶成章写得一手好文章,让南洋华侨无不为光复志士痛惜扼腕。
光复会在南洋华侨中影响逐渐扩大,陶成章又辗转到马来西亚槟榔屿,以“江浙皖赣闽五省革命军统帅”的名义进行筹款,并向捐款者颁发凭单。凭单正面盖有“浙江同盟会”会印,背面印有“光复会——浙江同盟会分会”的章程《信禾简章》,共有8条,最后一条是还款信约。
陶成章“借款”革命,让华侨钦佩不已,却造成了不良后果:南洋华侨总认为同盟会是一家,现在觉得其有内讧。陶如此宣扬浙江分部,也让槟榔屿筹款的同盟会员十分尴尬,向陶提出“按照同盟会章程规定,只有孙总理派来的人才能筹款。”
同盟会一些激进人士在槟榔屿多次羁绊,陶成章筹款困难,怀疑“孙文、胡汉民皆作函阻止”,而且他奔走南洋各处筹款的时候,还有人四出散布谣言,诬其为保皇党,并险遭同盟会内激进分子暗杀。幸得同盟会南洋分部得力干将、陶的老朋友李燮和为其力辩,才得免于难。
说起湖南省安仁县人李燮和,革命资历不在孙中山、黄兴之下,他于1900年在长沙求学时就认识了黄兴、刘揆一等人,黄兴成立华兴会,他是第一批会员;他自己曾联合江湖义士组织了个“黄汉会”,曾与谭人风等策划在湖南宝庆(今邵阳)一带组织起义,未得成功;逃到上海租界时认识陶成章,两人对“尧舜之道,文武之德”均是十分推崇,由此相交莫逆,李也加入了光复会;随后李燮和东渡到了日本,在黄兴的介绍下,他又加入同盟会。李燮和“一身入几会”,个个都是反清团体,可见其思想之激进。加入同盟会后,李燮和被受命去南洋发展,在他的努力下,数年之内南洋一带就发展了同盟会分部30多处,党势大张。同盟会在两广闹了多次起义,南洋一隅筹款上万,可见其影响力之大。
陶成章在南洋的不幸遭遇让李燮和很心寒,觉得孙中山以“诈术待人”,谈到同盟会党务、人事和经济上的许多问题,二人对孙中山的“专断”极为不满。
“天下同盟,要的是良好的制度,不是一个人说了算!”陶、李二人达成共识,决心重新恢复光复会。
“如果李兄支持,弟即刻赶回国内重振机构,希望李兄多筹款项,以便咱们在江浙起事!”陶成章对李道。
“兄长不惜以身饲虎,弟在南洋贪图安逸,哪有半分功劳,请放心,弟筹钱后直接交付于你!”李燮和慷慨承诺!
当时光复会在国内几乎陷于停顿,秋瑾生前在上海法租界平济利路建立的秘密机构“锐俊学社”,仅剩两个小女孩——尹锐志和尹维俊姐妹。尹氏姐妹出身小商人家庭,自幼习武,练了一身好功夫,她们在学堂读书的时候认识了任教的秋瑾,之后一直跟随。陶成章回到上海,当即与尹氏姐妹一道,联络已经分散在各地的帮会头目。
就在陶成章积极奔走的时候,同盟会另一骨干、孙中山的铁杆支持者陈其美早就潜回上海,陈以青帮前辈的身份联系帮会人士。陶成章一来,陈很不舒服,派人暗示陶“别在上海捣乱!”陶自然很愤慨“江浙是谁的地盘?谁想捣乱?”
陈其美又出面劝尹锐志、尹维俊两姐妹到南洋去,跟着总理孙中山,但陈显然低估了这俩姐妹跟秋瑾的关系,无论陈怎么说,尹锐志和尹维俊就是不动声色。陈本身就是江湖人物,见陶成章不识相,便起了杀心,光复会收到风声,担心陶之安危,力劝其暂且一避,陶也觉得玩阴谋不如陈其美,交代了一切事项后,当即离开上海。
那时,东京同盟会组织已经相当松散——孙中山与胡汉民、汪精卫在南洋形成另一中心;黄兴经常回国内指导起义,没时间管杂事;在日本的宋教仁根本把场面镇不下来。陶成章认为东京已经没必要去了,打算到爪哇向华侨募集经费,为了表示光复会依然属于同盟会,他先到新加坡请孙中山“作函介绍”。孙中山却一口拒绝:“同盟会有专门的筹款人员,你何必去参合?”
“总理这是什么意思?”陶成章很恼火。
“革命事业并非能一蹴而就,凡事慢慢来,等西南军起,两湖响应,江浙再动也不迟啊!”孙中山耐心劝导。“在上海陈其美阻拦我,到南洋总理不待见我,看来咱们只能分道扬镳!”陶成章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
适时在爪哇《中兴报》的编辑、同盟会成员陈威涛因平时对孙中山不满,从中挑拨,说“孙文独断专行,从未公开过会内款项用途”,更增加了陶成章对孙中山的恶感。
陶成章决计与同盟会彻底分离,以光复会的名义展开活动,他把徐锡麟、秋瑾起义之事编成《浙案纪略》,在英属、荷属南洋各地广为宣传。此前南洋华界对徐锡麟、秋瑾了解不多,陶成章由此推定:孙中山在南洋只宣传同盟会的革命。
孙中山、胡汉民得知后,写信劝导陶成章不要闹分裂。陶成章不予理会,双方关系越来越僵,而同盟会南洋支部负责人李燮和此刻也对孙中山“领导不力”表示不满,与陶联袂“倒孙”。
1909年9月,陶成章、李燮和、柳聘农、沈钧业、陈方度、胡国梁、易本羲等南洋革命党人,以川、粤、湘、鄂、江、浙、闽等七省同盟会员的名义,起草了一份《南洋革命党人宣布孙文罪状传单》(又称《孙文罪状》),同时向东京同盟会总部提交,揭露孙中山在南洋的部分“罪状三种十二条,善后办法七条”,指孙“侵吞华侨捐款,借革命肥私”;在日本的章太炎也写了《伪〈民报〉检举状》批孙,与陶遥相呼应。在爪哇的陈威涛更是不遗余力,将“孙文罪状”印刷数百张,邮寄中外各报刊登。还以传单的形式,向南洋和美洲的华侨和华人报纸散发,公开了革命党人的内部分歧。
孙中山非常愤怒,他致函中外各机关报对陶成章、李燮和、陈威涛进行批驳。李燮和还又将孙中山“往来信札”一并交陶成章,委托陶带至东京同盟会总部面交黄兴,要求撤销孙中山的同盟会总理职务。孙中山于10月29日在《致吴稚晖述历来革命经费收支实情以辨诬函》中,竭力为自已洗刷其诬。
陶成章到了日本后,和章太炎利用《民报》大肆反孙,建议让黄兴担任总理,革命党人内部的分歧愈演愈烈。黄兴坚决不同意,说孙中山在海内外影响都很大,大家一定要维护他的革命领袖形象,并亲自复函南洋李燮和等人,澄清有关传闻,希望陶、李消除误会。
在黄兴的努力维系下,陶成章、章太炎第二次“倒孙”没能成功,但他们决意跟同盟会分庭抗礼。陶成章回南洋后,与李燮和重组光复会,推选章太炎为会长,陶为副会长,李燮和为执行总部庶务长,二人将在南洋发展的同盟会机关改名光复会分部,全力经营南洋各埠。
接着,光复会在爪哇、新加坡等地立报馆、办杂志,广泛联络同志发展会员,与同盟会争抢地盘、争夺侨民。
得罪陈其美
在光复会和同盟会的彼此攻击中,两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双方都铆着劲,以图取得大的成绩震慑对方,同盟会的主要目标还是放在两广云贵,光复会则着力经营浙江、安徽、江苏,此时在湖北、湖南,共进会也异军突起。
总是争吵也不是个办法,1911年春,同盟会主动联系光复会和共进会,黄兴、宋教仁、胡汉民苦口婆心劝导别闹分裂,反清最重要,现在同盟会要在广州发动最大规模的起义,希望得到兄弟团体的支持。
两湖共进会领导刘仲文、焦达峰、孙武表示支持,江浙光复会陶成章、李燮和也答应出钱出力。三会携手,革命骨干纷纷秘赴广州。这年4月27日,震动中外的黄花岗起义爆发,可惜因指挥系统紊乱,起义失败,牺牲了七十二烈士。
同盟会发起的最大动作依旧没能成功,组织内笼罩着一股悲伤的情绪,“同盟会自广州黄花岗起义失败后,即己趋于涣散”。(吴云章《辛亥革命》)共进会认为“天下事断非珠江流域所能成,长江革命最力”,光复会则还是主张于江、浙、皖一带起事比较容易成功。
由于光复会的不懈努力,江浙的帮会再次联合起来,新军中也发展了不少成员,光复会在浙江绍兴、杭州和上海都恢复了秘密指挥机关。浙江新军第二标标统(团长)蒋尊簋一身入同盟、光复两会,其部下多为光复会员;驻防杭州的新军步队营管带(营长)朱瑞景仰秋瑾,大力支持光复会。
在上海,锐俊学社的成员跟陈其美相处得不怎么融洽了,为了发展会员经常闹矛盾。陶成章不愿与陈其美接触,又担心尹家小姑娘被其欺负,便委托李燮和到上海主持工作。李到上海后,听说陈其美已建立了“同盟会中部总会”,于是就打算设法争取故友、吴淞炮台总台长姜国梁归附光复会。
陈其美得知后,立即找来姜国梁的同乡、同盟会员周南陔,说:“你与姜统领是世交,要设法把他拉到同盟会这边来。听说姜已得了光复会一笔钱,这不要紧,同盟会还可出更多的运动费。”
姜国梁根本不明白两会争斗,答应加入同盟会。
李燮和非常气愤,将陈其美挖墙脚之事电告陶成章。适时光复会在南洋筹到一笔款项,陶决定立马回国,用于起义。
此消息很快被陈其美得知,陈便主动联系陶成章,询问是否能拨给一部分款项。
“坚决不能给,陈其美抽大烟,喝花酒,哪是革命行为?”李燮和力加反对。
“但是陈的势力不容小觑啊,如果江浙起义,少不了需要同盟会相助。”陶成章道。
“现在把钱给他,到时候革命成功,功劳算谁的?”光复会另一成员问。
“这位兄弟说得太不该了,咱们光复会的会旨本来就是功成身退,何必在乎名利地位?”陶成章微笑道。
众人不再言语。
“从大局出发,只有同盟会和光复会联合起事,才有成功的希望。不如我们与同盟会商议一下,共谋起义大事,先划分区域,到时候各司其职!”陶成章见大家情绪不高,劝解道。
“也行。”李燮和终于投了赞成票。
就在陈其美、陶成章带着各自骨干商议合作的时候,又发生了点不愉快。双方划分了上海各自起义的范围,陶也同意调拨5万元给陈,但当陈其美带着感激伸出手去接汇票时,陶成章脸色一沉,指着支票说:“这钱是华侨捐赠的,来之不易,是专供革命用的,定当珍惜,不能用作他途。”
会场当即有人笑出声来,陈其美经常出入烟花柳巷,几乎是公开的秘密,陶成章无疑是说不能用于嫖娼。陈其美气得脸色铁青,拔出手枪问:“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陈兄自己心里没数?”陶成章丝毫不惧。
在场的人都慌了,同盟会这边赶紧夺了陈其美的手枪,而光复会员则将手按在枪柄上!后来虽然双方和解,但陈其美和陶成章结下了难以化解的仇恨。
陶成章将江浙的事情做了些安排后,委托李燮和负全责,自己再次奔赴南洋筹钱。就在各方面都在秘密筹划的时候,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西南各省迅速独立,江浙各界闻风欲动。
杨梅都督抢先一步
回到前文开头一幕,远在南洋的陶成章一时赶不回来,李燮和便担负起光复会起义总指挥的任务,迅速安排好浙江、江苏、南京三路义军,他自己则聚集义军坐镇上海,当时吴淞、闸北军警中有不少是湖南人,李利用老乡关系,早拉拢了吴淞巡官黄汉湘和闸北警备队队长陈汉钦等人,只等举事。
陈其美也没闲着,与紧急回国的宋教仁在民立报馆举行秘密会议,决定以联络商团、动员帮会为上海起义工作之重心;同时利用《民立报》,宣传革命胜利消息,激励民气。
双方紧密筹备,11月2日,陈其美、李燮和双双代表同盟会与光复会密议共同行动问题,决定次日午后4时,令各路军警易帜,宣告独立。
一切安排妥当,当晚,光复会和同盟会分别部署起义。李燮和派人到闸北和吴淞通知,陈其美的行动目标是控制上海南边的道台衙门和江南制造局。
3日上午10时,闸北首先动手——当时上海巡警总局设在闸北,清廷在武昌起义后防范很严,对闸北警士仅仅发了五粒子弹,以防不测。但他们对警备队队长陈汉钦很信任,陈却早就加入了光复会,被推为闸北巡警起义的总指挥。陈汉钦鸣枪为号,率部将攻击总局,下午3时,巡警总局宣布闸北独立。接着,光复军攻向吴淞炮台。
闸北起义发动,同盟会控制的商团也在南市响应,起义军很快将道台衙门付诸一炬。陈其美则亲率敢死队数百人,于下午5时向江南制造局发起进攻。
江南制造局是晚清李鸿章建立的军工厂,位于黄浦江畔,东南临江,西北面地,四角围墙上设有炮楼,门口重机枪守卫,武器弹药充足。当时制造局总办带着300余人的卫队,利用有利地形,负隅顽抗。
敢死队久攻不下,伤亡惨重,陈其美见状,执意孤身犯险,手举白旗闯入制造局,企图说服守军响应起义,结果被扣押起来。青帮弟子听说大哥被绑,更是拼命进攻,可守军以机枪居高临下扫射,根本无法接近。
直到李燮和率领的吴淞、闸北义军赶到,众人便推他担任临时司令,李燮和组织队伍,率光复会敢死队与同盟会武装合力围攻。制造局总办望了望下面密密麻麻的人头,知道大势已去,逃到停在黄浦江上的小火轮中退往法租界,制造局内余众则悬出白旗投降。
李燮和相当机警,青帮和商团去解救陈其美的时候,他让光复军赶紧控制了制造局内的军火库。
11月4日8时,上海光复。上海光复的第二天,苏州、杭州同时宣布独立。
当时光复会在苏州巡防营中成员很多,李燮和的联络员一到,大家均跃跃欲试;同盟会在苏州枫桥新军45标内也有相当势力。江苏巡抚程德全无法控制局势,表示响应起义,当时有人记下江苏独立的情形:“苏州光复时,没有丝毫变动,仅用竹竿挑去抚衙大堂屋上的几片檐瓦,以示革命必须破坏。”
浙江同江苏同一天宣布起义:秋瑾生前将杭州弁目学堂周亚卫等人发展成光复会员,新军中的朱瑞、吕公望、夏超等军官也早就加入了光复会。在浙江新军中也有相当同盟会成员,陈其美担心浙江光复会抢了先,早派黄郛、蒋介石到杭州。浙江起义时,同盟会与光复会同心协力,蒋介石率领的一部分敢死队向抚署进攻。起义军只开了几枪,掷了几个炸弹,浙江巡抚便给吓跑了。光复军统领、帮会大佬王金发、张恭等带领的敢死队攻入军械局。
浙江独立后,蒋介石、王金发、朱瑞、吕公望等召开军政紧急会议,推选都督。蒋介石等提议汤寿潜——汤是清廷进士,曾任两淮盐运使;还曾联合江浙闽绅商二百余人,成立“预备立宪公会”,敦促清廷早日立宪。上海光复前,陈其美到杭州活动屡次受其资助,因此内定汤为浙督——陈此举无疑是拉拢立宪派,打击光复会。
王金发、张恭等极力反对,主张等陶成章回来:“浙江巡抚捕杀秋瑾时,汤寿潜还写文赞扬!”
“此一时彼一时吧。”多数新军军官认为汤为人尚忠厚,投了赞成票。汤寿潜得知推他做都督说:“你们是革命,我是改良,不对路啊!”在他人劝说下,才勉强上任王金发、张恭等气愤异常,王率部回到绍兴,组织“浙江军政分府”,自任都督;张恭则在金华也组织“浙江军政分府”,设民团,自任团长;另外一个光复会员、帮会首领吕熊祥则在丽水宣布成立军政分府,自任府长。浙江各地,俨然不听调遣。
陶成章还在回国的路上,江苏、浙江的都督已经确定下来了。更不妙的是,上海落入了同盟会陈其美手中。
11月6日下午,光复军与同盟会在上海小东门内大街海防厅署召开会议,推选军政府领导人员,五六十人参加会议。陈其美一身戎装,器宇轩昂,身后跟着刘福彪等青帮兄弟。李燮和则腰悬佩刀,背后是闸口巡警。
推举都督的会议很快便陷入充满火药味的对峙状态,同盟会方面坚决主张推选陈其美,光复军则力荐李燮和。双方很快就开始争吵,陈其美的义弟黄郛拔出手枪,喝道:“陈其美先进入上海制造局,立下了第一功的,因此理应担任都督!”巡警也不甘示弱,拔枪道:“陈刚进制造局就被敌人抓了起来,要不是李先生指挥光复军攻下制造局,他连命都丢了!”青帮打手刘福彪突然站了起来,举起一颗手榴弹,大声道:“都督非选陈其美不可,否则我手榴弹一甩,大家同归于尽。”
李燮和见相持下去无疑会闹得更过,只得表示谦让,推举陈为都督,光复会中很多人不满,暗骂陈其美是“妓院常客”“杨梅都督”。
无论怎么说,在光复会和同盟会的通力合作下,江苏、浙江、上海连为一片,既为湖北设立了屏障,又切断了满清南下的路线,推动了长江沿岸安徽、江西等省区的独立。可南京尚在清军手中。
陈其美新官上任,自然要办点实事,当即下令:一是组建沪军,联合江浙义军会攻南京;二是通电全国,请独立各省的代表到上海开会,商议成立“中华民国临时政府”。
组建军队的关键是军火,而江南制造局控制在李燮和手里,李也正想用这批军火扩充光复军。陈其美劝李燮和撤出制造局,交出军火,“以扩大革命战果”。光复会中江湖首领提议干掉陈其美,夺回沪军都督大权。李燮和为大局着想,将制造局相让,带着三千光复军去了吴淞。
陈其美又劝李燮和拨出部分兵力,参与江浙联军攻取南京,李也答应了。
双方再次合作,义军从东、南、北三面向南京清军守军发起进攻,12月10日南京光复,在攻夺南京的战斗中,光复军“在诸军中号称最能战者”。南京既下,为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建都奠定了基础,陈其美指挥精当,声名高涨。光复会成员个个不满,李燮和也不甘心,在吴淞成立了军政分府,自任都督,与沪军都督府分庭抗礼。
陈其美自然不乐意,光复军就在眼皮子底下,他怎么能睡得安稳?他先组建了直属于都督府的沪军第23师,用青帮死党担任各级军官,准备时刻对付光复军哗变;接着在粮饷军需上卡光复军的脖子;又与姜国梁联系,打算用武力解决吴淞军政分府,姜国梁不愿做恶人,此计未成。最后,陈其美又派刺客暗杀李燮和,仍然没得逞。
陈其美无计可施,只得与李燮和摊牌,派说客去开门见山:“上海不好混,建议你还是回浙江吧。”李燮和经费支绌,知道自己斗不过陈其美,正好北洋军压在武昌,黎元洪发电求援,李燮和便卖个人情,统兵四标(团)前往武昌。
斯人不出,如苍生何
就在争权夺利的当口,刚赶回国内的陶成章病了。
等他病情稍好,形势已然大变,江苏都督程德全“反正”上位,浙江都督汤寿潜被陈其美推上位,上海都督又被陈其美霸占。
陶成章回到浙江后,被浙江都督府选为“省参议会”议长,兼武装部长,负责组建浙军,他尚未有所表示,江湖却风起云涌,除了在秋瑾死后喊过好的缙绅们,帮会、下层民众均是“拥陶反汤”,甚至有人在报纸上高呼:“继堪任浙督,唯有陶焕卿,斯人不出,如苍生何!”
汤寿潜也办了件混事,他念及旧情,将光复军所抓、曾捣毁秋瑾墓的满人官员给放了。光复会逮到了机会,大肆攻击,都督府内危机四伏,汤寿潜显然呆不下去,几次要辞职。
全国也在动荡中,湖北都督莫名奇妙落到黎元洪身上,共进会“三武”处处掣肘;湖南都督焦达峰是共进会骨干,在江湖帮会中很有号召力,但立宪党跟新军却不愿买账;陕西省革命会党势力交错,一时间居然有七八个“都督”……
最严重的是,孙中山尚在回国途中,各省代表筹组临时政府,没人能担任“临时大总统”之职。同盟会推举黄兴,湖北共进会力推黎元洪。光复会与同盟会素有纠葛,也是支持黎元洪。树欲静而风不止,陶成章想“功成身退”,可门前说客不断,各派都想拉拢光复会和浙军,借以增强自己的势力。
直到孙中山回来后,纠纷暂时平息。1912年1月1日,临时大总统孙中山宣布民国建立,黄兴任陆军总长。同日,南京临时政府宣告成立,通电独立各省都督各司其职,整编军队安抚民众。
陆军部给浙军的编制不大,光复会成员朱瑞名为司令,麾下只有一个师,被遣返的义军却相当不服气,连黄兴风闻浙军不满,派人问浙军参谋长吕公望:“为何总是骂黄某?”吕公望愤然道:“同盟会欺压咱们光复会,孙大总统也嫉恨陶先生,连浙督都给了别人;黄兴更是不公平,陆军部歧视浙军,江浙革命,咱出力尤多,却给一个师的俸饷;起码得给一个军!”
吕公望所言非虚,光复会在江浙惨淡经营,牺牲巨大,上海、浙江光复后,两地都督若能有陶成章、李燮和一席之位,光复会心理上也是慰藉,可孙中山、黄兴等根本没注意照顾盟友的情绪——另外,孙黄也担心光复军团做大,因为无论是陶成章还是李燮和,思想相当激进,一直要兴军北伐,彻底推翻满庭。可清廷已经启用袁世凯,北洋大军如狼似虎,坚持打下去无非是劳民伤财。孙黄二人抱着天下为公的心态想与袁世凯和谈,只要满清退位,即便让出权利也行。
再说浙江都督汤寿潜,成天担心光复会激进派暗杀自己,向孙中山提出辞职,孙答应了,并推荐其出任交通总长。汤很高兴离开是非之地,谁来继任浙督呢,各方又开始暗中较劲。
汤寿潜向孙中山推荐章太炎、陶成章、陈其美三个候选人。
章太炎威望颇高,是光复会会长,担任都督完全能胜任,但章回国后致电各界表示自己“天性耿介,唯愿处于民党地位”,他极力推荐陶成章,说“不是李燮和,上海难下,不是朱瑞,浙江难定,这都是光复会和陶成章的功劳,而且浙江帮会林立,除了陶谁都无法安抚!”浙江的江湖群豪自然极力拥戴,帮会首领王金发、张恭等人声称:“陶先生十余年苦心,才有浙江今日成就,我们兄弟都听陶先生号令,要是别人来,恐怕局面会陷入混乱!”
江浙自古富饶,陈其美很想调任浙江都督,且沪浙相邻,到时候无论谁任上海都督,上海也会在自己的控制之下,陈其美于是派蒋介石等人前往杭州活动。
陶成章本来无意争权,得知陈其美想上任,便对一些浙江士绅说:“只要有才能,谁都可以当这个都督,唯独陈其美不能当!”陈其美闻之深恨。另外,陈其美在上海筹建中华银行,意图聚集经费维系开支,需要浙江方面支持,陶成章不赞成,对人说:“陈好嫖妓,上海尽有够他用的钱,咱们的钱要给浙江革命同志用,汉室尚未光复,北伐任务颇重,哪能供他嫖妓。”陈其美几乎要气疯。
一些旧官僚却担心陶成章回浙江算秋瑾旧账,也四下散布谣言,说陶成章私吞了前浙江巡抚存在杭州的银行存款。
陶成章一下子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不得不在《民立报》上辟谣,还说:“丈夫当有远志,不宜与人争于蜗角间。”为了顾全大局,他发表通电自己不会上任,推荐既是同盟会员、又是光复会员的蒋尊簋继浙督,蒋尊簋也是浙江人,精通军事,当过满清标统,在浙江素有人脉,当时在广州都督府任参议。
虽然陶成章不恋栈权位,但江浙群豪却不依不饶,各路帮会统领一再致电宣称“已号召旧部,听先生指挥。”李燮和的光复军也移到浙江“只待时日,即刻北伐!”陶成章当时因病到上海疗养,为保持团结,在病床上致电部下,劝他们“日后一切事宜,商之各军政分府”,但江浙各地并没有去做。
江浙群情激奋,陈其美自然寝食难安——无论是上海还是南京,都在浙军的控制之下,而且浙、沪、宁虽各有都督府,但三地的光复会员仍听命于陶成章。另外光复军北伐态度决绝,南京临时政府则主张与袁世凯和谈。如果陶成章执意北伐,南北议和就会破局!
历史诡异地停了片刻,接着上演了民国政局最可耻的一幕。
杀手蒋介石
1912年1月14日凌晨两点左右,上海法租界金神甫路的广慈医院一片死静,两个警卫耐不住寒夜,歪在警卫室睡眼惺忪。两条黑影悄悄地来到了医院,避开警卫快速进入楼道。二人显然对道路非常熟悉,左转右拐,很快就来到了楼上陶成章的病房前。
两人推了推房门,闪身进去,影子一样地来到了病床前面。其中一人小声叫道:“陶先生……”陶成章似乎醒了过来,轻轻地哼了一声。另一个人听到声音,迅速用手枪对准陶成章的头部,几声沉闷的枪声,陶成章来不及喊叫,头便歪到了一边。两个黑影迅速逃走。等值班护士发现陶被枪杀,医院里顿时大乱。
第二天,这个惊人的消息迅速传播开来。
谁也没有想到,民国初建尚14天,革命功臣、光复会领袖陶成章居然被人暗杀在病房之中。消息传出,全国震动。在南京的孙中山当日致电上海都督陈其美:“陶君抱革命宗旨十有余年,奔走运动,不遗余力,光复之际,陶君实有巨功,猝遭惨祸,可为我民国前途痛悼。”要求“严速究缉,务令凶徒就获,明正其罪,以慰陶君之灵,泄天下之愤”。浙江都督府悬赏三千元缉拿凶手,沪军都督陈其美也立即悬赏一千元缉拿凶手。
其实幕后黑手并不是别人,陈其美安排,蒋介石执行。
蒋介石是陈其美的结拜义弟,也是其忠实打手。陈其美将刺陶一事相托时,蒋介石慨然应诺,一“报盟兄知遇之恩”,二“为孙先生除一政敌”,三“促进和谈,完成革命千秋大业”。蒋介石很快联系到旧友、光复会叛徒王竹卿,王本是太湖强盗,枪法精湛,虽是光复会员,却行为不端,经常被陶成章呵斥。蒋介石恐吓王竹卿,声言王挪用经费被陶所知,陶要清理门户。王竹卿信以为真,决定杀陶自保。
陶成章也风闻暗杀一事,秘密更换了几次住所,最后才转移到了法租界金神甫路的广慈医院。陶成章行事小心,给妻子写的信即可略见一斑:
予现移居金神父路,在南徐家汇路相近,广慈医院,头等房间第六号。此地僻静,晚间来看不便。如来看视弟,可在上午八九点钟后,下午四点钟前,此上小云姊鉴。
从弟
东生白
十一月十一日。
小云即孙晓云、陶成章的太太,“东生”为陶成章的化名。
蒋介石几经辗转,终于找到陶的病房。1月13日下午4点,蒋介石通过两个光复会朋友引荐拜见了陶成章,对其执弟子礼,和顺谦恭。陶成章向来坦率,不疑其他,与蒋谈得十分投机。谁知蒋介石此行是为了勘察陶成章的病房环境及进出路径。翌日凌晨,蒋介石、王竹卿二人便将陶刺杀!
陶成章之死,光复会掀起惊天波澜,江浙群豪扬言要报复,且声言是同盟会所为!同盟会某些人争权夺利也引起社会各界的不满,上海《新闻报》讽刺其“空手而来,满志而去”,批评其借革命升官发财。
孙中山多次公开向报界宣布,这是一起“挟私复怨”、“擅行仇杀”的血案,孙说陶成章生前虽然反对过他,和他有意见分歧,但是他并不计较,仍当陶和光复会是盟友,也肯定光复会的贡献:“光复会有徐锡麟之杀恩铭,熊成基之袭安庆,近者攻上海,复浙江,下金陵,则光复会新旧部人皆与有力,其功表见于天下。”
在陶成章的祭奠灵堂上,数千人前来祭奠,孙中山、黄兴、宋教仁、蔡元培等都是伏柩痛哭,李燮和、朱瑞、尹氏姐妹等光复会成员几乎喊出“凶手乃陈”之类的话了——苦于没有证据。章太炎则拒绝到场,送去一副挽联:“群盗鼠窃狗偷,死者不瞑目;此地龙蟠虎踞,古人之虚言。”讽刺同盟会一干人。
陈其美检讨了自己失职,表示将“严饬谍报科缉凶”。光复会也大举出动,很快从王竹卿的失踪开始查起,终于在嘉兴找到了王竹卿的下落——可等他们赶到,王竹卿已经被陈其美派的人给击毙!同时,陈其美安排蒋介石去日本学习,离开了上海。刺陶一案,居然不了了之。
多年后,研究者从蒋介石日记中找出蛛丝马迹,蒋介石有记日记的习惯,无疑也为历史留下证据:“余因此自承其罪,不愿牵连英士(陈其美字英士),乃辞职东游,以减少反对党之攻击本党与英士也。”也就承认“除陶”是陈其美指示、自己执行了。
无法确定孙中山怎么想,但蒋介石实际上帮孙除了一个政敌,通过陈其美,孙中山也逐渐器重蒋介石。蒋介石在日记中对孙中山的态度有一段很精采的描述:“余之诛陶,乃出于为革命为本党之大义,由余一人自任其责,毫无求功、求知之意,然而总理最后信我与重我者,亦未始非由此事而起,但余与总理终未提及此事也。”也就是说,蒋介石不止承认下手的就是他,甚至认定孙中山知情,只是两个人心照不宣!
蒋介石逃到日本,孙中山在一年半后倒袁失败,也去了日本,据《孙中山在日活动密录》记载,孙在短短三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召见蒋介石达29次之多——蒋那时候不过一晚辈,得到孙的如此重视,真是蹊跷。
长使英雄泪满襟
陶死后,光复军公开反对孙中山跟袁世凯议和,总司令李燮和在《时报》发表“上孙大总统书”,措词强硬:“若公犹迟疑不决,当机不断,或且误听袁氏再求和之举,则误我神州大局,沦胥我炎黄胄裔者,公将不能辞其咎矣!”浙军则严阵以待,兵力四千准备北伐。浙江帮会则处处闹事,后来浙督由蒋尊簋担任,才算是勉强稳定了局面。
上任后,蒋尊簋发布了言辞恳切的《敬告全省父老书》,宣称“恢复秩序,是目前最急之物”,建议取消会党,解除与同盟会敌对状态,在他的影响下,张恭、王金发等组织的军政分府先后撤销,一些帮会军队或被收编,或被遣散。
而章太炎自此与孙中山决裂,在上海组织“中华民国联合会”,正式宣布与同盟会脱离关系。后来黄兴、陈其美入京,设宴邀请章太炎“同食”,但章拒绝参加,发表公开函件说:“自陶之死,黄兴即电致陈其美,嘱保护章太炎,仆见斯文,知二竖朋比为奸,已发上冲冠矣。”之后更是章太炎逢孙必反,先是支持黎元洪,后来力挺袁世凯,直到袁世凯死后才跟孙的矛盾有所缓解。
光复军虽然力主北伐,但同盟会大部分人却不想打了,和谈已经成了主流。到清廷退位,孙中山让出“临时大总统”,临时参议院“选举”袁世凯继任,共和似乎已经看见了曙光。
既然南北和谈成了定局,光复军总司令李燮和心灰意冷,上书袁世凯,请求解散光复军,“愿各路民军统领仿效之,以稳定时局”。李燮和的请辞受到当时舆论界一片赞誉,《时报》、《民立报》都以《李燮和功成身退》、《李司令之高风亮德》为题,赞扬他功成不居。李燮和自此不问政治,携带家眷去了爪哇。
光复会的代表人物尹志锐、尹维峻俩姐妹也有必要提提。妹妹尹维峻随着夫君裘绍去了日本,直到孙中山于1917年在广州开府护法,夫妻二人应邀回国担任浙军顾问,后双双牺牲。
姐姐尹志锐与同乡、光复会员周亚卫结婚后,一直在国民党军队中任文职工作,1945年,抗日胜利,国共谈判,蒋介石为掩饰其独裁统治,表面上允许各党派并存,尹锐志与周亚卫在重庆重建光复会,自任会长,1948年1月,尹锐志在重庆病逝,年仅57岁。
浙江都督蒋尊簋则跟同盟会没了过多交往,二次革命时隐居浙江,直到1926年底北伐军打到浙江,蒋尊簋出任浙江省政府委员兼军政长,维护进行地方自治,1931年8月病逝。
继任都督朱瑞则投靠了袁世凯。反袁“二次革命”兴起,朱瑞在浙江大肆捕杀光复会兄弟,张恭、竺绍康先后病逝,没遭到毒手;而乌带党首领王金发则被杀害;龙华会首领沈荣卿及早遣散部众辞职回家,在家乡行医施药,决口不提旧事,得以平安终老。朱瑞倒行逆施引起了浙军极大不满,他后来被赶出浙江,病死租界。
浙军参谋长吕公望继任浙督后也不愿跟同盟会有过多交集了,干了不久便辞职蛰居上海租界经营实业,1946年,任浙江参议会副议长。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中国人民救灾总会杭州分会副主席、浙江省政协委员。
民国后期执政的国民党是从同盟会演化而来,与光复会恩怨难消,所以在漫长岁月里,光复会连同它的革命斗争活动渐渐被淡化,乃至被湮没。也许会员们谨记陶成章建立光复会之初的宗旨“光复汉族,还我河山,以身许国,功成身退”,这些无名英雄们在推翻清廷后,忍辱负重退出了政治舞台。
孙中山的“议和”与陶成章的“北伐”之争,也很难说孰是孰非,孙中山心念苍生,让位与袁世凯,可辛亥革命也因此埋下“不彻底”之隐患——北洋军阀割据争权二十余年,直到国共第二次携手合作,还不得不再次“北伐”,彻底清除北洋势力。
只是民国一统的时候,陶成章、孙中山未能亲眼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