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月圆之翼
那一天的阳光,一直持续到黄昏。岛上的科研人员和节目组见到了在岛上从未见过的落日,海面被染得通红,如同神明泣血。
那是克罗泽群岛自1772年被发现以来,第一次被阳光照耀。
众神之岛上,每一扇窗户都拉上了窗帘,阻挡阳光的入内。长街在阳光下泛白,日影一点点西斜,无论是现代的高楼,还是天梦罗城的城堡,都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影子。舒夏就在这些影子里穿行,撒卡寻走在她的身边,两人都没有出声。街道寂静,偶有长风掠过,目之所及,没看到一个人影,有一种末日般的荒凉感。
城门就在前方了。连值班室的门窗都已紧闭,没有接受任何盘问,两个人离开了众神之岛。凛冽的寒风迎面扑来,哪怕已经有阳光,也不能改变这里靠近南极的事实。用脚步丈量众神之岛,花去了漫长的时间,当寒风吹上面颊,已是黄昏。落日悬在海岸线上,满天都是晚霞,倒映在水面,波光粼粼,水天一色,燃烧着火焰,将一切都映红了,山石、荒草、打闹着的海象,不时飞掠而起的贼鸥……舒夏痴痴地看着,轻声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落日。”
“我也没有。”撒卡寻道,“这才是你的世界吧?”
“是的,人类有非常美好的世界,虽然不及阿莫昆安宁。”舒夏在一块大石底下脚下,避开寒风,小小的避风港里空间不大,两人挤得很近,她微微偏过头,问:“要不要去看看我的世界?”
声音混在呼啸的寒风里,要凑得很近,才听得清。她这一句声量不高,但气息喷上他的耳朵,也足够他听清。夕阳的软红镀上她的脸,看上去就像一块随时会融化的草莓蛋糕,双唇出奇红润,娇艳欲滴。撒卡寻没能控制住自己——也不想去控制,他微微低头,便吻住她的唇,良久松开,道:“只要不去阿莫昆,哪里都好。”他抚着她的头发,柔顺的手感仿佛令一颗心都柔软了,是啊,怎么就没想到呢?并不只有两个选择,带她去阿莫昆,或者留她在众神之岛,对她都不公平,而留在人类的世界,就是第三种选择,他的唇轻轻印在她的发上,“舒夏,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舒夏没有回答,她的脸很红,当然,并不单单是因为夕阳的缘故。撒卡寻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答案,低下头便看到她的模样,她把脸埋进了他的胸前,不让他看到。他已经笑了起来,胸膛闷闷地鼓动着。他低声问:“喂,舒夏小姐,你是什么时候偷偷爱上我的?”
“我没有。”舒夏离开他的胸前,站起来让寒风冷却自己的脸,一只贼鸥忽然从岩石上方跳了下来,吓了她一跳。贼鸥在两人身边走来走去,十分好奇。岛上的动物显然都不怕人,刚来岛上的时候,舒夏就见识过。那时节目组的人正准备搭帐篷,一个不留神,就被叼去了一块面包。大约这也是它们名字的由来。
“嘴真硬。”撒卡寻的手指抚上她的唇,有点邪邪地笑道,“刚才明明是很软的……”
说这些话,舒夏绝不是他的对手。她只好瞪了他一眼,然后指着海面转移话题,“看那是什么?”
夕阳落得很快,海面上的光线已经远不如方才了,隐约可以看得见有黑点在翻滚,撒卡寻忽然问:“想不想看?”
“怎么看?你有望远镜?”
撒卡寻微微一笑,“说你爱我,我让你看。”
舒夏别过脸去,身体却忽然被抱住,然后离地而起,一起惊呼冲到嗓子眼,人已经在半空,她紧紧地抱住了撒卡寻的脖子,然后就看到,在他的背后,两只巨大的翅膀在半空伸展,宛如夜色一般的深黑。
“颜色不大好看,你就将就着点吧。”撒卡寻轻轻说着,一振翅,飞向海面。
海风掠过面颊,他飞得极低,几乎贴着水面,浪再高一些,也许就能打湿她的衣服了。舒夏终于看清那是一只海象,它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在它的周围,原先她以为是海浪的黑色物体,是巨大的鲸鱼,黑色的身体上有着两道白色斑纹。不止一条鲸,而是鲸群。这个世界上体积最大的物种,带着近乎诡异的优雅,将海象逼到包围圈的最中心。海象没能撑得更久,便被一头从水底仰冲上来的血盆大口咬中,拖入水中。
舒夏看得惊心动魄,几乎喘不过气来。更恐怖的事情来了,撒卡寻骤然往上拔高,浪头陡然高高溅起,就在他们刚刚停留的位置,一头虎鲸冲了过去。如果他们还停留在那儿,现在已经和那只海象的命运一样了。
一直压抑在嗓口的惊叫终于喊了出来,舒夏惊出一身冷汗,“快走,快走,撒卡寻,不要在这里,不要看了,我不要看了……”
“唔,”撒卡寻的声音却气定神闲,“说你爱我。”
“撒卡寻!”舒夏恨不得给他一拳,“我不是开玩笑!”
“我也不是。”他的脸色竟然同样认真,“我想听你说。”接着他微微一笑,“放心,我不会逼你,我会给你时间考虑。”
最后一个音节落在空气中,他已经俯冲而下,直对着在水面翻涌的鲸群。这些超级庞大的动物,看起来就像一艘艘大船,而他们不过是船舷边的飞鸟。
“你——”舒夏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紧紧闭上的眼睛。一头虎鲸已经向两人冲来,在它跃出水面的时候,撒卡寻轻轻踩住它宽阔的背脊,轻轻一点,落到了另外一头的头上。那头正在换气的鲸喷出的水柱好似喷泉,他的羽翼环抱,挡住了所有洒向舒夏的水柱。脚底下忽然一沉,舒夏吓得尖声惊叫,撒卡寻已经腾空而起,身形不断拔高中,他问道:“说不说?”
可怜舒夏已经快要吓晕过去,心脏经不起这样的刺激,呼吸都有点费力。撒卡寻还要俯冲,舒夏高声叫了起来:“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她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声,眼泪都流了出来。撒卡寻终于满意了,带她飞回海岛。鲸群的声音还在远远地传来,舒夏哭得直抽气,“撒……撒卡寻,你……你……你混蛋……”
“是,我是。”撒卡寻拭去她的泪,声音温柔得连脚下冰冷的大地都可以融化。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得到的这一刻,才知道原来他渴望得这样强烈,渴望得已经这样久。
“舒夏,舒夏,舒夏,我爱你,舒夏,舒夏,舒夏……”他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细碎的吻落在她的脸上,喜悦与感伤同在,眼眶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他吻住她的唇,如同溺水的人吸取空气,迫切得近于疯狂。这个吻粗暴极了,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揉碎。明明如此欢悦,却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丝惶恐,生怕一松手她便会消失,她的话便成为幻觉。而她此刻就在怀里,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
他深深吻她,如坠魔障不可自拔,直到舒夏拼命挣扎,他才松开。舒夏大口大口喘着气,指着他,“你……你……你这是谋杀……”
“是。”他眼望着她,“舒夏,我真想杀了你,然后我们一起在这里死去。”夜色深沉如墨,已有一轮圆月在海上升起,就在他的背后,黑色羽翼慢慢敛起,消失不见。他那样看着她,目光深沉如海,已分不清是爱或是悲伤。他问道:“你在阿莫昆放开我的手,那时在怕什么?”
“我怕你不爱我,我怕你即使会爱我,我们两个人也不可能在一起。我怕我们即使在一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分开。”舒夏说着,声音微微哽咽,这些深藏在内心的不确定,令她这么久以来难以安眠,如果不是在众神之岛重新与他相遇,也许她一生都会被自己困住,她终于后怕地战栗起来,抱住了他,“撒卡寻,我很害怕。”
“不要怕。”他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你看,即使是刚才,你也不用害怕,因为,我会掌控一切,不会让危险真正靠近你。”
舒夏抬起头,声音里还有一丝颤音,秋水般清冽的眼睛,在月下如此明亮,仿佛可以看透一切,“你呢?撒卡寻,你真的什么也不怕吗?”
“是啊,我也会害怕。”撒卡寻再一次将她的拥入怀里,脸贴着她的头发,“但是,只要你说爱我,那些害怕也就没有意义了。”
就是这样的。我们都有许多担心,但只要彼此都在彼此的身边,那么,一切的担忧都没有必要了。
因为,我们只要在一起。
无论你来自哪个世界,无论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无论将来会有什么命运,都,不再重要了。
舒夏安静地靠在了他的胸前,长风凛冽,黑夜沉沉,身处这人类尚未踏足的不毛之地,只因为身边有这个人,所以内心踏实,不再恐惧。不过,她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也许是撒卡寻某一下重重的心跳,也许是他陡然放轻的呼吸。她抬起头来,“怎么了?”
这一抬头,就发现他额头有一个小小的红点。对这从未接触过的事物,她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被某种高端枪械瞄准了。
“不要动……”撒卡寻道,“抱紧我……”
“放下她,”同一时间,对方开口了,“否则我开枪了。”
“江度?”舒夏听出了这声音,高声道:“江度,别开枪,我没事!”
半个小时后,三个人坐在了陈博的房间里。房间还是和舒夏来的那晚一样凌乱,陈博一面飞快地收拾,一面少见地激动,“舒小姐,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外面有月亮,白天还有太阳!这真是不可思议,这是几百年来第一次!这是重大的发现,有着非同非常的意义!你这几天跟那些拍电视节目的人在一起真是可惜了,气象站才是最佳观测位置!”
“是的,我看到了。”舒夏答,“有热水吗?”
“有有有,我去拿。”陈博忙忙地出去了。这边舒夏咳了一声,“认识一下吧,这是江度,这是撒卡寻。”
撒卡寻微微点了点头。江度枪还搁在膝上,看着他没有反应。
“江哥,他是我朋友。”不要老拿看敌人的眼光看他吧?舒夏头一次觉得人际关系真的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转而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你进了吸血鬼的老巢,我能回去吗?”江度目光回到她身上,目光中充满了担忧,“阿夏,你怎么能和吸血鬼混在一起?”
“阿夏……”舒夏还没有答话,撒卡寻先开口了,“叫得真亲热。”他轻轻揽过舒夏的肩,向江度道:“对不起,江先生,舒夏刚才没有好好介绍我的身份。我的全名是撒卡寻·艾诺鲁达斯,是她的丈夫。”
江度腾地站了起来,“阿夏,跟我出来一下。”
“我的夫人要在这里陪我。”撒卡寻拖住了舒夏的手。
“你——”江度的目光快要冻成冰,枪立刻对准了他。
撒卡寻的瞳孔微微收缩,第一次,想把一个人的记忆全变成一片空白。
“可以暂停一下吗?”
舒夏在门边接过陈博送来的热水,拿出杯子倒上,道:“明天一早我们离开这里,去巴黎接上阿金,然后回家。”她递了两杯水给两个剑拔弩张的男人,“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如果拿我当朋友的话,请尊重我的朋友。”
江度的枪终于慢慢收了回去。
撒卡寻却微微挑起了眉,“朋友?”接过水杯的同时,飞快在她耳边道:“这次算你欠我一个人情,要还的。”
舒夏瞪了他一眼。
这一夜无话。第二天正是渔船过来的日子,节目组的人也一起离去。渔船上,江度把舒夏叫到甲板上,还没开口,先点了一支烟。
舒夏很少看他抽烟,知道这次是真的让他担心了,柔声道:“对不起。”
江度应该有一肚子话想说,然而被这三个字一堵,却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深深吐出一口烟雾,他道:“阿夏,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从来不让人操心。这一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舒夏点点头。
“你说得对,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我并没有权利干涉。但是,那是吸血鬼。”江度的面容看上去竟有几分愁苦,“你真的和他结婚了?”
“是结过婚,不过那是假的。”舒夏顿了顿,“江哥,原谅我没有向你介绍清楚,他是我男朋友。”
江度震了震,“男朋友?”
“我总是会恋爱的,是不是?”第一次和人谈论起有关自己感情的话题,舒夏略微有点不好意思,“相信我的眼光吧,他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危险……”
“是的,你总是会恋爱的,这点我早就知道。”江度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很低,却清晰极了,“但是阿夏,如果是和那个人,不如选我。”他看着她,眼睛里有一种她很熟悉的神情,温柔宽容仿佛无边无际,细细碎碎的光泽,经常在她偶尔抬头注视他的时候,在他眼中发现,不过,没有哪一次,有这样强烈清晰,他握住她的肩,“我会令你平安幸福的,这正是三年来我所做的。而那个人,那个人太过危险,请远离他。”
舒夏没有答话,海风凛冽,将她散在帽子外面的发丝吹拂到脸上,她轻轻拥抱了江度,道:“江哥,谢谢你。”
江度的喉咙微微发紧,“我不要你感谢我。”
“阿金不知道在做什么,我猜肯定已经花光身上最后一分钱了。”舒夏微笑着转移了话题,“但愿我们不用到巴黎街头去找她。”
果然如她所料,阿金已经败到钱包只剩100法郎,见到他们之后,呼天喊地抢上来:“神啊,你们总算回来了!我差点就要去睡大街了!”
“夸张,江哥是订了半个月的房间才走的?”
“但是我一个人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啊,人家不会法语,英语又不怎么样!”阿金说着,趁上洗手间的工夫把舒夏拉到一边,“神,快点告诉我,那个极品帅哥是谁?不要告诉我他是你男朋友!”
舒夏点点头。
“什么?!”原本只是开玩笑的阿金被震到了,“真的是?!太过分了,舒夏,你怎么能这么好运?早知道我也该去那个岛的!哎呀,你还是学生,不要这么早谈恋爱啊,不如让给我?”
上飞机的时候,舒夏和阿金一排,江度和撒卡寻一排。撒卡寻一上飞机就把帽子拉到脸上,睡觉。江度则一直研究窗外云朵的排列方式。两人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连偶尔的眼神交汇也没有,仿佛一致将对方从视线中剔除,完全的漠视。舒夏回头看了格格不入的两人一眼,也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想让这两个人成为朋友恐怕是不可能了,但愿他们能继续井水不犯河水吧。
然而到了家门口,争执终于发生了。
“他要住你家?”江度看着撒卡寻一直跟上了五楼,忍不住问。
撒卡寻抬起了头,帽沿挡住了楼道灯光,光亮无法照进他的眼睛。他淡淡问:“这关你什么事?”
“阿夏,”江度根本没有去看他,皱眉道:“你是个女孩子,又还是学生,怎么能让男人留宿?让他去酒店。”
“没事,我也曾经在他家借住过——”舒夏一面掏钥匙开房门,一面这样说,心里面叹了口气。江度这个人的韧性是出奇的强大,有次她生病,他磨她去看医生,一直磨啊七个小时。她正在想有什么办法可以快一点让他放心,耳边却没有再传来抗议声,她有些愕然地回头,就看到江度在灯下的眼神变得茫然,随后两眼才重新有了焦距,不过眼神已经不同。
他向他们点点头,自己开门回家,然后“嗒”的一声关上了房门。眼神停留在两人身上的时间不超过两秒钟,完全就像一位对待一位天天见面却从未交谈过的邻居。
“撒卡寻!”舒夏高声叫住他。
撒卡寻已经进了门,正在打量这所不大的三居室,回头道:“我不想你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舒夏瞪着他,没有说话。但微微发红的脸色,已经显示她的怒气不轻,她的身体有轻微的颤抖,呼吸急促。撒卡寻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脸,“那个人的记忆,对你这样重要吗?”
舒夏看着他的脸,那目光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悲哀,“你答应我,永远不许动我身边人的记忆,包括我的。”
撒卡寻的目光望进她的眼睛里,“我怎么会动你的记忆?你不知道吗,对于我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比你心中关于我的记忆更珍贵。至于这个叫江度的男人……”他顿了一下,“就看你怎么做了。”
舒夏不解,“你什么意思?”
“你做了我两回使女,却还没有服侍过主人,真是名不符实呢。”他说着,微微一笑,“浴室在哪里?”
舒夏指出浴室的方向,然后才明白他眼中那丝笑意。
“你——”舒夏腾地红了脸,“你自己去。”
他看了她一眼,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在巴黎,他已经换下了圣殿的白色长袍,就像街头的普通年轻人一样,穿着半长的黑色大衣,搭配牛仔裤和毛线帽,深红色的长发束成马尾,由帽子底下伸出来。大衣下是米白色衬衫配灰色V领薄毛衣。其实是很普通的打扮,穿在他身上自在服帖,有着与生俱来般的优雅,他已经向浴室走去,“那么,江度也自己恢复好了。”
“等等!”舒夏终于悲哀地发现,自己永远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她低头进了浴室,“我来放水。”
撒卡寻满意地在外面等待,直到她表示他可以进去。浴室里打开了灯暖,再加上热水的蒸汽,速度比客厅高很多。她正想出去,撒卡寻的手臂却撑住了门框。
“干什么?”
“工作没有没完吧?”撒卡寻看着她,低笑,“我家的使女,是要一直侍候到我出浴的。”
舒夏的脸,“轰”的一下暴红,鼻尖都有了细密的汗珠,“这、这是我家,入乡随俗,客随主便,你不知道吗?”
“那么江度……”
可恶!舒夏恨恨地瞪他一眼,人却被他揽住,轻轻吻下来。
“我告诉过你,你生气的时候最诱人了。”他轻轻抚摸她的唇瓣,声音轻得如同某种蛊惑,“不要以为是在你家,就可以不负责地诱惑我。”
舒夏把头埋在他胸前,用力在他肩上捶了一下。他低低笑了一下,松开了她,“我要洗澡了,如果想留下来,去把门关上。”
舒夏在门外把门带上。客厅的空气还有些清冷,红得快要烧起来的脸,得到最好的降温。哪怕已经有过许多次这样的亲密,心还是跳得很快。她换上居家的衣服,去烧了一壶水,正要给自己倒一杯,撒卡寻的声音从浴室里传出来:“舒夏,浴巾呢?”
啊。
舒夏心里咯噔一下,去法国前,家里被彻底地清理过,浴巾没有放在浴室,而在衣柜里。她从衣柜里把浴巾拿出来,卧室到浴室门口的几步路却走了快有五分钟,直到撒卡寻的再一次开口:“舒夏,里面没有浴巾,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她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把浴室的门拉开一条缝,然后把浴巾搭在内侧门把手上,“在这里。”
“你以为我的胳膊有多长?”撒卡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悠然味道,“给我送过来。”
舒夏咬了咬牙,“里面太热,我还穿着厚外套,就不进去了。你把浴帘拉开,我扔给你。”
浴室并不大,门对面的就是浴缸,这个动作操作起来很简单。她扔过去之后,迅速关上门,里面却传来撒卡寻的一声叹息,“我没接住。”
“什么?!”这样也接不住?
“掉浴缸里了。”
“没掉地上就好,你拧干就是了。”
“我不要湿的。”撒卡寻顿了一下,“你要我出去拿吗?不过我的衣服也忘了拿进来,怎么办?”
他问得悠然极了。
舒夏倏地拉开浴室的门,浴巾兜头罩到他头上,然后迅速转身离开。整个过程不会超过五秒钟,视野里并没有留下什么不该留下的印象。
除了在灯下微微发光的湿漉的肌肤……以及肌肤上那块熟悉的玉鱼儿。
“——我的玉!”舒夏猛然回身,“还给我。”
“啊?”撒卡寻把浴巾从头上拿下来,看着她,懒洋洋道:“自己来拿吧。”
“你——”
“现在不拿,以后就是我的了。”
不到几步的距离,此刻却像是隔着刀山火海的天堑。舒夏的脸通红,咬牙,“撒卡寻!”
撒卡寻看着她,忽然笑了。肌肤与发梢都是湿漉漉的,整个人有一种冰清玉洁的艳丽,他趴在浴缸的边缘,将整个后颈露给她,“呐,不要说我没给你机会。”
舒夏不太放心,“你……就这样趴着不能动哦?”
“当然。”
舒夏这才敢走近。一面鄙视自己的胆小,一面又担心他突然有动作。拴玉鱼儿的是她常用的红色细绳,浸湿之后很难解开。指尖轻轻碰到他温热的肌肤,好像有电流通过似的,从手指到肩膀一阵阵酥麻。
“真是太慢了,你是故意的吗?”撒卡寻忽然抬起了头,声音也微微有些沙哑,他自己将玉解下来,“来吧,舒夏小姐,把头低下来。”
舒夏的视线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的胸前?脖子?肩膀?天!她还是瞪着边上的沐浴露好了。
玉鱼儿仿佛还带着他的体温,还是温热的,细绳沾到水,划过皮肤的触动非常特别。然而比那更特别的,是他的手指轻轻碰到她颈部的肌肤,叫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终于知道她刚才的动作对撒卡寻是怎样一种考验了。
撒卡寻的动作比她快,玉鱼儿很快戴好了。他的指尖却没有离去,掌心贴在她的脖颈上,感受到颈部动脉的跳动以及手底下似乎可以在体温下融化的细腻肌肤。灯下的她脸绯红,头颈低垂,眼波如水,就像一枚已经在散发着香气的果子,任君采撷。
“走吧。”他没有收回手,压低的声音已经有些吃力,“趁我还管得住自己。”
舒夏“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飞快逃离是非之地,浴室的门在身后关上,她靠在门上,一时无法理顺自己的呼吸,心跳得快极了,好像要蹦出胸膛。她必须找点事情做,不能再回忆刚才的一幕幕了!
她迅速甩甩头,然后搬出梯子到顶柜里拿出被子,把另一间房间的床铺好。这样一番忙碌,脑子里终于清静点了。回过身来,却见撒卡寻穿着睡衣,倚门而立,望着她的眼神与平日很不相同,分外宁静温柔,开口道:“我晚上睡这里吗?”
“这是我爷爷的房间,虽然很久没人住,不过我每天都会打扫的。当然,最近是隔了好久了。”舒夏说着,把手里套好的枕头放到床上,“早点睡吧。”
经过门边的时候,手被拉住。一时之间,舒夏不太敢回头。但撒卡寻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道:“谢谢你为我铺床。”
夜已很深,万籁俱寂,他略为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被放大,包括里面的每一丝情绪。深沉的温柔,混合着无法消除的落寞。舒夏不由自主回身,望着他,“你怎么了?”
“我只是在想,要是你能一直为我铺床就好了。”他的唇角微微勾起,手指将她束发的发圈褪了下来,于是她的头发披了一肩,幽微的香气四散,“还是不要扎头发吧,放下来更好看。”他拈起她的一缕头发,轻轻吻了吻她的发梢,“晚安,舒夏。”
第二天早上,舒夏起床煮好稀饭,然后出门买包子。撒卡寻还在睡,她的手脚放得很轻,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小区外面有一家很有名的包子铺,就在小酒吧的对面。每天早上买包子的队伍会排到五六米长。她很少排这个队,因为常常是在家吃。江度住到她家隔壁后,每天早上会带着这里的包子去她家喝稀饭。
天气很好,是冬天里难得的晴日。马上就要过年了,不少店面已经贴好了对联,挂上了灯笼。即使是清晨,街道上也很热闹。假期里长期在外的家人都回来了,主妇们脸上带着笑容,排队的时候讲着家长里短,嘴里呼出来的白气很快消散在晴空下。天空真是蓝得不可思议,就像撒卡寻的戒指。
在这样晴好的冬日,舒夏微微地走神了,一时没听见身后的人跟她说话,迟了几秒钟才回头来,“嗯?”
“我说,你可以往前一点了。”身后,江度戴着黑框眼镜,年轻的面庞上带着微笑,“想什么这么出神?”
果然,她前面已经空出一截了。而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她也不知道,她笑了一下,“来买包子啊……”
“嗯。”
两个人交换着没什么营养的闲话,以尽作为邻居的本分。江度忽然开口道:“你住在501多久了?”
“呃,很久了。”
“是吗?昨天才第一次见你。认识一下吧,我叫江度,刚搬到502不久。”他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呃,舒夏。”
熟人突然变得这样生分,真是一件让人感觉很怪异的事。回去就要让撒卡寻替他恢复记忆,不然这样真是太奇怪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觉得在哪里见过你似的。”江度说,“可能我们早就在小区里碰到过,只是没有注意罢了。”
这是他给自己的解释,然而,却不能说服自己。
虽然不能说他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但如果他真的见过这个女孩子,他一定会记得。
因为,这个女孩子,好像是从他的梦境中走出来似的。肌肤是女孩子们都向往的白皙,有一双秋水般清澈明亮的眼睛,倘若微笑,唇角勾起,会有一两丝笑意漫进眼睛。话不多,很简短。周身有股特别的气质,仿佛与周围的人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空气。
看到她,会有这样熟悉的感觉,想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忍不住问:“你多大了?”
虽然好奇于他为什么会问这个,舒夏还是回答了:“十八岁多一点。”
他轻轻舒了口气,还好,成年了。不用等了。
不用等了?他曾经等过她吗?
而前面的女孩子已经买好了包子,他跟她一起回小区。舒夏问:“你不买了?”
“不买了,反正我也不想吃。”
“那你还去排队。”
江度怔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去排队。”对啊,他为什么会去排队呢?清晨起床,依稀有个念头,就是下楼去买包子。但事实上,他并不喜欢吃包子啊。
“你喜欢吃这里的包子吗?”他问。
舒夏弯眉微笑,冬日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还好。”
两人已经走到了五楼楼道,江度问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舒夏叹了口气,“请跟我进来吧。”
江度一愣,她请他去她家?然而脚却已经跟着她进去。两边的房型一样,因而给人的感觉很熟悉,仿佛来过这里很多次似的。只是,当看到从洗手间探出头来的那个男人,他的神经立刻绷紧了。
一个男人长相美到那种程度,只能用妖异来形容,给人的感觉非常不祥。他下意识想把女孩子挡到身后,而女孩子已经把包子放在餐桌上,打开碗柜准备盛稀饭,只叫了一句:“撒卡寻。”
初听会觉得有些清冷的声音,只是一个名字,便显然蕴含了许多只有他们两个人之间才明白的意义。那名男子“哎”了一声,片刻后从洗手间出来,舒夏已经招呼江度吃早饭。
撒卡寻试探着问:“吃完饭可以吗?”
舒夏没有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他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好吧。”
江度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正要开口,忽然迎上对面男子的视线。他有一双极深邃极深邃的眼睛,如同湖泊或者星空,难以望到边际。而就在这一眼之间,刚才如同白纸一样的思路,忽然有了色泽迅速蔓延,三年来的一切生活片段飞速掠过脑海,幕布褪去,露出舞台全景,人生的玩笑暂停,一切的记忆都已恢复。
舒夏看着江度的脸上迅速变幻,知道他已经想起了一切,正松了一口气。然而下一秒,一直端着的江度突然跃上了桌子,随后舒夏才听到一声脆响,撒卡寻迅速倒退。可惜,在武技上他远不是江度的对手,眨眼功夫,被江度逼到了墙上,半只碟子对准了他的颈动脉,豁口处锋利如刀。
“江度!”舒夏失声叫了出来,“你干什么?”
“我当然知道你很生气。”撒卡寻竟然还能微笑,“如果有人让我忘记了舒夏,我也一定想杀了他。可是,江度先生,有件事你必须明白,我能让你忘记一次,也能让你忘记两次。在你杀了我之前,我会重新让你回到刚才的样子。”
“你——混蛋!”
江度额上青筋暴跳,声音压得极低,“就算我不杀你,也不会就这么放过你。”他手里半只的瓷碟已经扬了起来,然而落下去的一瞬,脑子一阵空白。当空白来临之前,脑子里最后的想法是:这个人不是开玩笑的。
他远比他想象的要阴险得多!
然而当神志恢复,眼前流血的人并不是撒卡寻,而是舒夏。她扑过来伸手试图拦下他。但她怎么可能拦得住?那白色瓷碟,平日放小菜放酱油,到了他的手里,却是凶器。她发出一声痛呼,蹲了下去,而撒卡寻立刻去检视她的伤口,最终的意念并未形成,他的记忆还保留着。
江度整个人一阵虚脱。因为职业的缘故,他经历过的险境远远超出常人,然而没有哪一次,会像现在这样,令他有被击垮至几乎无力支撑身体的错觉。他哑声问:“阿夏……”
“没什么……”舒夏忍着痛开口,声音微微颤抖,左手捂着的右手腕部,已经有鲜血沿着白皙掌心滴下,“伤口不是很深……”
撒卡寻迅速将毛巾撕成条,捆住舒夏的上臂,然后用另一块敷住她的手腕的伤口,殷红的血很快湿透了毛巾。他抱起了舒夏,冷冷地看着他,“你该死。”
他从未觉得这个男人的眼睛有温度,而这一刻,更是冷到了极点,连声音几乎都要凝结成冰。
江度冲下楼去,发动车子,撒卡寻已经抱着她下来,车子向医院急驶而去。
手术室外,两个人在焦急等候。撒卡寻看着一直闪烁的“手术中”三个字,轻声道:“江度,如果割到了动脉,我要你偿命。”
“我会给她偿命,但在那之前,我会先杀了你。”江度的脸色同他一样冷然,“你才是祸端,撒卡寻。从三年前遇到她的那一刻,照顾她保护她就是我的任务。在遇上你之前,她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伤害。是你,是你毁了她的生活。”
“很好。”撒卡寻冷冷地看着她,“就看谁是首先倒下的那一个。”
“叮”的一下,手术室的大门被推开,两人“霍”地站起来。主刀医师四五十岁的样子,身体已经发福,看着两个年轻人,呵呵一笑,“放轻松,放轻松,脸色不要这么吓人嘛。只是轻创缝合罢了。没有伤到动脉,你们来得也比较及时,也就是失了点血而已。只不过病人身体本身就蛮虚弱,可得好好调理,注意营养……”
舒夏在这个时候被推了出来,脸色苍白,撒卡寻和江度同时迎上去,问道:“疼不疼?”
舒夏就像没看见他们两个人,向护士道:“麻烦你,送我回病房。”
还是护士小姐道:“局部麻醉了啦,现在不会疼的,不过等下可能会哦。”
舒夏在医院住了五天,伤口已经渐渐不疼了,不过还没有拆线,医生担心会有伤口感染,所以一直留她在医院。到了第五天,就终不得不放人了,因为已经是大年三十了。
阿金对此最不忿了,“黑心医院!就是想多收点住院费嘛!不就是切菜切到手了吗?竟然还住院,太黑了,太黑了!”又道:“不过阿夏你真的是不小心啊,剁着肉还敢接电话?不把手腕剁下来,真是便宜你了!又是右手,开学写字怎么办啊?”又瞪了江度和撒卡寻一眼,“你们两个,真是没用!两个大男人都在,竟然女孩子一个人在厨房,也不知道帮忙!”
两个男人被她骂得无言以对。
车子到了楼下,江度咳了一声,“我去买菜。”
撒卡寻扶舒夏下车,舒夏却没有搭他的手,和阿金从另一面下来。阿金扶着舒夏上楼,舒夏道:“不用搀我,我又不是伤了脚。”
阿金悄声问:“你们两个吵架了?”
舒夏道:“不,没有。”但视线从未放在撒卡寻身上。
撒卡寻竟然也没有生气,两个女孩子回到房间说悄悄话,他在外面没什么动静。不过,过了一会儿,阿金听到他在和谁打电话:“……鲤鱼要活的,最好是红色的……我不会烧?江度先生,这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事,你只要买好材料就是了,还有鸡蛋、葱、香菇……”他报了一长串菜名,阿金听着愣了半天,“天呐,我不相信,他是在和江哥打电话?他们两个不是南极和北极吗?你们三个一起过年吗?哎呀,我也好想留下来啊!”
然而她没有留下来的机会,因为金叔还在家里等她。她离开十分钟不到,江度便拎着大袋小袋地回来了。进门先看了看舒夏的房门,发现是关着的,然后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撒卡寻,撒卡寻摇了摇头。
“唉,越是很少生气的人,生起气来越是可怕。”江度喃喃地把东西拎进厨房。
撒卡寻帮着把肉和蔬菜一起拿出来。
江度问:“你真的会烧菜?”
“刚刚在一本杂志上看到菜谱。”
“照菜谱做出来的东西是不能吃的。”
撒卡寻微微挑起了眉毛,“那么你会烧?”
江度“哼”了一声,“相较于你而言,可以说是拿手。”他把食材一件件摆出来,“香菇炖鸡,红烧鲤鱼,菠菜猪肝汤,猪血烧豆腐,清炒西兰花,主食是阿夏最爱的菠萝饭,甜点是阿胶红豆羹。”
撒卡寻点点头,“不错,都很补血。”
江度开始洗菜,“你吃了几天中餐,还知道这些补血?”
“我不懂中餐,但我会百度。”
“你还有空上网?”
“舒夏根本不理人,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傻待在医院走廊里面壁吗?”撒卡寻挽起袖子,开始切他洗好的菜,“真没想到我会和你一起下厨房。”
“不要以为我愿意,我只不过不想让阿夏不开心。”
“彼此彼此。”
这样的谈话,混合着切菜声、锅里热油声以及洗菜的流水声,隐约传进房间里,舒夏靠在床上,看着已经裹着纱布的手腕,嘴角轻轻露出了微笑。
如果一道伤口,可以换来两个人之间的和平,还不算亏本。
窗外已经陆续有了鞭炮声,还有烟花的声响,菜已经摆上了桌子,两个男人看了看舒夏的房门,然后对望了一眼。
“去叫阿夏吃饭吧。”江度回头去看灶上炖着的阿胶羹。
撒卡寻看着他,“你不去?”
“哄女朋友是男朋友的本分吧,我要看着甜点。”
撒卡寻深深看了他一眼,去敲舒夏的房门。江度听得他的脚步声渐远,搅着甜羹的手慢慢缓下来。
年夜饭很丰盛,江度的手艺确实是不错的。撒卡寻的红烧鲤鱼煎到一半,忽然发现翻动鱼会翻碎,不动那一面又会焦,最后还是由江度来接手,最终成为一道美味。
“喂,”在边上看着的撒卡寻忽然开口,“下次我没办法煎好的鱼,也由你来煎吧。”
“你以为我们有几次这样站在一起的机会?”
江度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嘲讽,但撒卡寻却像是没听出来,继续道:“我没办法做好的事,也由你来做吧。”
江度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有丝笑容,仿佛正和朋友相处得很愉快,然而眼中有一丝极难形容的神情,让江度无由地心中一动,“你是什么意思?”
“万一我叫不到舒夏出来吃饭,就由你叫吧。”他说。
不过,叫舒夏出来吃饭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难。在这个千家万户的团圆之夜,舒夏终于肯给他们看好脸色了。三个人坐在桌前,空调开得暖融融,桌上的菜色香味俱全,江度和舒夏轮流给撒卡寻讲新年的传统与故事,三个人一面吃,一面商量好了明天的饺子要包什么馅。吃完甜点后,三个人还打了一会儿牌,撒卡寻很快熟悉了规则,从一直输到一直赢,让江度怀疑地看着他,“你没有读取我们的思想吧?”
“相信我,那样做没意义。你完全是输给了敝人的智慧,江度。”
电视一直开着,但都没人去看,屏幕里热闹的声音和音乐不停地传出来,这实在是一个热闹的夜晚。舒夏原本打算守岁,但被两个人以“病人应该不能熬夜”为由,逼回了房间。而江度要回去了,走到门口,撒卡寻道:“别忘了明天来剁馅。”
“你也别忘了去买饺子皮。”
最后一个字传来,人已经在门外了。
撒卡寻关上门,回身发现舒夏站在卧房门口,扶着门框,眼望着他。
“要睡觉了,小姐。”撒卡寻道,“你必须多休息。”
“我知道。”舒夏看着他,“过来抱我一下好吗?”
撒卡寻走到她面前,轻轻抱住她,“乐意之至。”
舒夏把脸埋在他胸前,他身上的毛衣十分柔软,贴在脸上,好舒服,“撒卡寻,我觉得很幸福。”
撒卡寻抚了抚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要是可以永远这样,该有多好。”带着叹息般的语调,她这样说。说完之后,自己便笑了,“唉,可惜,再过几十年,恐怕你们两个老得菜刀都要拿不动了,也爬不上这五楼了。”
撒卡寻无声地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吻住她的唇。他的吻轻柔绵密,良久才停,舒夏已经微微喘息。撒卡寻低声道:“今晚我睡这里吧。”
舒夏的脸一红,撒卡寻已接着道:“不是说,都要一起守岁的吗?”
舒夏的头低下去,没有拒绝。然而她所想象的一切并没有来临,那一晚,撒卡寻只是轻轻拥抱着她入眠,什么也没有做,甚至连吻都轻柔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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