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唐军营前,翻身下马。对面军营里明晃晃的火把照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修长的身形,一袭白衣,白衣上斑斑血迹。男子的眼神里夹杂着丝丝哀伤,鱼肠剑放在长靴里,背上弓箭箭矢已经没有几支了。
年轻人足下长靴弗一动,对面营里突然冲出一队弓箭手。为首的男子高眉阔目,炯炯的盯着他,“来者何人,通报姓名,这行营也是乱闯的吗?”汉子声音粗犷,铠甲发出簌簌声响。
“使君,在下李继恂,来探我阿爷!”他并不知晓对面来人的身份,只报了一声姓名,对面大汉一惊!
依照他们的推测,若是李继恂回来走官路最少也得五六日,到时候,只怕二哥李嗣昭已经下葬了,现在已是进的气多出的气少。
那汉子仔细打量了李继恂两眼,便让弓箭手闪开了一条路,李继恂很是诧异,为何不曾有其他盘问。也不多做停留,大踏步来到中帐。那汉子向前引路。一路领李继恂来到帐中。
自五岁起,父亲便教他骑马射箭,这些年仿佛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已经忘记了一切,他愈靠近父亲,想起的也越多。
他想起父亲教他射箭,擅长射箭的父亲在自己的手肘上放一个茶盏,再将箭连续射出,动作奇快无比。第一枝箭刚射出去,第二枝箭已搭在弦上了,整个过程干净利落,茶盏中竟然没有一滴洒到外面去。
可是又是多么的讽刺,擅长射箭的阿爷也终于被箭杀死。
想起来阿爷送自己去老君沟的寒窗九载。第一载寒窗无怨,学会笔墨纸砚,诗情画意赋诗篇。第二载寒窗无怨,学会骑马弓射,妙手空空随岩攀。第三载寒窗无怨,学会沧海桑田,薄暮冥冥寒光剑。第四载寒窗无怨,学会射御书数,威风凛凛斗鹰犬。第五载寒窗无怨,学会心无杂念,白雪皑皑望苍天。第六载寒窗无怨,学会拨弄琴弦,余音袅袅绕凡间。第七载寒窗无怨,学会岐黄之术,救人之命胜于天。第八载寒窗无怨,学会周易排盘,冥冥主宰路漫漫,第九载寒窗无怨,学会世事变迁,心事重重问流年。这次风尘仆仆,赶回来见阿爷最后一面,阿爷你可还在等儿?
他疾奔入大帐,天还未大亮,看见阿爷在众人的围绕下,气息奄奄,已然回天乏术,李继恂奔过去,跪在李嗣昭塌前。李嗣昭浑身滚烫,突然间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紧紧的抓住李继恂的手。
他睁不开眼睛,凭着感觉,感觉李继恂回来了,儿子的手苍劲有力,李嗣昭想拍拍儿子的肩膀,却提不出一丝力气。
勉强撑着抬了抬眼皮,从喉咙里喷出热气,“好好……好好照顾你阿娘。”便溘然长逝。
他一直在等,在等自己的独子归来,了却心愿。袍泽们一个个过来奉礼,李继恂心中沉痛,骨血至亲,不在跟前侍奉,阿爷就这样去了,李继恂更是愧疚。
若是一个人受了病痛折磨,儿子一直在身边侍奉,他去了,也许会心里好受些。李继恂更加缄默。军营里不能搭设灵棚,买好的棺柩被拉了进来。李嗣源拉开侄儿的手,将弟弟的遗体收敛在内。
李继恂才醒过来一般,目光呆滞的看了大阿爷一眼,眼泪又是夺眶而出。此时他未及弱冠,还是个孩子,李嗣源见他伤心,示意他先出来。“小七郎长大了,你阿爷去了,你是他唯一血脉,日后你扶灵归家,还要在母亲面前尽孝啊!”
李嗣源脸色煞白,这弟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手足,多少次一起出生入死,早就同心同命,弟弟死了,他的心也跟着去了大半。
李继恂颔首,想要回大阿爷两句话,却哽咽的发不出声。天色渐亮,前方战事吃紧,李继恂无法在营中久留,李嗣源让军中的两名偏将,几名知事陪李继恂一起扶灵回山西。
这几天的折腾,还有对阿爷未尽责任的愧疚,让李继恂心中发堵,没有宣泄口,他在马车后安好棺柩,没有停留便上路了。
一路上几个知事不断安慰李继恂,不断的讲以前李嗣昭在军中的英勇事迹,同僚爱戴,下属敬佩。扶灵的车队走了月半有余,终于到了山西汾州太谷县。李宅接到消息,已经挂满了白幡。夫人杨氏哭晕了几次,他俩夫妻恩爱,一生李嗣昭并未纳她人。
这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魂归两处,杨夫人更恨不得随丈夫逝去,想必李嗣昭也知道夫人心思,只好嘱托李继恂好生照顾母亲。李夫人怕他们回来,又想他们回来,弗一进门,杨夫人又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