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璐从医院回到家,就盼着薛儒群回家。
天晴了,太阳从南面挪到头顶,又从头顶挪到西面的天空,再从西面的天空一点点往下落,落到被西山隐没留下一片火红。薛儒群才出现在窗口。
白璐赶紧走到门口,拉开门。薛儒群走了进来。
薛儒群见白璐看着他笑,问:“你笑什么?”
“我有好事告诉你。”白璐关上门说。
“好事?你能有什么好事。”薛儒群瞥了白璐一眼走到床边仰面倒下。
白璐走过去拉薛儒群,“哎,你起来,听我说嘛。”
薛儒群不情愿的坐起来,说:“你说!”
“我怀孕了!”白璐欢喜地说。
“怀孕?”薛儒群阴着脸问。
“怎么,你不高兴吗?”白璐有些奇怪。
“高兴,”薛儒群起身走到桌前坐下说,“有什么高兴的,我们都活的这么难堪,再拉上一个。”
“怎么难堪了?”白璐突然很不高兴。
“你不觉得难堪吗?”薛儒群突然两手一摊,看看左右,“这寒酸龌龊的生活,这被人轻视看不起的文字。”薛儒群说着,拿起桌上的手稿撕。
“你疯了?”白璐赶紧抢夺手稿。
“疯了!我被他们挤兑疯了。”薛儒群瞪着白璐说,“那两个孙子,说我的小说低级媚俗,不符合这个沸腾热血的时代,说我的文字只适合在阴沟里浅吟低唱。他们……”
薛儒群连说带骂,说了半天白璐才明白。
原来薛儒群在郊游的时候被同去的一个报馆编辑嘲讽了几句,他没忍住和那个编辑吵了起来。积怨爆发,出言不逊,捎带了别的报馆。众人便对他表示不满,暗示不会再用他的稿件。
白璐劝道:“算了,别生气了,生气也没用。”
薛儒群说:“他们不用,我还不想写呢。我要写长小说,写流传百世的巨著。”薛儒群把白璐揽到怀里说:“璐,我们不能要这个孩子,打掉吧!”
“不!”白璐从薛儒群怀里站起来。
“你,”薛儒群突然感觉白璐变了,“你怎么那么固执。”
“算了,先不说这件事了,吃饭吧。”白璐去端饭。
吃完饭薛儒群果真开始写长小说。白璐给他沏了茶,坐在旁边看书。可薛儒群只写了个开头,又开始劝白璐打掉孩子。白璐不理他,起身去了卧室。
从那天以后薛儒群便不出家门,伏案写作。但他心浮气躁,写不了多会儿便撂下笔,唉声叹气,骂世道不公,骂小人遍地。然后就劝白璐打掉孩子。
白璐怎会打掉孩子呢?自从那天她知道自己怀了孕,便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感觉让她欢快,愉悦。让她有了被依靠的感觉,那个小生命,让她变得勇敢坚强,从此不再害怕任何东西。
白璐不同意,薛儒群便和她吵,恶言相加。后来也不写作了,到街上的酒馆,妓院逛,没钱时便拿着白璐的首饰去当。再后来他竟然告诉白璐他喜欢上了凤楼的妓女曼枝,曼枝如何让他消魂。
白璐失望极了,懒得和薛儒群再吵。
八月的一天早上,白璐醒来,发现薛儒群彻夜未归。白璐感觉不妙,在室内扫了几眼,发现薛儒群的那只棕色皮箱没了。再仔细查找,发现一同没的还有薛儒群的手稿,衣服等。白璐突然醒悟。
白璐呆呆地坐在床边,一直到中午才做出决定。她梳洗了一下,换了一件紫色旗袍,去找薛儒群的朋友赵进。恳求赵进去凤楼找一下曼枝。
赵进从凤楼出来,对站在门口等候的白璐说:“曼枝自己赎了身,和薛儒群去了青城。”
白璐问:“她,怎么会?”
赵进说:“曼枝是名妓,很多有钱的男人都想纳她为妾,替她赎身。但她都没看上,却甘愿跟着儒群,哎……”
白璐没听完赵进的话,转身往回走。赵进拽住她说:“哎,我给你叫辆黄包车。”
“不用了,”白璐苦笑道,“我想自己走走。”
那天太阳像个大火球,没有一丝风,白璐耷拉着脑袋,一步步往家走,走到院子门口,刚一迈脚,被门槛绊倒,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白璐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旁边坐着房东女人。女人说:“你流产了,是个男孩。哎……”
白璐从医院回到那间小屋后,躺了一个月。
一个月的光阴像一堆细密的牙齿,在梳理她和薛儒群酸甜苦辣的同时更咀嚼了孤独和沮丧。当她把那一切都强忍着吞下去后,她没有了恨。她只是不甘,她想再见薛儒群一面,问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于是白璐提着那只藤条箱去了青城。
从青城火车站走出来,白璐顿感迷茫。往那边走呢?白璐抬头望望天空,午时刚过,浓烈的光线斜射在她的脸上晃得她有些晕眩,她放下藤箱掏出丝帕擦汗。待白璐擦完汗去提藤箱,藤箱没了。
“怎么?”忽地一股液体直冲白璐脑顶,“藤箱被人偷了!”白璐瘫坐在地上。
藤箱里装着她的全部财产。两件首饰,五块大洋,裙装、旗袍、围巾、大衣,都丢了。她怎么生活?现在怎么办?
一个巡警走过来,捅捅白璐问:“小姐,你怎么了?”
“嗯,”白璐看看巡警说,“没事。”
“没事,就别在这儿坐了。”巡警说,“大热的天,小心晒坏了。”
“嗯,”白璐清醒过来,站起身问巡警,“您知道附近哪儿有当铺吗?”
“当铺?”巡警看看白璐,指着右前方说,“那面,往北走,再往右拐,有一条南北的胡同,里面有一家当铺。
“谢谢您!”白璐道了谢,往右前方走去。
半个多小时后,白璐找到了那家当铺,她把手上的玉镯子摞下来,当了十块大洋。后来白璐知道那个手镯可以当二十多块的,但掌柜的看她急着用钱的样子,才硬说那个镯子有瑕疵,只值十块大洋。
白璐收起十块大洋在火车站东面的南岔胡同,花了四块大洋租了一间又小又旧的房子。房主说:“一个大洋一个月,三个月一交,加上押金共四块大洋。”
白璐问:“能不能少点?”
房主说:“这已经是最便宜了,你看看这是哪儿?火车站旁边。你再犹豫,就被别人租了。”
白璐想:“也是,这是火车站附近,到远处找找,可能便宜。但我人生地不熟,要是走远些,遇到坏人怎么办。”于是她给了房主四块大洋。
白璐租下那间房后,又去附近的街上买了些必用的东西,买了一个火烧。她太饿了,拿到火烧就往嘴里塞。
白璐脚疼得要命,回到新租的房,把买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扔就不想动了。她和衣躺在床上,瞪着破烂的顶棚想哭。“我怎么会这么惨!跟满脸麻子的男人订婚,被薛儒群抛弃,流产,遇到小偷……”
凄凉孤苦的感觉淹没了白璐,她泪流满面。“记下来,把这一切都记下来,我不会让自己白经历这些!”白璐翻身起床,找出刚才买的纸笔,开始写她经历的一切。
白璐边哭边写,写到极痛处,扔下笔嚎啕大哭,哭完再写。白璐从黄昏写到深夜,从深夜写到天明。天明后她吃了点东西又写。
白璐觉得她不再那么痛苦了,在写的过程中她不仅宣泄了情绪还看清了自己和别人。更加惊奇的是她发现她比杨儒群写的好,她写的东西就像一篇小说。
白璐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她要写一部小说,像薛儒群那样靠稿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