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实没吭声,大嘴接口道:“是玉香在帮忙照顾吧,要说你这没过?的媳妇真是没得
说,家里家外地帮你操持着......”“什么媳妇!”李秋实沉下脸,“家里那帮人不懂事,你也不懂!”“知道你对徐曼那点心思,可她能帮你照顾家吗,苦活累活还不是人玉香顶着,要不是你眼里所谓莫须有的名分,人家有这个义务吗,亏你使唤人家的时候还能心安理得。”童瑞?秋实的脸色愈变愈难看,连忙示意他闭嘴,大嘴反倒来了劲,直接从上铺跳下来,
“我说你还别不愿听,你好歹也算个知识分子,这过河拆桥的没良心事可做不得。”李秋实黑着脸扔下手里的一摞衣服,冷笑道:“你这话说得可没道理,我又没拿刀拿枪的逼着她来帮忙。”大嘴刚要开口,就被童瑞推到一边,“行了行了,秋实刚回来,瞅瞅你这没完没了的劲,真够烦人的!”童瑞掐着大嘴的胳膊,故意大声道:“这也难怪,玉香只读到小学三年级,和秋实能有共同语言吗,这要是做了夫妻,日子可怎么过啊?”“怎么过!”大嘴瞪起眼,“成天?花雪月,情情爱爱的,菜谁买,饭谁做,过日子就得落在地上,吃喝拉撒!”童瑞忍不住笑道:“你小子挺有经验啊,跟几个女的过过?”“扯淡!”大嘴拨开他,“子航,你来评评,我说得有没有道理?”凌子航抬头笑笑,“都有道理,这种事情,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凌子航合上笔记本,随手塞在枕下,“你们聊吧,我出去透透气。”
信步走到水亭桥中央,凌子航双手撑着栏杆,抬头去看暗沉的夜色,天气冷了,连桥下潺潺的流水声都多了几分沉??的味道,凌子航的心似乎也跟着裹进这一团黑暗里。胸口忽而溢出一丝暖意,凌子航从怀中摸出一方手绢,攥在掌心里,怔怔地站了半晌,他转身向桥下走去,挺拔的身影很快融进了黑暗中。
东湖安养院,凌子航刚刚锁好单?,就看?一个五十出头的男人带着个护士打扮的中年妇女向他走过来。“金院?,方护士?。”凌子航忙迎过去,院?金文爽朗地笑道:“子航,还以为你周末才能过来呢。”“今天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一旁的方护士?道:“凌教授这会正在花园里晒太阳呢,他这段时间身体挺好的,就是精神头不太好。”凌子航点点头,“护士?费心了,我去看看他。”凌海默果然正坐在轮椅上打盹儿,灰白色的脑袋耷拉着,从嘴?溢出的口涎已经把腿上的厚毯洇湿了一大块。凌子航喉间一阵酸涩,他俯在父亲身前,小心地轻轻唤他,“爸,醒醒,这里?凉,咱们回房睡好不好。”凌海默睁开眼,茫然地盯着眼前的凌子航,缓缓转过目光,去看前面池塘里来回游弋的几只小鸭子,“?,?......”凌海默指着鸭子,笑得像个天真孩童。“啊,是,是?。”凌子航像哄孩子似的摩挲着父亲的肩头,“我们回房去看小?游泳好不好。”凌子航推着父亲慢慢地向着大楼里走去。“难为这孩子了!”金文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轻轻叹了口气。凌海默住的是条件最好的单人间,除了一应必须的设施,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凌子航把父亲推到窗前,替他换了一张干净的毯子,陪着父亲静静坐着,“爸,我明年就进医院实习了,我想选和你一样的专业。”“爸,沈叔让我问你好,你还记得他吗?”“爸,开学第一天,我救了一个人,你会为我高兴吧。”“我搬回宿舍了,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家里,心慌......”凌子航不停地说着,凌海默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痴痴地盯着窗外的小池塘。“爸!”凌子航蹲下身,双手覆在他膝头,紧紧地看着他的眼睛,话音里合着沉沉的痛楚,“你真的忘了我吗,你还能记起我吗?”?父亲仍是一脸木然,凌子航黯然垂下头,两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父亲毫无光泽的手背上。凌海默眉心一动,迟缓地伸出手托起他的头,“爸!”凌子航惊喜地仰起脸,紧紧按住他的手。凌海默却抽出手,拿起床头的一摞白纸,自顾自地一张张翻着,“?,小??了......”每张纸上都只有两个看不出形状的小黑点和几条歪歪扭扭的波浪条纹。“我把小?找回来,我一定替你把它找回来!”一滴泪,落在其中一个小黑点上,墨色深沉,一圈一圈地氤氲开去......
新生们逐渐开始适应真正的大学生活,而新建成的宿舍区也随之热闹起来,面对这个庞大的消费群体,善于把握商机的商人们纷纷进驻,没几天,就把对外招租的一溜?面房占了个满满当当。杂货铺、小吃店、理发店、书店、眼镜店......自成一方天地,热闹非凡。叶晓寒她们宿舍的大窗户下面就是通往大?口的一条过道,一溜商铺就在脚下,窗口喊一声,商铺老板们立刻答应,方便至极,可惜楼层略高,老板伙计们的胳膊够不上,那个时候又没有外卖小哥,所以没过几天,喜欢大冷天宅在宿舍里的女孩子们都准备了一样秘密武器,自制吊篮。这下子可闹翻了天,一到饭点,就看着一群女生来回收放篮子。叶晓寒宿舍的吊篮基本都是陈明月在使用,陈明月是被父母用正宗牛肉拉面喂大的,用现在的话说,那是个顾嘴不顾身的吃货,每晚都会买两个茶叶蛋或是一个热乎乎的肉饼当作夜宵,弄得夜半三更,宿舍里还香气四溢。别人还好,可是苦了最近正在执行“过午不?”减肥计划的田甜,那馋虫一拨拨地从腮帮子上爬来爬去,搅得脸皮子又麻又酥,只能拼命咽着口水。田甜实在撑不住了,一面嚷嚷着明天不吃早饭了,一面抓起吊篮直奔窗口。北方的冬天干冷难耐,八点一过,路上就没几个闲逛的人了,小吃店老板放了棉布帘子,只留一个小?,也缩在里屋取暖。田甜傻了眼,女生宿舍九点锁?,她总不能为了两个肉饼去翻墙吧,可这会子馋虫已经被勾出来了,胃肠子又空得咕噜噜一阵阵乱响,一眼瞅?刚进大?的雷雨,如?救星,忙忙地放下吊篮,不偏不倚地落在只顾埋头走路的雷雨面前。雷雨被吓了一跳,抬头就?田甜笑嘻嘻地冲他招着手,“表哥,帮忙买两个牛肉饼!”田甜顾及着和雷雨并不相熟,眼珠子?碌一转,笑得更甜,“你表妹饿了,表哥,帮帮忙拉。”雷雨心知肚明,摇头笑笑,拿着篮子钻进了小吃店。田甜尝到了甜头,每逢晚上撑不住的时候就会让晚归的雷雨替她买各样零?,每次也都拿叶晓寒做幌子,这一来二去,班上的同学时不时会调侃他有个馋嘴表妹,雷雨也不辩驳。一次上大课时,他最后一个走进教室,径直走到田甜她们那一排座位前,伸手敲了敲桌面,正色道:“同学之间帮个忙没什么,可是别总拿晓寒做挡箭牌,晓寒从来就不爱吃零?!”寂静了片刻,田甜周围的男女生纷纷窃笑起来,陈明月笑得最大声,田甜臊个大红脸,咬牙发誓,晚上再不吃零?了。叶晓寒嗔怪地看了眼雷雨,也忍不住笑了,玩笑间,谁也没注意到一旁沈琉璃的目光始终在雷雨和叶晓寒的脸上逡巡着,直到雷雨离开,她才低下头,若有所思地打开了书本。
D大非体育专业学生修学分都有个附加要求,每周一次的课外活动,打球、游泳、健美操任选,只是时间不能少于一个小时,而且一定要监场老师盖章。舞会是最好应付的,每周末晚上,去礼堂里坐一会,聊聊天就能混个章。只是大学里不学跳几支交谊舞也算是白混了,所以大多新生都报名参加了学生会文宣部主办的交谊舞培训。雷雨宿舍里的几个活宝倒是不甚积极,雷雨事情多,许多和李翰元都属于没什么文艺细胞的人,而陈墨这会子正忙于申请加入D大戏社,提起学习交谊舞,大言不惭地嗤笑说:“我从会吃饭就会跳舞,等有空,我在宿舍辅导你们,包管你们一个个都跳得溜溜的好!”这话虽然听着没谱,但学舞的事便暂且搁下不提。培训地点定在了逸夫楼的礼堂里,男女生按高矮排成两排,按顺序结成舞伴,学生会干事赵斌?两位指导老师迟迟不到,心下焦急,刚想出去看看,就?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撞进?来,“向蓉,你怎么才来啊,老白呢?”赵斌连忙抓住她,向蓉撇撇嘴,“老白他们宿舍的大鹏子昨晚不知道从哪弄来块三无驴肉,四个人比着泻了一夜,现在还在校医院挂水呢!”“啥!”赵斌傻了,“那,解散了......下次再说。”“解散!”向蓉秀眼圆瞪,“这点小事都应变不了,以后你还怎么做人啊!”赵斌心虚地看她,“你是说......我来抵上?”向蓉气乐了,“边儿呆着去吧,我这鞋还要呢!”“那你说咋办?”向蓉下巴一抬,“喏,这不来了吗。”凌子航气定神闲地走到两人身边,拍拍赵斌,“愣什么呀,开练!”
培训课上教授得都是最简单的慢三慢四,还有华尔兹和一种当年极为?靡的集体舞——兔子舞,凌子航和向蓉先分男女为学生们解析了各类舞步,然后让他们和舞伴们配合练习。别人都练得有模有样,叶晓寒却是苦不堪言,自己的这个舞伴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太兴奋,直往自己脚上招呼,叶晓寒涵养再好,也有些招架不住了。一旁的凌子航不露声色地观察了片刻,突然叫停了音乐,让学弟学妹们先各归各队。赵斌和向蓉不解何意,凌子航笑道:“下面,我和向老师随意抽查,看看大家的学习效果如何。”向蓉会意,当即从男生队列中请出个学弟,搭着他跳起慢三。凌子航倒是不慌不忙地走进女生队列,一双电眼掠过,搅得一班?春无敌美少女心如鹿撞,走过叶晓寒身边时,他突然转回身,一把就将叶晓寒拉出了队伍。叶晓寒虽不惯扭捏作态,但在这一圈众目睽睽之下傍着凌帅哥翩翩起舞,不免有些局促。凌子航的手落在她腰间,不着痕迹地稳定着她,“可惜了这么漂亮的鞋。”叶晓寒一怔,低头看向斑痕累累的鞋面,立时明白了凌子航的用意,冲他感激地一笑,“谢谢。”凌子航压低声音,笑得人畜无害,“下次我让他们按照水平配对,至少能保
证,你不会再被踩脚了。”他这一番调侃,倒让叶晓寒放松起来,一舞既终,凌子航又邀请了几个女生,便结束了当天的培训。
雷雨宿舍的活宝们虽然对学舞不屑一顾,但对在周末舞会混章倒是积极得很,再加上这周的舞会被冠以“迎新”之名,照着许多的损话,这些从全国各地??点中学里走出来的女生们,那时候是连头发?度都用尺子来??的主,现在逮着这么大的机会,还不个个卯足了劲照着圣诞树那标准打扮自己啊!几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这周末一定要去舞会上“跟骡子看花”,刚回宿舍的雷雨也被他们生拉硬拽了去。这天的舞会果然比平时要隆??得多,六点半开场,凌子航和向蓉开第一支舞,华尔兹,配乐是最常用的蓝色多瑙河圆舞曲,两人绝对是把这支舞跳出了专业水准,看得人目不暇接,掌声更是一波连着一波,一曲跳罢,凌子航谢幕时手一??,四个?装笔挺的男学生已经牵着各自的舞伴站在了舞台四?上,伴着再度响起的春之声交响曲,已向着舞台中央旋转而去,舞台上瞬间如同绽放开几束绚丽的花束,俊男靓女的组合,不止看得人眼花缭乱,更是赏心悦目。几对舞伴交错而过的时候,凌子航忽然偏过头,冲着叶晓寒的舞伴笑道:“来,交换一下!”说着就已经松开了向蓉,叶晓寒的舞伴反应极快,当即放开了她的手,就势转过她的肩膀轻轻一推,直接将叶晓寒送进了凌子航怀中。这个出人意料的桥段事前并没有特别排练过,偌大的礼堂里也就出现了片时不同寻常的安静,叶晓寒只觉得眼前这个学?是个绝对的行动主义者,想起一出是一出,没办法,跟着他跳呗。叶晓寒不得不承认,凌子航的气场的确很强,他不仅能高度协调好两人的舞步,更能充分调动起舞伴的情绪,让叶晓寒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他的磁场。虽然这段舞没什么高难度的噱头动作,但凌子航与叶晓寒的默契程度甚至超越了他与向蓉的配合,跳到最后,其他几对舞伴甚至都不约而同地退到一边,把中心舞台留给了他们。全场不断爆发出阵阵掌声,还有些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呦,金童玉女,般配得很哪!”“凌帅还真是?流,一边勾着沈琉璃,一边还搭上个小学妹!”“这种事,羡慕不来的......”雷雨被动地听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心里乱成了一团。偏偏这个时候,被李翰元精辟评价为“心有多大,嘴巴就有多大”的许多凑过来,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他们都说那个姓凌的对你妹妹有意思哎!”雷雨没说话,转身默默地退了出去。漫无目的地晃到了礼堂边的小花园里,雷雨还没站稳,身后就传来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雷雨诧异得回过头,就?沈琉璃一袭艳丽的裙装,抱臂倚在一棵大树上,雷雨心里发闷,随口道:“出来透透气。”沈琉璃没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你怎么不进去?”雷雨心不在焉地问她,沈琉璃微微一笑,“没人愿意和我跳舞的。”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平日里笼罩在她身上的光彩陡然间黯淡下去,雷雨只当她没事故作矫情,瞥一眼她身上颇为正式的?裙,淡淡地道:“怎么会呢,照你今天这样打扮,舞会上少不了引人注意的。”沈琉璃怔怔看他半晌,忽然有些神经质地笑起来,雷雨被她笑得全身发毛,本想转身离开,可看她有些反常地浑身打颤,只好站住脚,耐着性子劝道:“外面挺冷的,要不,你进去吧。”沈琉璃不笑了,伸手抹抹眼睛,靠在树上喘气,“你走吧,不用管我。”“你真没事?”雷雨皱眉看她,沈琉璃摆摆手,雷雨无奈,只好先离开,走出没几步,就听沈琉璃幽幽开口道:“我高二那年出过?祸,当时两条腿都断了,我做过三台大手术,无数次小手术,腿是保住了,可是里面打满了钢钉铁板,”雷雨有些懵,他转过身,沈琉璃的脸隐在暗处,黑暗里,他看不?她的表情,只能听?她貌似平静无波的声音,“我不能跑,不能跳,不能游泳,甚至连快走都不行,跳舞......”沈琉璃沉默着垂下头。雷雨的心里突然有些莫名的伤感,并不是因为沈琉璃的遭遇,而是因为在这个女孩子看似骄傲自负的坚强外表下竟然有着这样一段难于启?的隐痛,俗话说祸福难料,?云莫测,在这个世界上,哪来的十全十美,哪又有所谓的一帆?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