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天国之阶
元宵节过完之后,学校就要开课了。高三学生的报名时间更早一些。舒夏的手腕虽然已经拆了线,但是医生告诫不能提任何重物,于是江度和撒卡寻陪她一起来办理开学手续。
老师们是见过江度的,三年来,他一直以表哥的身份出现在老师的视野里。撒卡寻却是走到哪里都人人侧目,还不自知,江度提醒他应该在外面等,撒卡寻挑了挑眉毛。
眼看就要有一场争执,舒夏道:“等下班主任要找几个学生干部开个会,你们到外面的咖啡厅等我。”
“好。”
在舒夏面前,撒卡寻真是越来越好说话。
江度交代:“不要拎东西,不用要右手,好了之后打我电话。”
撒卡寻看着他一条一条交代,忽然微笑,“江度,你是保姆吗?走吧。”他揽住江度的肩,一起穿过人流,离开了报名台那片地域,人才算少了点。九点半,阳光斜斜地照出两人的影子,江度在左,撒卡寻在右,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越过草坪,向校门口走去。舒夏一直在后面看着,直到有同学拍拍她的肩,“看什么呢!真好,有两个帅哥陪你来。”
舒夏笑笑,视线没有从已经越走越远的两个人身上移开。难以说清是为什么,内心有一丝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难道是不习惯他们两个这样友好?不对啊,自从那一次之后,他们在她面前,从来都表现得很好。
不能说“表现”,是确实很好。目光是不会撒谎的。原本连视线都不愿投放在彼此身上的两个人,近来总有莫名的默契。江度和舒夏聊天,撒卡寻会安安静静地在一边看着,看看舒夏,看看江度。江度则自称是“最体贴的灯泡”,总是适时地把空间留给两个人。
这并不是虚情假意。
那么,是哪里不对?
她摇摇头,最终放弃了,却在一低头的时候,猛然一震。
她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每个人都有影子,你动,它也会动,你静,它便安静,它有时大,有时小,全随太阳的位置。我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存在,并不分过于在意它。但,刚才,她只看到江度的影子。
撒卡寻的影子,淡极了。
是的,就是这一点。
脑子里嗡嗡直响,记忆中天梦罗城秋日阳光分外明熙,他的影子在盛日下如同一团浓荫。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渐渐变淡?
手机在这个时候忽然响起,号码竟然是杰德的。那是在岛上,她住在他家的时候,他主动给她存上的,因为“人类都是这么交朋友的嘛,我们也是朋友了”。众神之岛上并没有信号,手机只能当手表和闹钟用。她从来没有接过这个号码。
“舒夏啊!”一接通,那边就传来感慨万分的拖长了的语调,“快来接我吧,我在你们的城市,刚下飞机。”
“你来找我们?”舒夏有些意外,“不过我现在走不开,你打车过来吧。”她把学校的地址报给他,让他到了之后再打电话。
而在那之前,班主任已经在找她了,就在还没有开课的教室里临时地交代了几位尖子生几句话,大家就散了。
舒夏走到校门口,就看到杰德大包小包地从出租车上下来,看见她,宛如见到亲人,“太好了,舒夏,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家在哪里?我要马上烧顿饭,飞机餐真不是人吃的!”
“先找个地方坐吧,”舒夏把他带到和江度两人约好的小咖啡厅。学校外面有许多这样的小店,虽然叫是叫咖啡厅,但来喝咖啡的少,来喝饮料以及吃简餐的多。不大的厅里有十来张小桌子,还没有开学,人不多,只三三两两坐了几个今天来报名的高三学生。撒卡寻和江度不在内。以撒卡寻的作风,显然是要了包间。舒夏和杰德在靠门边的位置坐下,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呜,我不能不来,芙兰天天要我清洗她的记忆,我怎么下得了手?干脆逃过来了。”
“清洗记忆?”
“她说她不想记得撒卡寻,她说记得他,她就永远没有办法开始新的生活。”杰德一脸苦相,“我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新生活,但是,一个人怎么能忘记自己曾经爱过的人?她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怪死我,我才不要干呢。”
“傻瓜,她的新生活,恐怕就是你吧。”任何一个女人,当看到有人愿意为她去死,总有几分感动的吧?何况,她明知道撒卡寻不爱她。
杰德吓了一跳,“什么?!不,不,不可能,她爱撒卡寻,她很爱撒卡寻……”
“当人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一样东西的时候,与其徒劳地朝思暮想,不如重新选择。”舒夏道,“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情只会是负担,她自己没有能力走出来,所以才要你帮忙。”
“不,不……”杰德显然有点懵了,“不”了半天,也不见下文,一口气喝光了叫来的饮料,才道:“如果她想忘记,那一定可以忘记。而要她自己忘记了,才是真的忘记。舒夏,我终于明白撒卡寻为什么一直不动你的记忆,因为,他要你真实的记忆,爱他或者不爱他,忘记或者不忘记,都要你最真实的想法。如果由我们动手,那就是假的。”
舒夏叹了口气,“你有没有见过陷进泥潭的人?并不是他不想出来,而是他走不出来。让他一个人挣扎,他只会越陷越深。但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拉他一把,也许他就得救了。”
杰德不太肯定,“……是这样吗?”
“这只是我的推测。我只知道,她不忘记撒卡寻,就永远不会有新的开始。”舒夏顿了顿,道:“杰德,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杰德显然还沉浸在他的人生难题当中,随口答:“哦,影子啊,撒卡寻未成年,又没有变成吸血鬼,他的时间快到了,当影子彻底淡到看不见,就是——什么?!”他猛然站了起来,“撒卡寻的影子已经很淡了?!”然后才想起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读你的思想,唉呀,圣父的血真是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能力?我总是不小心看到别人在想什么,真是对不起……”
舒夏的脸色微微发白,但当然不是因为他读了她的思想,她低声问:“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唉,就是快要死了……他行走在阳光下太久了,即便没有成为吸血鬼,他也是黑翼啊……”杰德苦恼地揉揉脸,告诉自己要学会管束圣父留给他的能力,但是,对面女孩子的思维,还是无声地无可阻挡地传入他的大脑,他再一次站了起来,这一次,迟迟没有开口,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她。
“舒夏,你想——”
他的反应,已经足够让舒夏明白自己的心事被看穿。她没有再说什么,只道:“撒卡寻和江度就在这家店等我,我们去找他们,一起回我家。”
“不用找了。”
江度的声音从她背后传出来,隔着一根被刻意装修成罗马柱的隔断,江度转了出来,“我们一直坐在这里,只是你们没看到罢了。真是抱歉,前同事,我们不是有意要听你的感情苦恼。”
舒夏偏过头,就看到撒卡寻正坐在对着她的位置,背靠着镂花的白漆铁艺椅子,面前放着一杯咖啡,手里正把玩着白瓷小勺,神情安静柔和,迎着她的视线,对她微微一笑。
他近来常常对她露出这种笑容。
不像在天梦罗城时,充满侵略意味。
温柔起来的他,真的令人心动得快要心碎。
“撒卡寻,”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我们回家吧。”
杰德被安置在江度家里。起先看到江度,他还想下意识地跑路,不过,这个时候就体现出能力的好处了,他毫无阻碍地看到了江度的想法——对他不再有一丝恨意。
于是他略带着一点感动,住到了前同事家里。放下行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包里七七八八的调味品摆到厨房,然后给大家烧了一顿美味到令舌尖都要开始跳舞的午饭。
但当吃完午饭,桌子也都收拾干净,江度已经把碗都洗完的时候,屋子里开始安静下来。
杰德坐在沙发里,小心翼翼地看撒卡寻一眼,又一眼。
“不要试了。”撒卡寻正握着遥控器换台,并没有看他一眼,道,“你虽然有圣父的能力,也读不了我的思想。”
于是杰德坐到他边上,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想当吸血鬼。我没有你这样善良,杰德。如果我成为吸血鬼,有朝一日,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去吸舒夏的血。”撒卡寻的声音很平,很轻,速度也很快,眼睛仍然看着不停转换的频道,偶尔抬眼看一下在阳光给江度浇花的女孩子,声音里才了一丝柔软的情愫,“我不想伤害她。”
“可是,你,你没时间了啊!”杰德头疼,“撒卡寻——”
“这个美食节目不错。”撒卡寻将遥控器交到他手里,起身去看舒夏。阳台上种的是腊梅、水仙和金边瑞香,都是香气浓烈的花,还未走近,便闻得香气扑鼻。他看着舒夏把水仙盆里的水加满,问:“明天开课吗?”
“不,明天去众神之岛。”
舒夏将一株微倾的水仙扶好,用石子将它水中的根须固定,做得小心翼翼,神情专注,头也没回。
“去做什么?”
“送你回家。”舒夏甩甩手上的水,用擦手巾把手指一根一根地擦干。仍然是很平常的语气,仿佛讨论的是明天的菜式。
撒卡寻看着她,“你并未征询我的同意。”
舒夏没有答话,拉起他的手,向厨房里的江度喊道:“江哥,我们走了。”江度应了一声,她已拉着撒卡寻走到了门边。两边隔得这样近,连大衣都没穿,开门之后,舒夏转过身来,将他推得后退一步,背靠在门上,“舒夏……”两个字才出口,舒夏已轻轻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毫无技巧可言。然而却似这世上最猛烈的火焰,能将他整个人燃烧起来。在他自己反应过来以前,手臂已经将她紧紧揽入怀中,头深深俯下去,加深了这个吻。直到舒夏满面潮红地要求更多的空气,将他推开。
“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他的气息极不稳定,喘息道,“我并没有多好的定力。”
舒夏的呼吸也不比他好到哪里,深深呼吸了两口气,才好一些。她看着他,问道:“我陪你回天梦罗城,好吗?”
撒卡寻伸手抚摸她披在肩上的长发,轻声问:“我可以说不吗?”
舒夏摇头,“不可以。”
“那么,就如你所愿吧。”他的指尖轻轻穿过她的发丝,“但你要明白,无论在天梦罗城,还是在这里,时间都是一样的。我的大限将要到来,谁也无法更改。”
眼眶有酸胀热流迅速涌上来,舒夏咬了咬牙,生生把它忍住,她的声音微微沙哑:“你决定和我一起离开众神之岛,就是准备死在我的身边吗?”
“是的。”他看着她,心中充满了一种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广漠悠凉,如同秋风吹拂遥远的大地,空旷,寂静,却又温暖,“对于我来说,只要是死在你身边,无论是在人类的城市,还是在阿莫昆,或者众神之岛,都没有差别。”
“不——”舒夏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在它滴落之前,她轻轻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前。于是,那滴泪渗进他的衣服,贴在皮肤上,淡淡的一点微暖,她的声音低沉而含糊,“你不会死,不会。我不会让你死。”
行装收拾得很快,本城没有直接飞往巴黎的航班,他们必须转道上海。江度和他们一起出发,但到了众神之岛后,他却没有再往前。
“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吧。”他道,“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你不是说过,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护舒夏吗?”撒卡寻道,“她现在要去的是异世,你不一起来?”
江度笑了一下。是的,这是他说过的。也是他一直在做的。但是,他最终所能做的,也只是在这里停下,看着她和另一个人走向一个他所不了解的世界。这大约是他的宿命。作为朋友和兄长,他都只能远观,“她已经有了可以保护她的人了,不是吗?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走吧。”撒卡寻却拉上了他,一面迎着寒风走向结界,一面道:“人类穿过地狱之门,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不要这么怕死,江度先生,那不是你的风格。”
他就这样把江度拖进了众神之岛。芙兰作为新任圣父的助手,已经对岛上进行了不少改革。城门口的值班人员已经从原来的两名增加到六名,盘察工作细致了不少。但当走到队伍最末端的杰德一露面,所有的盘察都不再必要了。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方法,芙兰已经得知了杰德进岛的消息,在一行人刚过城门的时候,一辆火红色法拉利飞驰过来,在众人面前停下。
从车上下来的美女身材一流,腰红,腿长,胸脯饱满,她穿着牛仔裤,皮靴以及火红色的羊毛大衣,及至走到面前,舒夏才认出是芙兰。而芙兰原本是气势汹汹地走向杰德,杰德已经开始找人背后躲。当看到他躲在谁后的身后时,芙兰的脚步一顿。
他换了衣服,戴了帽子,深深的帽沿几乎遮住了脸,只看得见鼻尖和嘴唇。但这个人,哪怕只是看见下巴的线条,她也能认得出来。
“你好,”撒卡寻上前两步,微微俯身,行的仍是最标准的绅士礼,他执行她的手,在她的手背轻轻一吻,“格鲁达小姐。”
芙兰极复杂的神色忽然变了。极短暂的迷茫过后,她的眼神再一次清明起来,左手下意识地去提裙摆,摸到牛仔裤,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再穿天梦罗式的长裙了,“你好,”她同样回礼,“艾诺鲁达斯先生,好久不见。”
“撒卡寻!”高声叫出来的是杰德,他冲到两人面前,“你对她做了什么?”
“只不过助了她一臂之力。”撒卡寻道。
“圣父!”开口的是芙兰,她的目光落在杰德身上,眼神锐利,锋芒不可阻挡,“你跑到哪里去了?你忘了你的职责吗?圣殿里竟然没有任何人驻守,已经有新人来了你知道吗?”
“我……我……”原来还要向撒卡寻兴师问罪的杰德,气势立刻弱下去,“我……我这就去……
圣殿与他们离去时没有两样,由地狱之门进来的新人,已经由芙兰接引,安排在岛上生活。最后一架书架被推开,玉质的地狱之门,显露在众人的眼里。
“要一起去吗?”撒卡寻望向杰德,“圣父?”
杰德显然还没有适应这个称呼,不自在地看了看芙兰。
“去吧。”芙兰道,“你不是说,只有公爵府里的苹果,才能做出最好的苹果酱吗?”
“那么你呢?”舒夏忽然问,“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的姐姐?她很想念你。”
“我不能。”芙兰微微惆怅,“岛上的人,只有圣父,才有能力在地狱之门来回。不过,杰德,带封信给我姐姐好吗?”
杰德当然不会拒绝她。
拿着她的信,等到天色暗下来,杰德,江度,撒卡寻和舒夏,四个人站在地狱之门前,撒卡寻吟诵出咒语,淡淡雾气自门上弥漫,将四人包围在其中,雾气渐渐浓郁,片刻之后,当雾气散去,周身已是另一番天地。
夜色中的圣殿,比白天多了几分庄严与神秘,江度惊异于它的恢弘,但更令他惊异的事情发生了,原来耸立在大门两侧的天使雕塑忽然振动双翅,紧跟着,大门里面的无数天使雕像也同样感应到异物的存在,圣殿大门“哐当”被推开,一个人快步冲了出来了,“是谁——”他的话还没有问完,略带怒气的责问变成惊喜,“撒卡寻!舒夏!”
“埃克!”杰德冲上去抱住他,“亲爱的埃克!”
“杰德?!”看清杰人的面目后,埃克大吃一惊,“天哪,我不是在做梦吧?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撒卡寻看着天使挥动着的翅膀,“我们回公爵府吧。”
夜晚的公爵府很安静,所有人都睡了。众人在客厅坐下,撒卡寻简单地说明了一下缘故,包括他和舒夏的假成年与假结婚以及地狱之门和众神之岛。这样的故事,无论用词再简洁,要说清楚,也费了大半夜。
埃克听得冷汗淋漓,“太冒险了,如果今天不是我当值,而是其他人,你们很可能会被重新打回地狱。”
“你过虑了,我的朋友,别忘了我是艾诺鲁达斯公爵,更别忘了老朋友杰德的新身份。”撒卡寻道,“请给我一杯酒好吗?说这么多真是口干舌燥。”
一杯酒已经送到了面前,舒夏道:“请慢用,公爵大人。”
撒卡寻就在她手里一气喝干,发出一声叹息:“久违了,玫瑰火焰。”
“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埃克显然无心饮酒,他不无担忧地看着他,“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暂时恐怕帮不上。”撒卡寻道,看了看楼上,“我父亲在家吗?”
“自从你离开后,祭司大人一直住在城堡里,没有回来过。”
他的回答让撒卡寻微微沉静了一下,片刻,他抬起头,道:“很晚了,大家先休息吧。杰德,芙兰的信你现在去送还是等明天我来送?”
“我现在去吧。”杰德道,“反正晚上我也睡不着。”
撒卡寻点点头,让埃克给江度安排了房间,然后将舒夏送到她上次住过的房间,轻轻在她脸上吻了一下,“晚安。”
正欲离去的时候,衣袖却被舒夏拉住。
“我不睡这里。”舒夏道。
“那你睡哪里?”
“我们结婚的房间呢?”
他们“结婚”这件事虽然是假的,但从婚礼到婚房,却一不是经过精心的安排与布置。婚房占据了公爵府最大的房间,即使他们已经离开,也每天都有人打扫,从一尘不染的桌面来看,使女们的工作非常用心。
“你要睡这里?”撒卡寻微微挑眉,“难道准备又让我睡沙发?”
“结婚”的当晚,舒夏出于自卫,坚决不肯睡上床,但又不可能在新婚之夜与“丈夫”分房睡,于是最后的结果,以撒卡寻睡沙发而告终。
舒夏没有说话,低着头,把玩着他衬衫上的纽扣,慢慢地,解开了一粒。
撒卡寻的呼吸一窒,声音不由有些低哑:“你想做什么?”
第二粒扣子被解开,舒夏的手指刚好停在他的心口上,“做你的妻子。”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但,一点也不妨碍他听清。
“不要开这种玩笑。”撒卡寻压低了声音,握住她的手,阻止她的下一步动作。然而,她整个人已经轻轻贴上来,唇吻在他的胸口上。失去了衬衫的阻挡,裸露在外的皮肤直接承接了她的唇。她的唇柔软极了,带着比体温略高的温度,仿佛可以融化他的躯体。他一仰头,呻吟出声。
接下来的事情,已经无法控制。在“结婚”这样久之后,舒夏终于成为了他的女人。通往露台的门没有关,白色纱帘轻轻飘飞。天梦罗城夜晚的空气这样洁净清凉,就像是天使的羽翼在轻抚着万物。世界是如此宁静悠然,仿佛可以听得到时光路过的脚步。舒夏静静地伏在他的胸膛,听到他的心跳,感到生命从未如此完满过。
天还没亮,杰德已经从阿兰达家回来,带着大包小包阿兰达托他带给芙兰的礼物。埃克没有睡,两位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所经历的一切,给了他太大的冲击,他没有办法安心入睡,连撰写史书也不能让心情平静。在下楼找水喝的时候,听到侯爵夫人阿兰达在说话,但是走到客厅,却只有杰德一个人。
“杰德,你在干什么?”埃克问,“侯爵夫人这么晚这来里做什么?”
“哈?”杰德一愣,然后向他展示手里的东西,“侯爵夫人是在这里面说话啦,这是摄像机。”
“什么机?”
“摄像机,你看。”他按下播放键,那小小的漆黑屏幕上,忽然出现了阿兰达的脸,埃克吓了一跳。阿兰达显然也不是很适应对着这东西说话,起初比较不自在,但渐渐地,对妹妹的思念令她忘记了这一点,一声声问候里,无不充满了对芙兰的思念。杰德关上机器,道:“这是人类世界的东西。看,就算芙兰不能来,也可以看到阿兰达了。要不要我教你怎么用?”
埃克对此充满了好奇,在杰德的指导下,对着客厅拍摄了人生第一段DV,反复感叹人类世界造物的奇妙。
不知不觉天已大亮,江度先起了床,随后撒卡寻和舒夏也下楼来。
撒卡寻和舒夏,在众人面前其实很少有过分亲昵的时候。今天也一样。下楼时甚至连手都没有牵,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两个人已经与昨天不同。仅仅是交换一个眼神,眼角眉梢,也春风化雨,如胶似漆。
撒卡寻决定早餐后启程去城堡,江度和埃克都表示随行,杰德却有些支吾,“我想去看看老爹……”
“当然可以。”撒卡寻道,“不过,记得清除所有人的记忆,包括你父亲的。”
杰德沉默了一下,“我知道……”
他的出现会令整个天梦罗城陷入恐慌。哪怕可以再次踏足这个世界,他也不能做回当初的杰德,只能躲在角落里,看着这个城市人与事的变迁,时光一直在流逝,但他却只能永远地留在原地。
如此的,寂寞。
这就是圣父千年来的人生吧。
撒卡寻和埃克同时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出门。从天梦罗城到城堡的路,他们走了无数回。已经是初春了,尚未化尽的积雪之下,有青青草尖露出头来。城堡外的森林苍劲翠实,在难得的暖阳下,散发着清冽芳香。他们到达的时候,爱玛太太正在晒衣服,看见一直繁忙的儿子和出游许久的撒卡寻夫妇一起回来,高兴得一路小跑迎过来,“今天是什么日子?孩子一起回家了!这位先生,是少爷的朋友还是埃克的同事?快点进来吧!我刚刚烤好了松饼,正要给老爷送去呢!老爷要知道你们来,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
她一面说,一面已经领着众人往回走了,一面高声道:“老爷,老爷,少爷回来了,撒卡寻少爷回来了!”
通往后花园的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祭司大人快步走了过来,目中有惊喜欣慰的光,然而走到近处,忽然看到太阳在他脚下投出的影子,整个人蓦然一震。
“父亲大人。”撒卡寻唤道。
“你……”祭司大人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悲痛与失望,“你就是这样回来见我的吗?”
撒卡寻微微低声,“很抱歉,让您失望了。”
“传大的艾诺鲁达斯家的血脉!”祭司悲怆地望天,不再理会众人,转身离去,与端着松饼出来的爱玛太太迎面撞上,爱玛太太的松饼洒了一地。
“怎么了?”爱玛太太疑惑极了,“老爷怎么了?”
“没什么。”撒卡寻替她把盘子拾起来,“父亲以为舒夏能怀上小撒卡寻回来,可惜,显然他很失望。”
“老爷真是太急了,夫妇俩这样年轻,还担心没有孩子?”
“就是。”撒卡寻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亲爱的爱玛太太,午餐的甜点我要焦糖布丁。”
“男人不能吃太多甜食。”
“我已经吃得很少了。”
“那也不行。”
“您怎能如此忍心对待我……”
撒卡寻陪着爱玛太太去厨房,两人的对话渐行渐远。埃克这才叹了口气,“我能理解祭司大人的心情。撒卡寻身上流着的,恐怕是最后一代艾诺鲁达斯家族的血液了。”
“我去看看他。”舒夏道。
埃克点点头,看着她上楼去,转脸向江度道:“要不要我带你四处走走,江度先生?这里与你们那儿的风景,应当不同吧?”
江度无法听懂他的语言,不过看得懂他的手势和眼神,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
舒夏在楼上找到祭司,老人的房间里传来很大的动静,桌上的东西全被扫到了地方。舒夏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老人道:“滚,都给我滚得远远的!”
他面向着窗户,舒夏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的肩头有轻微的耸动。舒夏轻轻走进去,拾起脚边的花束。花瓶已经碎了,花因为用丝带绑住了茎,倒没有散乱。是勿忘我,蓝紫色的细碎花朵,早已经干了。
这应该是秋天时候撒卡寻留下来的。那时候,约丽丝刚刚成为天使,他们陪埃克回城堡住了几天。那几天的日子,一直是浸在明亮温暖的秋日阳光里,在记忆深处,每每想起,便闪闪发光。他们常常去山野里散步,那时勿忘我盛开,随时摘回来就是一大把。撒卡寻先是插在自己的房间,之后每天一束,将所有的房间都插满了。他说他喜欢这种花,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纪念。
那时候,他应该是开玩笑的。至少,她是当他开玩笑的。
而现在,水分在时光里消逝之后,花朵的蓝色愈加醉人,那些难忘的时光,便随之而来。他当时说话的神情便宛然在眼前,深邃眼睛里,有点点细碎的光,唇边带着笑,是难得的、安宁的温柔。
“祭司大人,”舒夏捧着那束花,轻声开口,“您还好吗?”
祭司没有回身,再开口时,声音里充满了倦意:“请让我安静一下,小姐。”
“上次我走的时候,您请求我爱撒卡寻,您还记得吗?”舒夏慢慢走近他,“很抱歉我当时回绝了您,而现在,我想告诉您,我爱他。”
祭司回过身来,望着她。
“您有读心的能力,应该知道我在想什么吧,我是没有办法欺骗您的。”舒夏看着他,微微笑了起来,“您看,今天的天气很好,花园里的树木上,已经有嫩芽了,要不要下去走一下?”
祭司怔怔地由她扶住手臂,往花园去,“……舒夏,你只是个人类,你成不了天使的。”
“但我的血,可以令撒卡寻成年。”初春的天气,杨柳风已是吹面不寒,花枝上已经冒出了细细的叶苞,荫荫地一层绿意,在清浅的阳光下,随风扶摇。女孩子的声音也像这初春的风一样,有些清冷,却已经没有寒意,而让人觉得开始温暖了,“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祭司看着她,慢慢道:“舒夏,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天梦罗杯带来的伤口是无药可救的。如果不想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就是立刻被打入地狱,成为不死不生的魔鬼,在无涯的生命里受尽煎熬。而你是人类,你没有办法成为魔鬼,也不能成为天使,你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如果没有想清楚,我就不会来这里了。”舒夏微笑,“请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祭司看着她良久,终于将视线挪开,去看这满园将要来临的春色,喃喃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从他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他是艾诺鲁达斯最后一任嫡血,必须将这伟大的血脉传下去,他要成年,一定要成年,而不是成为天使。是我一手将他推到今天这个地步……”
舒夏没有接话。阳光清浅温柔,照着这异世的春之初。她微微闭上眼睛,呼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肺部在胸膛里的扩张,然后收缩。她感受到生命的程序,如此精密妥帖。也许今天过后,她的一切都将终结。然而,只要想到,他会因为她而获得重生的希望,那么,心里便没有一丝遗憾。
撒卡寻,我爱你。
午餐时候,埃克同江度回来了,撒卡寻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焦糖布丁。午后的闲暇时光,爱玛太太准备好了香浓的红茶和点心,江度忽然向舒夏道:“我看到那棵树了。”
“呵,”舒夏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我本来是想留话给你的。最初的时候,我以为这里就是你所说的远安市。”
“怎么可能?”江度笑了。
“是啊,后面才知道,怎么可能?只是当初不敢相信罢了。”舒夏说着,忽然道:“如果是现在给你留字,我会写‘谢谢’。”
“谢什么?”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舒夏的眼睛,如秋水般清亮,“谢谢。”
明明是如此温柔的话语,为什么,却充满了诀别般的不祥意味,听在耳里令心脏都揪痛起来?江度微微吸了口气,正要说话,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二位,悄悄话说够了没有?”撒卡寻来到两人身边,向舒夏伸出了手,“夫人,如果你聊完了的话,可不可以陪我去散散步呢?”
舒夏微微一笑,放下了茶杯,手递到他的掌心里,“我很乐意,公爵大人。”
从城堡出发,要经过一段田间小路,才能到达那片森林。经过一个冬天,树木的叶子大都掉光了,不过新的绿叶马上就要生长出来,四季轮回,生死交替,会一直循环下去。阳光不受遮挡,林中的光线倒是好了很多。那株刻了字的树,被很轻易地找到了。他们给这株树留下的伤口,也许永远都不会平复吧。
“我出去走走。”她轻声念出来。
“记得回来。”他道。
舒夏轻轻笑了,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涌上来,眼眶有些酸涩,她抬头看天,轻轻吐出一口气,一句话到了嗓口,却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将眼泪倒流回去。
“要是过了几十年,我们还能说这样的话,该有多好啊。”
真想这样说。真想这样做。
“就是在那儿,我被当成妖怪抓起来。”她指给他看大致的方向,“撒卡寻,你当时可真狠心,你不知道我差点就要被烧死。”
“对不起。”撒卡寻说道,眼中有丝笑意,“真是太抱歉了,不单没有及时帮你,还让你当我的替罪羊。”
“他们说的妖怪是你?”
“不然还有谁呢?那段时间,我的羽翼刚刚变黑,我会一个人来这里,看有没有办法变白。然而可惜的是,我所知的所有医学知识,都没有办法帮上忙。”
舒夏看着他,轻轻抱住他,“会变白的。”
“呵,应该会。”
舒夏把脸埋在他的胸前,这几乎是她最爱做的事情了。让他的气息充满她的心肺,让他充满她的整个世界,“撒卡寻,如果有人向你送上天梦罗杯,你是不能拒绝的,对吗?”
“是的,如果被拒绝,对方就会被打入地狱。而如果是像我这种大限将至的人,只要被拒绝,便会立刻死去。”
“那么,不要拒绝。”舒夏将整个人埋进他怀里,“不要拒绝。”
撒卡寻抱住她,声音同样轻柔:“是的,不要拒绝。永远,不要拒绝别人给你的爱。”
怀里的人,有轻微的颤抖,然后,他再一次感觉到有热泪渗进衣衫,温热的感觉传递到皮肤上,一小块灼热地疼。
舒夏一直没有抬起头来,良久良久,低声道:“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们还来这里,好吗?”
“当然可以。”撒卡寻答。他的声音是如此的温柔,他始终是最好的情人。
舒夏紧紧地靠在他的怀里,眼睁睁看着时光飞逝。天色暗下来,他们不得不回去了。在城堡里,爱玛太太已经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城堡的二楼,同样有给新婚不久的夫妇准备的房间,然而那次他们仅仅只是在中午停留了一下,便离开了这个世界,直至今晚,才知道爱玛太太花了多少心思布置这个房间。华丽的梳妆镜前,撒卡寻替她将头发梳顺,然后在后面轻轻将她抱起,放在床上。
“今晚要做我的妻子吗?”他低声问。
舒夏的回答是轻轻搂住他的脖子。
没有爱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最深的缠绵是多么快乐的事。舒夏觉得自己变成了一瓣透明的花瓣,漂浮在水面之上,无力,无依,而有充满快要溢出来的幸福。当一切安静下来,只剩彼此呼吸的时候,她的手碰到微微凉意,那是撒卡寻执起了她的手。
“送给你。”冰凉触感滑过她的无名指,“这是艾诺鲁达斯家族传世的戒指,青空之蓝,每一任公爵会赠送给他的妻子,再由他的妻子,送给未来的孩子。”撒卡寻调整着指环的大小,动作轻柔极了,“舒夏,我的至爱,我今天把它送给你。”
那戒指真是漂亮极了,即使只靠窗口透进来的些微月色,也散发着星空般深邃的光。舒夏用另一只手抚住它,掌心感觉到它的冰凉。它身上有着千载的时光印迹,有着无数代的爱与祝福。泪珠从眼角滑落,无声坠入丝绸的枕套,她轻声道:“可惜我没有什么能送给你。”
“你有的。”他指了指她的胸口,玉鱼儿正无声地躺在她白皙的肌肤之上,温润光泽偶尔一现,“把它送给我吧。”
她伸手把它解了下来,然后替他戴上,在颈后打了个死结。他趴在浴缸边上让她解下玉鱼儿的模样,恍然就在眼前。但是,那样的辰光她再也不可能拥有了。在这样的一刻,眼泪似断线珍珠,颗颗溅落,却都是无声,只有呼吸稍稍起伏,也只有最有心的人,才听得见。
撒卡寻没有回头,在他的眼眶里,有一片水光闪烁,那应当是月色留下的碎影,同样不被人知。
早餐时候,撒卡寻宣布了中午野餐的消息,爱玛太太立刻忙碌起来,准备方便在野外食用的餐点,舒夏则负责整理所有的餐具。酒柜中,她再一次见到了那只天梦罗杯,那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半坠杯中,扬起的尾部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光芒,是可以想象的锋利。当初怎么会认为这是一只普通酒杯呢?普通的酒杯,怎么会这样有这样的美艳与锋利?它是与死神结伴而来的,而不是美酒。
爱玛太太准备了好几瓶玫瑰火焰,因为“撒卡寻少爷”爱喝。而撒卡寻也果然给面子,食物吃得不多,酒却已经喝了两瓶。天梦罗城度数最高的烈酒,令他的眼角微微有了红晕,他整个人倚在江度身上,眼睛一直看着坐在对面的舒夏。
舒夏也在看他,视线从未离开过他的脸。
再也,再也不能了,再也不能这样看这个人,不能看到他的眼睛,不能听到他说话,他的所有属于未来,而他的未来,不会有她。
时间如此平静,又如此无情,她知道每看他一眼,时光又消失了一分。他的影子便又淡了一分。他的时间不多了。
她站起来,爱玛太太跟她说什么,她已经听不见,只道:“我去那边拿点东西。”
所有野餐尚未用到的东西,都放在那棵树下。除了江度,没有人认识上面的刻字。所有人见到,也只不过当是顽童的游戏。她蹲在树下,把一只只藤篮打开来翻找,却始终不见。明明是放在这只篮子里的,还用一面手帕包好,混在其他的酒杯中。
“你在找这个吗?”
撒卡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回头,就看到了她要找的天梦罗杯。它在撒卡寻修长的指尖,银色的杯身在阳光下微微闪光,与她将它拿出来时毫无二致,唯一的不同是,杯内已经盛满了鲜红的液体。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嗡”的一声响,阳光似乎已将她的魂魄照得泛白,她呆呆地注视着面前的杯子以及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的,他心口一道殷红的血痕。
“不要拒绝。”他轻声道,“不要拒绝。”
舒夏无法出声,只是茫然而又狂乱地摇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你说过的,你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天使……怎么会,怎么会?应该是我的,应该是我……”
“我也没有想到我会有这样一天。”他的眼神清宁,嘴角有着温柔的笑,就像那一天,在校外的小咖啡馆里,她回过头去,看到他在她身后微笑时一样。那笑容安宁柔和,只属于天使。“舒夏,喝下它,从此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舒夏的泪四溅,哭泣却无声。不远处的人们还在野餐,从他们的角度,只看得见撒卡寻的背影,挡住了舒夏的身形。天地寂静,没有人听得到灵魂撕裂的声响,然而对于舒夏,却像是整个世界已经崩溃,她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只知道一个字:“不,不,不……”
“不要拒绝。”他再次道,“你不能拒绝我,你看看我的影子。”
丽日当空,他的影子,却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啊——”
舒夏仰首发出一声尖叫,声音凄厉似野兽身负濒死之伤。江度第一个反应过来,冲到两人身前。撒卡寻偏过头,看着他,“你答应过我,我没有办法做好的事,就由你来做,对不对?”
江度看着那杯血,不明状态,却知道舒夏整个人似已崩溃,他冲上去扶住她,“你们在干什么?”
“我没办法继续照顾她了,就由你来吧。”撒卡寻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继续道。然后,他轻轻托起舒夏的脸,“舒夏,我爱你。”
舒夏无力地摇头,所有的力气都变成了眼泪,无穷无尽地流淌,仿佛要将体内的每一滴水分都流干。她绝望地看着他,绝望地摇头。
“你说过,会令我的翅膀重新变白,”天梦罗杯送到了她的唇边,撒卡寻看着她,眼神是没有边际的温柔,“请你,兑现诺言吧。”
“喝了它!”声音来自于祭司大人,他的声音有不可掩饰的颤抖,大得惊人,“喝了它!除非你想看着他灰飞烟灭!”
这声音惊动了她,她陡然扑到他身上,“撒卡寻,撒卡寻,撒卡寻……我不要你走,我不要你走……我不要喝,我们一起走,我们一起死吧!”
说到最后一句,整个人忽然一轻,所有堵在胸口令她无法呼吸的情绪,如同洪水泄堤,冲刷过后,整颗心洁净透明,她温柔地拥住他,“撒卡寻,带我一起死吧。”
日光照在撒卡寻身上,地上已经再也没有这个人的影子,他抱着怀里这个人,深深用力。带她一起去死。这个念头,在鲸群边上的海岸上,他早已转过。可是,他做不到。
“我怎么舍得?”他轻声道,仰首喝了那杯血,然后捧住她的脸,吻住她。
这是她所得到的,最深长的吻。他仿佛要将全身精血一起交付,将命运与灵魂注入她的心中,她的舌尖尝到了甜腥的味道以及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气息。她想到了他的第一个吻,冰凉的带着淡淡的酒气,酒气似乎会进入她的大脑,赐予了她一种全新的语言以及命运。而这一次的感觉,竟然有些相似,脑子里晕晕荡荡,有什么东西,仿佛再一次被他改写。
“舒夏,忘记我吧。”他在唇齿间,轻声道,“忘记我,然后重新去爱,重新生活。”
他抚摸着她的脸,眼中一滴泪,终于滑落。
他哑声道:“我想,这才是我最终能够给你的,最好的爱。”
舒夏来不及反对,他已再一次深深地吻下,比绝望更深沉,比希望更温柔。阳光透过他的身体,背后有翅膀铮然打开,雪白的羽翼在阳光下皎洁得如同天地间的第一场初雪,羽翼轻轻围拢,轻轻拥抱了怀中的女孩,然后,振翅。
身体如此轻盈,仿佛变成了一片羽毛。
天空的高处传来无尽的引力,翅膀受到那点牵引,带着他,越来越轻,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她在林间,透过树梢,看到她此生最爱的那个人,轻轻吟唱起一首歌——
我知道,人生总有尽头,事情总会过去,春天总会来临。
我知道,热情总会烧尽,激情总会消逝,爱情却能永存。
我知道,天地总会荒老,海石总会枯烂,美丽却能永远流传。
我知道,蔷薇总会开谢,蝴蝶总会飞走,而我,将永远留在你的心间。
我知道你爱我,一如爱这世间的一切,
我知道你爱我,因而更爱这世间,
我知道你爱我,你比我爱你,更爱我。
那么,代替我活下去吧!
爱这世俗凡尘,爱这朝露霞晖,爱这熙熙攘攘,爱这人生的长路,
就像,爱我一样。
末之章 最好之爱
五年后。
春水路上的小酒吧,照旧在早上十点开业了,也照旧没什么人气。唯一的侍者百无聊赖地用老板的笔记本看着韩剧,看了看墙上的钟,“江哥,阿夏的毕业典礼快结束了吧?”
“嗯。”
“那你还不去接她?”
吧台后戴黑框眼睛的清俊男子将调酒器收好,“正要去。”他拿起车钥匙,离开酒吧。
阿金忽然追出来,“喂,江哥,今天顺便把婚求了吧!”
江度笑了一下,发动车子,驶入车流。
求婚?不,永不。
他的存在,只是为了阿夏的需要。如果阿夏需要他的求婚,他不会犹豫。但,他想,阿夏不会需要。
那么,他只要守护在她身边就好了。不再去奢望那个最近的位置。他所要做的,就是,在那个人没有办法照顾她的时候,照顾她。
栀子花开得很好,校外的小店在每张桌上都用玻璃杯插了一两朵,不大的店内香气充溢。女孩子叫了一杯红茶,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她的身形纤长,肌肤白皙,有一双秋水般的秀丽双眼以及一头柔顺得不可思议的长发。她没有扎起头发,就让它披散在背后,学士帽和衣服放在身边的位置上,俯身去闻了闻桌上的花,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小姐。”
忽然有人这样叫她,并不是很准确的中文,有些异腔异调。她抬起头,就看对斜对面的位置,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有着浅金色的头发和蓝得如同天空的一般的眼睛。原来是位国际友人,也许是学校里的留学生吧。舒夏轻轻微笑,“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我可以坐过去吗?”他问。
“当然。”舒夏道,“我在等朋友,很快就会走的,这个位置你随便用。”
他便起身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行走的姿势很优雅,看得出受过这方面极好的教育。他在她对面坐下,蓝色的眼睛看着她,目光最终落在她无名指的指戒上,“好漂亮的戒指。”
“谢谢,我也很喜欢。”
“我可以拍一张照片吗?”
“啊?”
“我在做这方面的研究,你的戒指有着非常悠久的来历,几乎贯穿了一个家族千年的历史。我需要一张图片,可以帮忙吗?”
“真的吗?”舒夏有些意外,“老实说,我都忘了这是什么时候买的了,也忘了花了多少钱,它真的是文物吗?”
“它是爱与祝福。”年轻人掏出相机,对着戒指拍下一张特写,看着这戒指,喃喃道:“久违了,青空之蓝。”
他后面一句话,显然是他的本国语言,舒夏没有听懂,下意识问了一句:“什么?”他拍照的样子十分专注,略低的姿势让项链从脖子里滑了出来,那是一条红色的细绳,拴着一只温润的玉鱼儿。
舒夏看着它,内心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你的坠子好漂亮。”
“这是一位朋友在临别时送给我的。”年轻人道,“你相信吗?它有着奇特的能力,能够带人去往另一时空。它的原主人是我朋友的爱人,我朋友不希望他的爱人再受异世之间的奔波,希望她能够永远平静地生活,就把它送给了我。”
“真的假的?”舒夏笑了,不过从他的神情看,“那一定是你很好的朋友吧?”
“是的,非常好。”年轻人眼中有一抹泪光闪过,不过很快消失,也许只是阳光的折射吧。他微笑了一下,问道:“小姐是在等男朋友吗?”
“哦,不。不过,也是好朋友,非常好的朋友。”
“那么,干脆让他做你的男朋友吧。”
舒夏再一次笑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分,我觉得,他做好朋友就已经很好。”
“那么,你对男朋友有什么要求吗?”
“我没有任何要求。”舒夏道。她很少和别人讨论自己的感情话题,然而这个年轻人身上却有一种温润如玉般的斯文气质,令人好感顿生,“我并不需要男朋友,我觉得,一个人过也很好。”
一种来自内心的完满感觉,让她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另一个人。
有时候觉得,好像最好的爱,已经有人给过她了呢。所以,已经够了。
“我想我可能是独身主义者。”她眨了眨眼睛,笑着说。
年轻人看着她,蓝色的眼睛里有悠然的波澜,“你知道吗?所有一个人可以生活得很好的人,都是被天使祝福过。”
“也许哦。”舒夏说着,已经看到了江度的车子从车流中驶了出来,她站起来,“请慢用吧,再见了。”
“再见。”
年轻人说着,一直目送她离开小店,坐上车子,直到车子汇入车流,再也看不见。他打开相机,第一张显示的就是那张蓝得摄魂夺魄的戒指。
“她过得不错呢,撒卡寻。”他轻声说着,然后翻开笔记本,厚厚的笔记本已经写到了最后一页,他拿出笔,在上面写道:“……艾诺鲁达斯家族最后一任嫡血在阿拿多成为天使,青空之蓝戴在他爱人的指上。那是一位异世的女子,她戴着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