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在藏水已繁衍了几百年,自前朝起,就已存在,按辈分算,张素言乃是第二十一代,还在世的,最长的是第十七代,最小的,已经来到了第二十四代,在定州,约有一千八百余人,可谓是人丁兴旺。
借着沈轶的名头,定州张家各地之人,只要说起是沈轶的亲戚,哪怕是远亲,县官们不知亲疏,这几年倒也是开了许多方便之门,多少得了一些好处。
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难免会出一些违法乱纪、欺男霸女之徒,县老爷们晓得沈轶是个正直之人,绝不会无故徇私枉法,该怎么惩处就怎么惩处。
除此,攀附权贵、爱慕虚荣之人,不论男女、不分年岁,更比比皆是。
这一日,附近的张家之人得知了沈轶要来的消息,能来的,纷纷赶了过来,估摸着快有百来号人,都盼望着,跟州长多亲近亲近,说上一会儿话,哪怕只是混个眼熟,也是好的,以后跟人吹嘘,也是实根实据了。
听到下面佣人进来报告,众“亲戚”们知道沈轶马上就到,立马都站了起来,往大门口迎去,都争着抢着,想挤到前面,没一会儿,大门口就挤满了人。
张素言的父母见众人纷纷起身到门口迎接,自己两人若不去,倒显得不太合适,可这哪有岳父岳母主动出门迎接的?思来想去,罢了,还是去迎一迎吧。
只是二老刚走到半道,沈轶三人就被众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岳父、岳母!”沈轶被这许多人包围着,颇为不爽,碍于亲戚的情面及自身的修养,不好发作,刚进了门,就看到二老,哪里还不知道缘由,立马摆脱众人,快步走到两人面前,尊敬地叫了一声。
“恩,你们来啦,进去坐吧。”沈轶的岳父点点头,平静道。
毕竟是自己女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作为岳父,该有的样子还是要有的。
张素言这时已经拉起了母亲的手,二人在那笑着嘀咕着什么,边说边往大堂走。
沈欢以前年纪还小,没什么印象,现在看到这么多陌生的“亲戚”拥着父亲,平日里见惯了那些求父亲办事的人的模样,知道这些人必有所求,不禁对自己父亲更加崇拜,心中自豪道:“父亲果真厉害!”。
沈欢对这些人并不认识,见到好久不见的外公外婆,开心地大喊了一声外公外婆,便撒开了脚步,跑进了大堂。
“沈轶啊,今天天气好,正好出来晒晒太阳,没想转着转着,就转到你岳父家来了,正巧,碰到你们仨回来,呵呵。”刚进得大堂,一位看上去五十多岁的男子,乃是张素言的远方堂叔,叫做张德仁,就对着沈轶道,笑眯眯地,一脸讨好的样子。
“是啊,表妹夫,今天家里刚进了些人参,我想着二姨年纪大了,就特地挑了两根上好的,给二姨送来补补,这没想到,就碰上你来了,真是太巧了,呵呵。”一个精瘦男子一脸谄笑地附和道,此人倒是张素言的嫡亲表哥,叫做刘东辉。
有人带头,七大叔八大姨九姐夫的,都开始了自己的表演,有来商量生意的,有来给张素言妹妹张罗对象的,各有各的理由,最奇葩的,还有不小心走路摔了一跤,想着离张家近,就先进来歇一歇的。总之,所有人绝不是特意的,真的只是太巧了,正好就赶上了沈轶一家回来。
沈轶也只是应和着,并不多话,反倒是沈欢在自己外祖家,见了这许多人,也不拘束,自顾自地在大堂里、园子里玩耍,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哧溜一下,往后院学堂里奔去,原是记起自己还有几个表哥表姐,这时应该还在学堂里念书,想着找他们玩去了。
沈欢跑到学堂,果然,几位表哥表姐都在,但见前面先生正在认真教学,便也不敢造次,踮起脚尖,轻声轻气地,走到学堂最后的座位上,学着哥哥姐姐们的样子,听先生讲课。
张家乃是当地有数的人家,学堂自是宽敞豪华,虽然家中小孩众多,坐了十多个,每人一套案桌,井然有序,却依然十分宽裕。
前台教书先生见过沈欢两三次,知道这是张家老爷的外孙,更是定州州长的儿子,见他年纪虽小,却甚有规矩,看了他两眼,颇为满意,却也不去管他,自顾自地,继续讲课。
却不知,沈欢平日里,就深受“探花”父亲的谆谆教导,更是二岁起,就上了学堂,孔孟之道,也是烂熟于心,知道何时可以顽皮,何时应该规矩。
但总有些小孩心思活跃,平时压抑着,今日见了沈欢,自要把握这难得的机会,只见一个比沈欢稍大一点的孩子,趁着先生转身的档口,猫着腰,悄悄地往沈欢身边爬去。
张素言父母已五十多岁,育有三子三女,大儿子叫做张素贤,二儿子叫做张素良,三女儿叫做张素淑,四儿子叫做张素德,五女儿就是张素言,六女儿待字闺中,年芳二八,名叫张素慧。
往沈欢这边爬来的孩子名叫张清杰,是沈欢二舅的小儿子,比沈欢大了一岁,跟沈欢最是要好,每日里,就盼着沈欢可以多来来。
“听说你父亲要去见皇上了?”张清杰凑到沈欢耳边,用小手遮挡着,悄悄地问。
“是呀,明日就要启程,父亲说最少也得一个月才能返回。”沈欢也是捂着嘴,轻轻地说。
“那你不是可以在我们家住上一个多月啦?”张清杰小声问。
“恩恩,我跟母亲这次确是要多住些日子了。”沈欢道。
“那我们明天一早一起骑竹马去。”张清杰道。
“好啊好啊,平日都只有我一个人玩,明日我们多叫上几个,一起玩啊。”沈欢眼睛一亮,毕竟年纪尚小,家里又只有他这一个孩子,一般人家的小孩也很少跟他一起玩耍,难得来一次外祖家,终于有了许多玩伴。
“欧耶!”张清杰兴奋地叫了出来,顿时,前面的人都齐刷刷地转过头,盯着他俩,一副“你完了”的表情。
张清杰也是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赶紧用两只小手捂上了嘴,可惜为时已晚,先生也已经停下了脚步,半转身,神色平静地盯着张清杰。
张清杰知道自己开小差,影响了大家,乖乖地站了起来,低着头,两只小手垂在身前,不停地绞动着,慢慢走到先生的跟前。
先生看着这个平日里年纪最小,也是最调皮的学生,严肃道:“知道错了?”
“恩。”张清杰低声回答。
“那把手伸出来吧。”先生说着,从桌上取下了戒尺。
张清杰听着,不禁一阵哆嗦,可是也不敢反驳,确实自己有错在先,应当受罚。于是,耸着肩膀,把左手伸了出来,五指摊开,可怜巴巴地望着先生。
“啪!”先生可不含糊,并不因张清杰的求饶而心软,戒尺击打在张清杰的小手心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回去坐好吧。”打了一下,先生便不再继续,转而教育道:“以后记得上课要认真,三心二意又怎么能学有所成呢!”
“恩。”张清杰忍着手心的疼痛,委屈地应了一声,转身,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上,捏了捏小手,但却没有一点后悔。
“先生。”沈欢这时站了起来,迈步走到教书先生的面前,恭敬地叫了一声。
“哦,沈欢啊,怎么?可是对我刚才的处罚有不同意见?”先生问。
“不,先生罚得对。”沈欢摇摇头,说。
“哦,那你?”先生不解道。
“方才是我与清杰表哥一同说话,打搅了哥哥姐姐们的学业,我应与表哥一同受罚。”沈欢看着先生,将左手伸了出来,坚定地放到先生面前。
先生抚了抚自己的胡须,盯着沈欢看了几秒,发现沈欢是真的甘愿受罚,点了点头,赞扬道:“恩,沈欢,方才确是因你的到来,而影响到了清杰,你又确实在课堂上窃窃私语,不守纪律,继而让大家都受到了影响。虽然你不是我的学生,我本无权罚你,但你自愿领罚,我便代你师罚你,望你以后牢记在心,切莫再犯。”
说完,再次抽出戒尺,“啪”的一下,打在了沈欢手掌心上。先生并不偏袒,也不徇私,所用之力与方才大致一样,沈欢因疼痛本能地抽回了小手。
沈欢自我揉搓了一下,双手抱拳,弯腰朝先生拜了一下,道:“多谢先生教导,我自当铭记在心。”
“恩,你也回去坐吧。”先生点点头道。
待沈欢落座,先生道:“好,我们继续。”随后,迈开脚步,摇头晃脑着,沉浸于圣贤之道。
“子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
“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
“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做事情若能够专心致志,则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这个小插曲之后,众学生又继续认真听讲,将圣人之道默念于胸,反复思量,不知不觉间,下午的课程就结束了。
下了课,众位表哥表姐都围到了沈欢边上,欢迎这个小表弟的到来。
“你刚刚怎么这么傻!先生本不会罚你,你偏偏还自己往上凑,你说你是不是傻!”张清杰开口道。
沈欢却摇了摇头,说:“我本就做错了事,应当受罚,父亲尝言‘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应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你既受罚,我怎能龟缩于后?更何况,咱们说好明日要一同玩耍,今日也更应当一同受罚。”
张清杰看着这个小表弟,有些不能理解,虽然他也天天念书,大道理都知道,不过毕竟年少,知道归知道,并不完全懂,但他记住了沈欢说的最后一句,心中对这个小表弟好感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