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实在太大了,大到无论怎么改朝换代,无论怎么风云变迁,江湖还是那个江湖。
由于江湖太大,所以身在江湖上的人士大都比较健忘,人生不过百年,七十便是古来稀。张守成作为龙虎山唯一的嫡传弟子,十七岁晋六境地煞,二十一岁晋七境天罡,举目望去,除去五大圣人外,谁与争锋!这位江湖尊称的‘少天师’,犹如夜晚划过夜幕的流星,给当时的江湖留下诸多佳话。成名早,落幕也早,气象没落的龙虎山再如何挣扎,也抵不过武当山的香火鼎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是形容普通人家,对于道教来说,百年气象,一代比一代没落的龙虎山,终究还是栖身于武当麾下,犹如不受人待见的外房小妾,处处在夹缝中受气。久而久之,那些知己红颜与同闯江湖的兄弟相继隐归山林,或化作粪土之后,当代江湖,就连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提起龙虎山的张守成,也要思索半天,发出‘啊’的一声,你说的是那个‘少天师’么?都多少年没他音讯了。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姑苏城外一头疲态毕露的老毛驴,踩着蹄子进了城门,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坐在毛驴上,头上的两个羊角辫梳的是一丝不乱,望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街道两边琳琅满目的吃食铺子,垂诞欲滴地问牵毛驴的老道士:“宋哥儿说京城里有不下上千种小吃,有酱鸭、酱鸡、酱肘子、梅花糕、杏仁糕、糖火烧、驴打滚,不知道这姑苏城内的有没有这么多,师父啊!你整日吹嘘是什么五圣之下第一人,这次下山,也没见哪个江湖豪客请你吃顿大餐啊!让你唯一的弟子也跟着沾沾光,打打牙祭。”
衣着破烂的老道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扶了扶头上的道冠,嚼着一根稻草,低眉顺眼地望着弟子,小心地陪着笑脸道:“你也知道为师这种惫懒的性格,最是不屑江湖上的排名,什么狗屁天罡榜,地煞榜的,都是些过家家的小把戏,为师是方外之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这些年也就一个盼头,就是把老张家这点绝学传授下去,以免断了香火。”
小丫头撇了撇嘴道:“就你话最多,也最能吹,我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你怎么不说五圣人也是你手下败将呢?”
老道士对待这个唯一弟子,脾气那是好的不能再好了,笑呵呵道:“为师也不是打不过那五圣人,只是舍不得这副臭皮囊而已,真要是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你知道当今天下五圣,帝圣、儒圣、武圣、禅圣、毒圣,唯独少了一个道圣,是什么缘故吗?”
小丫头翻了翻白眼,讥讽道:“难不成您老人家就是那道圣,由于不屑于江湖上的狗屁排名,所以一直隐藏实力对不对?”
老道士羞涩的笑了笑,红着脸解释道:“道教祖上不知是谁犯了天条,近三百年来,道家气运一直被压了一头,直到帝圣登基之后,局面才略有缓和,气象一说本就是玄而又玄,飘忽不定的东西,百年王朝、千年世家,哪个不是由气运的起起落落造就的,咱们道家气运萧条,支撑不起圣人这个门面,如是非要逆天行事,一意孤行的话,千年基业毁于一旦,为师可就成了这千古罪人了。”
小丫头叹了口气道:“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说来说去也就是没有那个命呗!”
老道士啧啧嘴道:“还是徒儿聪明,一语中的,说来说去为师就是没有那个命!不是不行,实非不能啊”
小丫头用手刮了刮脸蛋道:“老不羞,老不羞,是不是就是说的你,说你胖你还喘上了,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本姑娘也就是遇师不淑,但凡……算了,不打击你了。”
老道士嘿嘿道:“就知道乖徒儿最好了,都知道给师父留面子了。”
小丫头叹了口气道:“咱们辛辛苦苦的跑了这么远,到底所为何事而来,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老道士挺了挺腰杆,意气风发道:“为师这次到姑苏城,有两件事要做,一是跟天罡榜排名第二的无花和尚打一架,二是给你找了个师弟,来继承龙虎山的香火传承。”
小丫头一脸的嫌弃道:“跟天罡榜排名第二的打一架,说得到轻巧,你要是被打死了怎么办?我可不想学到一半就没了师父。”
老道士神秘一笑,道:“为师的身子骨硬朗着呢,昨日刚卜了一卦,震上坤下,乃为豫卦,最适于出门打架。”
小丫头又道:“招个师弟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又卜到什么不出世的好苗子了?”
老道士解释道:“此人与你不同,乃是天上仙人转世,身负大气运之人,趁他还未觉醒,为师先在和尚手里把他抢来,待他飞升之后,念及香火之情,也好在天上对龙虎山照拂一二。”
“抢过来?”小丫头一头雾水道。
老道士嘻嘻一笑,“对,这次咱们下山,说是两件事,其实合起来也是一件事,为师找那无花和尚打架的赌约就是你这个师弟,谁赢了是谁的徒弟。”
小丫头瞪大眼睛道:“还能如此收徒……一个徒弟是骗的,另一个徒弟是抢的,还真是难为你了。”
老道士没脸没皮的笑道:“好说,好说,天下的好事哪能尽等着找上门来,话说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小丫头撇撇嘴,白眼道:“这是佛教的话,你一道家掌教,好意思拿人家佛语来讲。”
老道士摆了摆手道:“佛道不分家,佛道不分家。”
牵驴的老道士勒住了缰绳,站在山下望着山上的寺庙,气机外放,一股凛烈的战意迸发出来,瞬间铺满整座大山。
寒山寺内突然传来一道声若洪钟的声音:“请少天师入寺一战。”
姑苏城内所有人不约而同抬头,身穿道衣的矮小道士如彗星闪过,从山下轰向山上。
佛道两家近十年最强一战,在寒山寺拉开序幕。
一日后,江湖震动,天罡榜第二无花和尚败于原龙虎山掌教少天师。天罡榜重新排位。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寺,叫寒山寺。
寒山寺正殿五间,每间宽两丈二,房高四丈六,单檐歇山顶,飞甍崇脊,据角舒展,露台中央设有炉台铜鼎,鼎的正面铸着‘一本正经’,背面有‘百炼成钢’,传说佛教和道教两派相争,较量看谁的经典耐得住火烧,佛教将《金刚经》放入铜鼎火中,经书安然无损,此后,佛教便鼎上刻此八字以资纪念。
殿宇门桅上高悬‘大雄宝殿’匾额,殿内石雕龙柱,须弥座用白玉雕琢砌筑,座上安奉释迦牟尼金身佛像,神态安详。
当今圣上抑佛扬道,曾经香火鼎盛的寒山寺如今也没落的门可罗雀,到了难以维持生计的地步。
寒山寺的主持方丈无花和尚,有次下了趟山,回到山上就莫名其妙的成了天罡榜排名第二的高手,从此寺内变得热闹起来,不时有江湖豪侠,街头混混过来挑战。
无花和尚倒也干脆,来者不拒,挑战者需缴纳三十两雪花白银,才能与之比试,无论浪迹街头的混混还是名满天下的大侠,绝不厚此薄彼,如此一来,倒也解决了寺内的温饱问题,不至于饿着肚子念经。
寒山寺的南边,有条长达十几里的山道,山道尽头坐落着一个上百人的村落,村子里百姓靠江谋生,日出而作,日落而熄,晒网打鱼,一直这样平静的过了不知道多少年。
直到十年前,村头老实巴交的田老实婆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当日天降异象,祥云遮日,金光四照,村子里以为神仙投胎转世,急忙上山烧香拜佛,祈求村子平安富贵,寒山寺那年因此增了些许香火钱,年关时寺里众僧吃了顿半年没吃过的细粮。
族长翻开压在柜子里的书,还是多年前一个进京赶考的秀才,病逝在村子里遗留的的,斗大的字不识得几个的他,憋了几天给男娃取了个田福的名字,谁料想福没招来祸从天降,田福两岁时,田老实出船打渔,一去不返,田氏惊闻噩耗一病不起,在床榻上拖了三年,终是撒手西去。
村民们最易被不为所知的事物影响看法,神仙转世的福童转眼就成了克死父母的不祥之人,人人避之不及。
那孩子小小年纪到也懂事,平时靠江边摸些小鱼小虾,山上摘些野果果腹,倒也活了下来。
前几日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风声,无花和尚准备收田福为关门弟子,虽然寒山寺早已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那无花和尚还是大名鼎鼎的天罡榜第二的高手。
拜师的那天,山下来了一个牵毛驴的老道士,毛驴上坐了个扎两个羊角辫的小丫头。
老道士下山的时候,坐毛驴的小丫头对牵毛驴的小男孩道:“以后我就是你师姐了,叫一声我先听听。”
“师姐!”稚嫩的声音回响在山林间。
很多很多年以后,江湖上偶有传言,道圣田福一辈子不曾婚娶,一遇师姐误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