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赵昀泽一样彻夜不眠的还有白璐。
白璐在听到梅素怀孕4个月时还只是和齐玥姗一样,产生了各种联想和疑问。但当齐玥姗瞧了她一眼,瞧后扬起头时,一种悲凉便迅速淹没了她,一些被她特意遗忘,紧紧封存的往事波涛汹涌般的冲了出来。
此刻白璐躺在白色雕花席梦思床上,想着那些似乎很遥远,其实刚刚过去几年的遭遇,泪流满面。
白璐是蓟州人,父亲是蓟州太仓镇的一个土财主,她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她比弟弟大两岁。
白璐八岁那年和弟弟一同进太仓镇的南街学堂念书。
父亲是不让女孩念书的,但父亲疼弟弟,怕弟弟在学堂受欺负,让她去是陪弟弟。她聪明用功很受先生喜爱,弟弟调皮学习不好,回家后常要她辅导,所以弟弟到城里读书时父亲也让她跟了去。
白璐4岁时和大洼庄的李家二少爷定了娃娃亲。李家二少爷5岁时出天花,天花好后,成了麻子。白璐16岁那年和父亲提出跟李家退婚。父亲说:“这不行,做人要守信用,再说李家已经给了聘礼,开春就要娶你过门了,这时候提退婚,让人笑话。”
白璐说:“怕人家笑话,你会怕人家笑话?你还不是看李家有钱。”
“混账!”父亲给了白璐一巴掌,“我花钱让你念书,就是让你顶撞我吗?”白璐父亲大怒,叫伙计把她关了起来。父亲对伙计说:“看紧点,这丫头读书读野了,再过一个多月她就要过门了,可别让她跑了。”
父亲说的时候,白璐正扒着门缝往外看,心想:“跑,我就跑给你看!”于是那天晚上白璐把她的衣服、首饰、零用钱,都装到了一只藤箱里,待夜深人静时白璐拎着藤箱从后窗跑了出去。
天亮时白璐已经坐上了开往济南的火车。
可能是白璐早就隐隐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白璐在去年过年时就跟前来拜年的表哥,要了他在济南读大学的地址。白璐在济南火车站下了火车,拿着表哥写给她的地址直接去了省立一师东面的那个小院。
表哥说过,那个小院里住的大多是在省立一师读书的学生。房租便宜,三个月一交。白璐暗想,她到那里也租一间房,然后考省第一公立女中。可当白璐兴冲冲地来到那个小院,敲开西厢房那扇小门时,开门的并不是表哥,而是一个身穿青色长衫,面容清瘦的男人。
“我,”白璐说,“我找魏家豪。”
“魏家豪不再!”男人说着要关门。
“哎,”白璐挡着门,“我是魏家豪表妹,我从蓟州来。”
“表妹?”男人上下扫了一眼白璐说,“魏家豪去保定投考军校了,大概不回来了。”
“那,这个小院还有房租吗?我想租间房。都下午了,我怕别处找不到。”白璐赶紧说出自己的想法,她怕男人再要关门。
“房子?”男人想了想,“应该没了。”他又扫了白璐一眼说:“你可以住我这里。”
白璐面露警觉:“住你这里?”
“我这里有两间屋,”男人拉开门,用手指着右侧说,“嗯,你可以住那间。你表哥先前就住那间。”
白璐探头看看,那间门关着,说:“我可以过去看看吗?”
“可以。”男人让开身。
白璐走进那间屋,扫视了一下房间,看了看房门的插销还好,便走了出来。白璐走出来后快速的扫视了屋内的摆设,心中有了决定,她看着男人说:“那我就住那间。”她指指身后,“每月七十个铜板,三个月一付。”白璐说完去掏钱,她过年时和表哥打听过了,就是这个价钱。
男人笑了,他觉得这个小姑娘挺有个性,忙说:“不,现在不用付钱,房租你表哥已经交到下月底了。下月再说。”
“那好。”白璐收回手,说,“我叫白璐,先生贵姓?”
男人说:“我姓薛,名儒群。”
“那我以后就称您薛先生了。”白璐说道。
“好,”男人更笑了,笑着说,“你还没吃饭吧,我们先去吃饭,吃饭时慢慢聊。”
白璐点点头说:“好。”她真有些饿了。于是把藤箱放进里屋,锁好门,跟薛儒群去了街上。
白璐就这样在那间小屋里住下了。
她是那么欣喜,就像刚从笼中飞出的小鸟遇到了一片森林,再也不用恐惧了。她从懂事起就有一种恐惧,恐惧将来要和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生活,为此她努力读书讨父亲喜欢,想着父亲喜欢了就会帮她退婚。
更让白璐欣喜的是薛儒群是个作家。
“作家!把自己的想法变成报纸或书上的文字,让很多人看到,多么了不起。”白璐看薛儒群的眼神充满敬仰。
此刻薛儒群正凄风苦雨,落魄到靠在小报上发些小说、诗歌度日。白璐的敬仰让薛儒群文人的虚荣得到了最大的满足。然而只是敬仰还不够,他还要爱。
薛儒群已经24岁,早经历过风花雪月,对他来说俘获一个未曾恋爱过的少女轻而易举。不用看电影、跳舞,更不用钱财、首饰。只要他一会儿愤然跃起嘲讽谩骂;一会儿痛哭流涕掩面诉说,一会儿又情意绵绵地朗读一首诗。白璐便迷惑的神魂颠倒了。放弃了考女中的事,成天为薛儒群洗衣做饭,誊写书稿。
白璐在几年后的一篇小说中写道:“再聪慧的女人在恋爱时也是一个傻子,若她爱上的男人再是个疯子,她便没救了。任着那个疯子把她的心掏出来扔到火里烧,烧焦时再扔到冰渣堆里冰,然后再扔到火里。就这么火里,冰里的无数次,她才觉得过瘾。
此时的白璐就是那样,薛儒群越疯狂她越感到爱的畅快淋漓。她心甘情愿地拿钱供薛儒群喝酒,听戏,甚至当掉首饰让他去凤楼嫖。薛儒群说那是体验生活。
凤楼是扬州人在济南开的头等妓院。里面的女人妩媚风骚。
薛儒群嫖娼回家还津津乐道地向白璐讲述,讲他如何迷恋那些身体。他见白璐流泪,就跪下来忏悔,发誓赌咒他的心只属于白璐,然后又抱又吻极尽缠绵。
薛儒群偶尔也写写东西,写完让白璐送去报馆。如果报馆采用,他就又喝又唱,踌躇满志。如果报馆驳回,他就怨天尤人,说白璐给她带来了晦气。白璐便又拿出首饰去当铺,当了钱给他买酒买肉。
5个月以后,白璐怀孕了。
那是一个阴雨天,薛儒群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和几个报馆的朋友去郊游。
白璐洗了几件衣服,晾晒时感觉恶心,吐了几口,被同院的一个女人看到。女人走到她身边说:“你是不是怀上了。”
“怀上?”白璐看着女人。
“哎,就是怀孕,你算算,这月来了没有。”女人说。
白璐想了想,说:“没有,已经过去好多天了。”
女人说:“那就对了,你准是怀上了。”
白璐听了,一阵脸红,然后是惊醒。她谢过女人,转身进屋,换了件旗袍去了附近的一家医院。
“太好了!果真是怀孕了。”白璐从医院回家的路上,高兴得要跳起来,“怀孕了,我和儒群的孩子,儒群知道后得多高兴啊!”
白璐突然觉得阴雨天也那么可爱。