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离约定时间还差半个时辰,顾宗仁就来到民政局门口等候天娣。他一身干部服打扮,头发梳了个西装型,因涂发油过多,头发锃亮得如一面镜子。在这面“镜子”的映衬下,他略微黝黑的脸庞竟然多了几分光泽。
他时而坐,时而伫立在门口的石阶上,显得不急不燥,很有信心,就像那回他带柑乡大队社员参加公社拨河比赛夺得第一名一样。然而,眼看着一个大圆饼似的太阳渐渐被远山吞噬,还不见天娣到来,他开始心急如焚。因焦躁不安,身边掉落了不少烟蒂,而且有上升的势头。那个时候,他的脸庞绷得紧又紧,两手在背后反剪着,在台阶来回踱步,时不时暴跳如雷一阵子。从上午等到晌午,又从晌午等到民政局的工作人员下班,连天娣的影子也没见过,他不能不恼火。
当顾宗仁跌跌撞撞踏入家门口的时候,西边的太阳已被云层收起,顾宗仁跑入自己的卧室,一头伏在书桌上抽泣。
顾宗仁的妈不知情,叫了N次儿子出来饭厅吃饭都不见有动静,她只好捧着饭菜走入儿子卧室,并推到他面前,问他怎么不同天娣一起回来吃饭?顾宗仁二话没说,横手一拨,饭菜随即散落在光洁的马赛克地板上,张大嘴巴喊:我没心情吃!
当妈的从小宠坏了儿子,以至儿子长到十一二岁那年,就将母亲当成一只牛使唤;他起床吆喝着要妈同他穿衣服,洗澡要妈同他擦背;除了下乡那阵,他每天替换下来的衣服还要妈收拾拿去洗;吃饭要妈叫,装饭也要妈给他装。总之,儿子要求母亲做的事,要是得不到响应,他就大发脾气。
儿子野蛮地把饭菜扫落一地,当妈的无可奈何,惟有忍气吞声打扫地板。
父亲看不顺眼,两手撑着腰走入房间,瞪着眼骂儿子,“你这样的死脾气,我看你日后怎同天娣生活。”
当妈的快快上前护住儿子,当着孩子爸说:“由得他吧,孩子还小。”
“胡须都长出来了,还少?要是在旧社会,你的孙子早就识得去买豆豉了。”
顾宗仁的妈怕儿子跟父亲吵架,推着老伴出了房间。
在家等了三天仍不见天娣到来,顾宗仁气得七窍生烟,整天在家的大厅来回踱步,嘴上叼着一支香烟,一大口一大口地吸,一支接着一支,脸色难看得就像被秀蜘蛛蛀食过的桔子。
当妈的毕竟谈过恋爱,有一定的经验,她叫儿子要保持冷静,耐心等待,说天娣失约可能是家里有特殊情况。
顾宗仁不同意这种说法,他认为母亲头脑简单,妇人之见,不晓得将问题想深一层。顾宗仁的思维能力的确强,他知道自己与天娣接触的机会少,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天娣在关键时刻反悔不足为怪。不过,就算临阵变卦,人不露面,也会有个电话。经过分析,寻找天娣的下落成为了顾宗仁的当务之急。
顾宗仁利用他父亲的职权发动了农业局全体干部、职工去寻找天娣。
经查,天娣没有回宿舍,也没有回农业局上班。
天娣到底身处何方?是情杀?是他杀?抑或是私奔?抑或是有人把她收藏起来?顾宗仁托着腮帮陷入了沉思。经过斟酌,最后把后两个疑点确定下来。他先是找到天娣爸,然后再找到天娣妈,当确确实实没有迹象表明他们与天娣没有过接触后,他才下了决心要到公社找到当日值班的高佬标问个明白。高佬标如实回答,说天娣确实来过公社并与有水见过一面,但事后不知她的去向。顾宗仁一听,两眼顿时暗淡无光,一脸沮丧。思忖了好一阵子,他认定天娣是因有水而去,而最大的可能是有水带着天娣远走高飞。至于他俩飞到哪儿,只要找到黄九就天光大白,于是他匆匆赶回到大队部,却听见文书说黄九因身体不舒服请了假没来上班。跟着,他在大队拿了一辆自行车,以最快之速度来到黄九家,见黄九不在,便问黄九的养女。黄九的养女说父亲去了坳仔山。于是,他快马加鞭直奔坳仔山。当他远远看见一个特别瘦削的身影在那儿晃动,他绷紧了神经的弦蓦然松弛了下来。
在狮村、塘坑村扑了个空,顾宗仁只好拖着像灌了沿的腿返回县城。他平时习惯一入屋就脱掉皮鞋换上拖鞋,可现在懒得换,一跨进屋,他就随手将外衣扔到椅子上,一头躺在沙发上。母亲从厨房急急跑出来,喊道:我刚刚拖了地,你就……想做死妈吗?
顾宗仁怄气地把皮鞋扔到了门口,然后大声吼道:天娣,你在哪儿啊!
旁边的电话忽然“铃铃”响了起来,顾宗仁快速翻腾起身。希望是天娣打进来。来电者是大队文书,他将天娣跳河自尽的消息告知了顾宗仁,并描述了当时的情况。
那天天空乌云翻动,绥江河堤上寂静无人,只见一个有羞花闭月之容,沉鱼落雁之貌的年轻女子登上堤围的最高处,一会儿望着一波接一波向东远去的涛涛江水,一会儿俯视着一艘艘船只扬帆而去,一会儿遥望着远山绿色的桔林。这女子认真地梳理了一下被海风吹得凌乱的头发,然后作了一个深呼吸,嘴里说着什么,“咚”的一声纵身跳入河中。
话音未落,顾宗仁就捧起座机朝着墙壁狠狠的摔去,接着两腿就像被人割去了脚根似的软了下来。脸色难得就像一头死猪。
在茶楼饮茶的猴子三听到天娣跳河自尽的消息,顾不上品尝什么茗茶,急匆匆跑回村,一路跑一路喊:天娣跳河自尽啦!天娣跳河自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