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灯火通明,田甜正看着杂志分解图学做减肥操,陈明月捧着本书侧身坐在桌前,眼睛却一直看着杨玉俐,杨玉俐站在宿舍?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挂在墙上的电话机,宿舍里的气氛有些说不出的诡异,叶晓寒心中诧异,只有用眼神询问陈明月,“这是怎么了?”陈明月也不说话,烦躁地合上手里的书,“啪”地扔在桌上。电话铃声即时响起,杨玉俐忙忙地拿起听筒搁在耳边,不过一瞬,?上挂断,叶晓寒疑惑至极,“玉俐,你怎么了,谁的电话啊?”杨玉俐扭过脸,还是不发一言,田甜跳完操,坐在一旁不紧不慢地搅着豆奶,轻声冷笑道:“她是做了什么?不得人的事,让人家找上?了吧!”杨玉俐闻言浑身打颤,一张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田甜!”叶晓寒忙喝住她,“你别胡说!”田甜更加不屑,“我胡说!你们可别告诉我,电话里的那个女人是她姐姐!”又一阵电话铃声伴着田甜的声音再度响起,杨玉俐似已不堪??负,颤抖着伸出手,田甜早已抢先拿起听筒,淡淡瞥过一眼,“是我男朋友,等我接完了,你就可以拔电话线了。”叶晓寒转眼去看陈明月,可一向脾气爽直的陈明月今晚却一反常态,始终一声不吭,救命似的熄灯铃恰在此时响起。
陈明月一早就出了宿舍,上午9点以后有两节公共课,她在?堂买了份早餐,??自坐在?落里发呆,叶晓寒在她对面坐下,把手中的一碟包子推到她面前,“早上光喝碗粥,够吗?”陈明月推开盘子,“没胃口。”“是为玉俐的事?”陈明月不答,只管低头拨弄着碗里的粥,第一节课的铃声已经响起,?堂里顿时安静下来,叶晓寒开口道:“玉俐的私事她不方便说,我也不会多问,我只想听你说一句,田甜的话......”陈明月手一松,不锈钢的汤匙撞到碗边,“铛”的一声脆响,“杨玉俐有了新男朋友。”叶晓寒一怔,“那是好事啊。”“好事?”陈明月闷声冷笑,“是租她家房子修路的包工头,有个明媒正娶的老婆,还有个6岁的儿子!”“什么?”叶晓寒懵了,半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问什么。陈明月拿起一只包子,一点一点地撕着已经干硬的外皮,“玉俐的父亲把归期推迟到了3月底,说是
回来以后暂时不出去了,她们母女俩都挺高兴,她回家没几天,那个包工头就提出?租她家的房子,不但提高了租金,还时不时送来些吃的用的,母女俩都以为遇到了好人,可后来玉俐才发现不对,这个包工头经常趁着没人的时候对她动手动脚,最后闹得她连晚上睡觉都不踏实,玉俐本来想把这件事私下里告诉她的妈妈,可每次当她看?妈妈卖力的为包工队做饭洗衣,看?她对着日历牌掰着手指计算父亲回来的日子,玉俐怎么都说不出口,更何况在农村,这样的事情一旦闹出去,吃亏的始终都是女人家,村里人只会说玉俐行为不检,让父母颜面无存,从此在村里抬不起头。”陈明月叹了口气,“玉俐说,她所向往的爱情已经被敲碎在了现实里,她的清高,她的坚持又能有什么意义,至少,这个有钱的包工头能让她衣?无忧,让她的父母过几年安逸舒适的日子。”“玉俐不可能这么糊涂!”叶晓寒紧紧地看着陈明月,“这件事不是没有别的解决办法,若是男未婚女未嫁我无话可说,可那个人,他是个有妇之夫,玉俐和他怎么可能会幸福!”“她根本没想那么远!”陈明月低下头,“对不起,我答应过玉俐,有些事绝对不能说出去,包工头在他们老家的工程要干三年,她也只是想对付过这几年再说。”三年?”叶晓寒轻轻摇摇头,“有些事,一旦开头错了,只会越错越离谱。”陈明月一时语塞,也沉默了,半晌,她缓缓站起身,“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他的理由和权利,既然我们无法改变什么,又何苦庸人自扰。”
叶晓寒抱着书本走出空荡荡的教学大楼,眼错不?,差点撞在前面那个人的身上,“对不起!”抬眼看清了眼前人,这才吁了口气,“雷雨,你怎么还没走?”“等你呢,”雷雨仔细瞧她几眼,笑道:“昨儿晚上被那几个汤圆把馋虫勾出来了,正好下午没课,咱们去步行街的糕团店吃正宗桂花汤圆好不好?”叶晓寒抱歉一笑,“下午定好了琴房练琴,去不了。”雷雨一愣,“那就等你练完再去,你晚上没事吧?”叶晓寒似听非听,只轻轻摇摇头,雷雨有些失落,“怎么了,有心事?”叶晓寒勉强笑笑,“没有。”“那......我5点在南区?口等你。”“嗯。”叶晓寒心不在焉地摆摆手,转身走了。雷雨满腹狐疑,看着她的背影出神,一只手冷不丁搭上来,许多阴阳怪气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看人家不情不愿的,还是我陪你去吧。”雷雨没好气地拨下他的手,“你属耗子的,走路连个声都不出!”许多半眯着眼摇摇头,“你老人家就端着吧!”
也许是受父亲的影响,叶晓寒在音乐上的悟性很高,不过短短一年,就可以弹奏几首连续的曲子,今天她弹得曲子叫《沉思》,这本是一首提琴曲,但音乐系的?教授因为很喜欢这首具有宗教皈依色彩的乐曲意境,所以亲自动手,把他改成了钢琴曲,他告诉学生们,每当心绪躁动不宁的时候,弹这支曲子,就可以让人安静下来,可叶晓寒今天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找到那种超然而宁谧的感觉,她有些泄气的停了手,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你的心不静,所以才弹不好琴。”叶晓寒一惊,转过头,正对上凌子航关注的目光,心头那一团纷杂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僵硬的指尖按在琴键上,带出一连串杂乱无章的噪音。“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凌子航走近了些,叶晓寒苦笑着垂下头,低声喃喃,“我知道我并没有权利去左右别人的选择,我只是觉得有些难过,是不是所有的美好最终都会败给现实?”她的这一番话,也许在别人听来毫无含义,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凌子航却不再追问下去,沉默片刻,他转眼看向窗外,“今天天气不错,既然你没心情练琴,不如跟我去个地方吧。”......另一间琴房里,沈琉璃站在窗前,不动声色地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
东湖安养院,叶晓寒诧异地停住脚步,迟疑道:“我不知道你要带我来这儿。”凌子航笑得云淡?轻,“进去吧,对你而言,这件事早就不算秘密了。”叶晓寒刚要说话,一个护士打扮的中年妇女已经迎了出来,“子航,怎么今天过来了?”“方护士?。”凌子航笑道:“这不快要进医院实习了,来和我爸说一声。”方护士?看向站在他身边的叶晓寒,“这位是......”,“叶晓寒,我的好朋友。”叶晓寒微笑颔首,“方护士?好!”“好,好”方护士?一脸赞许的连连点头,“凌教授还在老地方,你们过去吧。”“行,您忙您的。”凌子航招呼一声,带着叶晓寒往池塘边走,方护士?冲着二人的背影,圆圆的脸上直笑出一朵花来。凌海默耷拉着脑袋坐在轮椅上,灰白色的头发映在午后耀目的阳光下,衬得整个人如同一截
了无生机的枯干一般,虽然曾听凌子航提过他的病情,但此时的叶晓寒还是无法将他同那个众人口中无比敬仰尊??的医学专家联系在一起。凌子航强压下满心的痛楚,深深吸了口气,向着凌海默走去,叶晓寒怔怔地看着,满心的唏嘘中突然渗进了一丝莫名的疼痛,说不清到底是为了凌子航,还是为了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老人。
雷雨刚走到篮球场边,就听?有人叫他,转过头,?朱宁这小子抱着篮球,全副武装。雷雨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惦着打球呢,话说在头里,我可不陪你。”朱宁不乐意了,“一模刚过,凭我的成绩,虽说够不上北大清华,做你的学弟也绰绰有余,打场球放松下怎么了。”“雷雨也是为你好。”沈琉璃从不远处走过来,“别打球了,一起去我家吃饭吧。”“不去!”雷雨回答得很干脆,朱宁看向沈琉璃,讪讪地接口道:“大娘做了什么好吃的?”“素馅饺子。”朱宁皱眉,“我是肉?动物。”沈琉璃白他一眼,“本来是给子航准备的,谁知道这家伙??色轻友......”沈琉璃故意打个顿,“我从琴房出来,连人影都摸不着他的。”雷雨闻言,蓦地转过脸,沈琉璃故作不知,只管和朱宁玩笑调侃,雷雨心中七上八下,不得安宁,略站了片刻,掉头就往南?走去,“雷哥!”朱宁刚想叫,沈琉璃一扯他,做个噤声的手势。
凌子航把凌海默推回房间,替他擦了脸,又换了膝头的薄毯,凌海默始终垂着头,似睡非睡的样子。凌子航拉过叶晓寒,“爸,我今天带了个朋友过来。”凌海默仍旧低着头,叶晓寒微微俯下身,轻轻开口道:“凌教授好,我叫叶晓寒,是子航的朋友。”凌海默眉心一动,眼?微抽,居然缓缓抬起头来,在看清叶晓寒的那一瞬间,他那双浑浊的眼中陡然掠过一道久违的光亮,搁在膝头的手也微微颤动着,凌海默不断翕动着皲裂的双唇,艰难地发出两个含混不清的音节,“萧萧,萧萧......”凌子航惊呆了,连刚走到?口的金院?也满脸惊异地定在了原地。不忘前尘的一声呼唤,霎时间穿透了二十年的岁月,回荡在茵茵碧草,澄澄春波深处,急促的脚步声拍打开杂草丛生的断壁残垣,她倚在桥边,景如诗,人如画,“萧萧,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娶你!”......承诺犹在,景物依旧,可佳人,却杳无芳踪,那是记忆中残存的雨夜,修?的手指攥紧了斑驳的石栏,浑不顾,外科大夫视若生命的一双手,早已洇出了斑斑血痕......“萧萧......”凌海默抖落了膝头的薄毯,紧紧抓住叶晓寒的手。凌子航回过神来,急忙拉住父亲的胳膊,哄孩子似的温言低语,“爸,你放开晓寒好不好,你看,你吓着人家了。”凌海默不动,病魔缠身的老人,也不知哪来力气,让凌子航都束手无策。叶晓寒并不惊慌,她蹲下身,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凌海默,安抚地微笑着,“凌教授,你先放开我,我不走,陪着你说话好不好。”她的话,仿若魔咒,凌海默慢慢松开手,却仍是紧紧地看着她。面面相觑的金院?与方护士?这才吁出口气,方护士?从托盘里拿起个汤碗,笑道:“这是金院?自己配的药膳,补气的。”凌子航伸出手,“我来喂吧。”“你可不行,”方护士?缩回手,“凌教授不喜欢里面淮山的味道,每次都要较半天劲呢。”“我来吧!”叶晓寒接过汤碗,替凌海默围好了餐巾,舀起一匙汤,细心吹凉了,这才递到他嘴边,凌海默听话地一口口咽着,也许早辨不出是何种滋味,却是不可触及记忆中仅存的温暖。方护士?叹息着点头,“好姑娘!”金院?转过身,带着她悄悄退了出去。凌子航痴痴地看着,心中的热流炽进眼底,阳光下,已是两行泪光......
回到学校,已是夕阳?下,二人信步走到水阁边,凌子航缓缓开口,“当年,我的父亲知道他的病情之后,他一直倚靠药物强撑到了最后,在他维持着最后一份清醒的那些日子里,他就交代好了所有的工作,??自来到了这里,并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除了我,他不允许任何人的探视。我很清楚,这不是懦弱和逃避,他只是不愿意......不愿意让世人看?,那个曾经病人眼中仁心仁术,和煦如?的凌大夫,那个学生眼里从容淡定而又??断决行的凌教授,渐渐地变成一个不认识人,流着口水的痴呆老头......”叶晓寒不言,只同情而无奈地注视着他,凌子航抬起头,看向天边的残阳,“晓寒,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绝对的选择,有的,只是属于每个人选择的权利,每一次选择之后,也许隐藏着情非得已的苦衷,我们能做的,只有尊??!”叶晓寒心中一动,“谢谢你!”“不,说感谢的应该是我,我
已经有太久没有看?我爸这么开心过了,连金院?都觉得不可思议呢!”叶晓寒笑笑,犹疑着开口道:“我从没听你提过,凌伯母......”凌子航耸耸肩,“我也没?过她。”“对不起!”叶晓寒自知入错了话题,连忙道歉。凌子航微笑道:“我爸一生未娶,你所说的凌伯母,我真的不认识。”叶晓寒瞬间觉得自己的世界玄幻了,只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凌子航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我的亲生父母在我三岁那年参加了援非医疗队,在当地感染上疟疾,没救过来,之后,我就被凌教授收养了。”凌子航深深吸一口气,缓缓舒出,“他们走的那天,恰好是我的三岁生日,所以我对父母仅存的记忆,就是那天早上,妈妈为我煮得那碗鸡蛋面,葱花香油,一个圆圆的荷包蛋......”凌子航的话语渐渐沉了下去,“很好吃,我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面了。”他背过脸,悄悄拭一拭眼?,强笑道:“我真是没用,让你?笑了。”叶晓寒轻轻摇摇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凌子航一怔,心中思潮翻涌,“晓寒!”他一时忘情,伸手紧握住叶晓寒的双手,“这么多年,这些事一直压在我心上,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谢谢你,谢谢你陪我去看我的父亲,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么多!”叶晓寒抬起头,明净的眼眸中没有一丝杂质,“我们是朋友,何必言谢!”凌子航轻轻松开手,“不早了,一起吃晚饭吧。”叶晓寒愣住了,猛地一拍脑袋,“糟了!”“怎么了?”“我约人了!”叶晓寒再顾不得其他,慌慌张张地往桥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